杜若的思绪此时已转回来，眼里在瞬间纠结起漫无边际的阴郁与丝丝分辨不清的情绪，忽然，他双臂挥，轻轻甩便挣开了镜子箍着的手臂，脸上的神色下子变冷。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神，两人都僵持着。良久，杜若轻轻撩起裤ไ管，镜子的脑子“嗡”声炸了，裤子下面是具坚硬的器械，在阳光照ั射下，泛着冰冷刺๐眼的金属光芒，杜若冷冷地开口，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亦没有温度，
“切都是你编出来的对不对？你到เ底出什么เ事了？你腿怎么了？”
女子絮絮叨叨将事实真相加上道听途说绘声绘色演绎成了个精彩绝伦的故事，然而在筱墨和小语听来，却不啻是五雷轰顶。谁能ม想到เ呢，就在他们回去方苏的这两个月，镜子家竟遭遇了这样的灾难。难道直以来手机都打不通，竟是这样的缘由á吗。那么เ现在，镜子，你又在哪儿呢？是不是和杜若在起呢？
“听你口音原来是外地人，这也难怪了。这家人七月初就出事了，当时可是轰动了阵子，都上海城日报了”
镜子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你说呢？”
八点四十，切就绪。
“算了吧，就不劳殿下您大驾了，您哪儿凉快先哪儿歇着去，啊，我还是自己้动手的保险，免得到เ时候吃到เ炒什么手指头丁儿之类的，哈哈。”
那就是人情的凉薄吧。殷硕被拘捕，那ว些明里暗里的人就窝蜂全都找上了门来，手里死命攥着摞摞分辨不清真假的凭证借据，个个义愤填膺群情激奋，那样的神情宣示ิ的无疑只有个内容：他们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多可笑啊，在这短得不能再短的个月内，他们让镜子见识了这世间最形形色色的穷形尽相——嘲笑炫耀撇清，冷漠而这表情的主人很多镜子都认识，那时他们也是这样的迫不及待争先恐后，直恨不能踏破他们家的门槛，只为ฦ了殷硕哪怕只是个最细微的动作；可是此刻，当殷硕不再是昔日那个ฐ只手遮天翻手为云覆手雨谈笑风生间就可以为ฦ他们带来无上利益的殷硕的时候，他们便在最快的时间换了嘴脸。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镜子的人生并不是第次遭遇这样的事情，当年薏眉的离开带给她的打击毫无疑ທ问要比这大上太多，况且，他们只是毫不相干的人。她本无意和他们计较。
可是，他们逼得她和杜若走投无路。
公安局和银行的人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拨，清点核算；所有的财产因为ฦ都在殷硕名下，最终无能幸免，件不留แ地全部遭到เ冻结，别墅也被没收了，她和杜若被限定要在三天之内搬出去。与此同时，那些要债的落井下石的人亦如跗骨之蛆般对着殷家硕果仅存的两个ฐ孩子穷追猛打围追堵截，逼得他们几乎走投无路。杜若不得不带着镜子如丧家之犬般仓皇地逃出了海城，匆匆踏上了北上的火车。
北京的那段日子，镜子永生都难以忘怀，那ว是她心里的隐痛，轻轻碰都可以撕心裂肺，所以只好尽力克制自己不要去想，因为时至今日，哪怕只是稍稍回想起那时支离破碎的小块儿片段，都会让她在顷刻๑间手脚冰凉浑身战栗。可是旦想起那时的杜若，却又不自觉地开始嘴角上扬，那是镜子那段记忆里唯温暖的地方。
他们真的曾经这样的唇齿相依。
之后的岁月辗转流离，不管是否出于自愿，他们终是经历了次又次的离合漂泊争吵想念，然后复合，曾经只差ๆ那么点点，镜子就将成为小语的妻子，过上她直以来就憧憬着的平静日子，可是杜若终在最后刻到来。
这生，她毫无选择，唯有誓死相随。
牵起杜若双手的那刻๑，镜子下意识地回过了头，正迎面对上小语的眼神，里头片空白，她的眼泪下子泛滥成灾，可是，她终是无法转身。这生，她欠他太多，然而注定无以偿还。她直知道，小语爱着他，用了很多很多年在等她转身；可是那个住在她心头的人始终是杜若，他们之间有那么深的牵绊与记忆，不足和外人道，也说不清晰；对她和杜若来说，对方到底有多重要，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所以在这段牵扯不清的感情里面，到了最后，如果说有个是定要被辜负的，那就只能是小语。无论如何，她是不会放弃杜若的，所以只能对小语不起。
为着自己的幸福，她曾经这样自私地将小语的爱弃如敝履，从那之后，冥冥之中ณ，她直有种不详而强烈的预ไ感：上苍是不会直这样无动于衷下去的，他终会惩罚自己，她的幸福注定了会朝不保夕
所以，当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杜若身旁时，她才会那样不顾ุ切地尽情挥霍着，她要把和杜若在起的每天，都当成是最后天来过，过得精彩纷呈，过得毫无怨尤，她要记住杜若的每个表情脸上的每道纹路，她不要哪怕是秒钟的后悔，那样，即便日后她的幸福要被全部ຖ收回，至少，还可以保留回味幸福的权利。
在薏眉离开后的很长段时间里，她的世界直是窄窄的，只有条路，片天，个人；可是杜若给了她太多，虽然依旧ງ还是那条路，那片天，却已经不再只有她孤独的个，杜若给了她个真正意义上完整的家。他们所求不多，只是能像这世上所有平凡的夫妻般，恬淡而安静地幸福着，却始终只是小心翼翼，不敢太过沉醉，怕幸福来得快去得更快；可是所有的忐忑还未及平息，新轮的惊喜却又以如此盛大的方式降临ภ在他们面前：杜若给了她个ฐ孩子，个属于他俩的孩子。
怀着将为ฦ人父人母的激动与手足无措，他们虔诚地守候着那个小生灵的降生。突如其来的幸福将镜子这么เ多年来直纠缠心底的不安定感慢慢磨平。原来她并不是被遗弃的孩子，原来她也有幸福的机会。这额外的恩赐，让镜子终于下定决心要渐渐学着放下心里的纠结，她已做好足够准备去拥抱幸福，和杜若，还有他们的孩子起。然而，还没等那层涂抹在“幸福”外壳上鲜艳的油彩褪去，真正的厄运已然破空而至
她就这样忽然失去了杜若，随之失去了那份触手可及的幸福。
和杜若在起的日子尽管短促，却又那样铭心刻骨的幸福着，以至更加难以忘怀。当杜若还守候身边时，那些潜藏在心灵最阴晦处的恐惧与不安定感，镜子尚能勉力压制ๆ，可是如今，他终是舍下了她撒手人寰，难道果真是语成谶？那ว么以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她个人到底要如何度过？
他带走了她的切，亲情爱情温暖，以及她对这人世残存的最后丝丝缱绻眷恋。若说还留แ有什么，那应该就是思念了，从此以后，真的就只剩ທ思念了，然而，连思念也不会持续太久，尘埃样，随着季节飞舞，等哪天夜深了风停了，终归会是尘归尘土归土
永诀
车祸！又是车祸！诅咒般的宿命，贯穿了杜若短暂而年轻的生。
杜若走的那天，镜子小产了。那个从来不吵不闹，已经在她肚子里安安静静地躺了六个月乖๔巧至极的孩子，在那个ฐ雨下疯了的阴天，抛下他脉脉相伴了半年有余的母亲，追随着刚刚远行的父亲，声不响地走了。医生说，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儿，已经成型
镜子躺在尘不染的病床上，轻抚着忽然就瘪瘪的肚子，恍惚间，似乎依然能够感受到那ว个如今已和自己远隔参商的小生命微弱而强劲的心跳，眼泪忽然就这么肆意地掉落了下来，滴两滴三滴，不知怎的，竟是无论如何都收不住了。
小语在镜子追随杜若离开的个月后辞去工作，离开了海城，那里直不是他的家，这么多年固执地留在海城，只是因为这里有镜子。然而她从小就不属于她，最终还是失去。
从方苏到安尧没有飞机，接到เ电话，小语乘๖坐最近趟列车从方แ苏赶到这个ฐ陌生的城市——安尧。当他路疯了样狂奔进病房时，正看到这样幅画ฑ面，那个年多前，曾默许成为他妻子结果还是毅然决然逃离他身旁้的女子，此刻๑仅仅和他隔着层薄薄的玻璃。她把自己裹成小小的团，瑟缩地蜷在病床的角。暴露在天光下的小半张脸，触目惊心的透明，隐隐浮起些灰色，里面青色的血管纤毫毕现，宛如张脆薄而黯淡的白纸，轻轻碰便会碎得满目疮痍无从收拾。心口像是忽然被谁狠狠揪住了，撕心裂肺的疼。再次见到那张自己梦寐以求了十几年主ว宰了他有生之ใ年里所有欢喜与哀愁的脸，他禁不住长长舒了口气，这年多来好不容易才堆积起来的丁点儿怨恨愤懑แ耻辱不平却再也无以支持，在瞬间轰然坍塌。
回来就好，她能活着就好。
原来，只要是面对上她，他就成了如此意志薄弱的人，不管她曾做出什么，他始终是恨她不起的呀。
伴着“吱”的声推门，床上女子的视线下意识地稍稍流转，在面对上那张明明早ຉ该沉溺在记忆最底层的熟稔而又陌生的温润脸庞时，她漆黑的瞳仁有片刻凝滞，里面的惊讶愧疚悲哀惊鸿瞥，除此之外，竟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暗暗翻涌，但却倏然即逝，是他吗，怎么会是他呢？他早该恨她入骨的，这辈子至死，应是都难以得到他的原宥的
陆小语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汪幽潭似的瞳孔，里面犹自蓄着盈盈珠泪，忽然就忆起自己้曾在整个年少时对它们念念不忘，不由得心生恍惚，面上还强自呈现片波澜不惊，心底却早已撑不住是另番天地：翻江倒海ร天崩地裂。
镜子不动声色地抬眼看他，眼窝微陷的脸上弥漫着层明明灭灭的青色，开始沉默而专注地打量着咫尺之遥的男ç子，浑然不觉小语修长的指尖触上她冰凉的肌肤又缓缓退开，直到看见缠绕他指间丝丝缕缕的透明液体才恍然惊觉，原来自己不知在什么เ时候，又已๐泪流满面。
望着她满脸含泪，心口忽然又是阵无以言表的刺痛，还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小语已๐经俯身把镜子整个拥进了怀里，双臂跟着收紧，脸庞顺势深深地埋在了镜子莹白的颈子里，当那ว抹若有若无其实已然熟ງ稔到血液里面的馨香再次占领他全部的呼吸时，小语嗓子深处不由自主溢出声满足而压抑的呻吟，
“镜子，跟我回家”
颈窝里感到阵湿润，灼灼的竟有些烫人，她本有无数的为什么เ要问的，可在他这句话落下的刹那ว，竟全都哽在了喉间。年轻男子的怀抱散发出股久ื违的温暖气息，伴随浅浅沐浴||乳|的香味，清新า而健康，竟全然不似杜若苍白瘦削的身体，总是游弋着若隐若现的烟草味，怎么也洗不去。镜子鼻子不由酸，身子跟着僵硬成整块儿，身在如此温暖的怀抱，还在瑟瑟发抖，竟全然承受不到对方แ身上丝毫的温度，是已太习惯那个冰冷入骨的怀抱了吗，竟连着自己้的血液都跟着成了冰的，怎么都捂不热了吗？杜若，你这是在惩罚我吗？
眼睛慢慢模糊，伸手，竟又是满满的粘湿，冷冰冰的。慢慢推开小语紧ู致的怀抱，动作轻柔，然而小语却清醒地看见那抹映在她眼里的情绪，分明写着坚定不移的拒绝，镜子失去血色的唇微微上扬，
“你忘了吗，我早已๐是杜若的妻子。”
声音明明就近在耳端，可在小语听来，竟像晴天里乍然响起的记惊雷，震得他耳膜阵阵嗡嗡直响，她开口的瞬间，那满面的青色竟仿似全都活过来般，放肆地熨ຖ染了开来，宛然朵盛放的青莲，妖娆而诡异，在片刻间，覆满了整张姣美的素颜。而冷不听听到“杜若”这个ฐ名字，小语立刻觉得抱着镜子的双手有些不可思议的烧灼，几乎难以忍耐，然而奇怪的是身体的温度却似乎直在不断ษ地下降下降，他不由á自主地打个寒战，可是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的迟疑ທ，
“我直在等你镜子，跟我回家”
镜子璨若莲花的笑意慢慢敛于唇迹，眼神在虚空中漂浮半晌，终于落进小语微微流泻着迫切的眼光里，
“你放手吧，我们不是同类人，你的生活太圆满太顺利ำ；而我，从出生，就不得不接受感情残缺的现实，我没有父亲母亲，只有杜若，而现在我连他也失去了！可你不样，你有完整的家庭，在最幸福的环境里成长，我没有办法忍受和这么เ健全的你在起，接受你毫无瑕疵的爱情，跟你在起，我只会日复日更加明白我们之间的差距，只会因此更加变本加厉地看不起自己，我会自惭形秽的。”
“那杜若呢，为什么เ杜若可以我就不行？”
“杜若？杜若不样，你不明白，他对我意味着什么เ。他——”
小语双手捏紧，五官微微拧在起，眉宇间有克制不住的激动，
“我不要知道！镜子，你没有的我可以给你，我可以把我所有的都给你，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姐姐我的家庭我的亲情，还有我的爱情，我会在以后的日子里点滴弥补你缺失的东西，我会慢慢地让你完整起来的。相信我，镜子！”
他的语调渐缓，声音也慢慢柔和下来，
“我会给你个家的，个完完整整的家。里面有小小的院子，白色的栅栏，你可以种很多很多的太阳花，再养条雪白的牧羊犬天晴的时候，你我，还有我们的两个ฐ孩子，就躺在院子的草坪上晒晒太阳，烤烤肉。如果碰上下雨天了，就都呆在屋子里，你上网，我读报纸，孩子们在地毯上边烤火，边玩耍好不好？”
仿佛真的被他描绘的未来迷醉了，镜子情不自禁展露个ฐ美丽无双的笑靥，
“孩子？你怎么知道是两个ฐ？”
小语由衷的点头，唇迹有掩饰不住的暖意，
“你忘了吗，你在电话里和筱墨说的，你说将来你要有两ä个孩子，个男ç孩儿，个ฐ女孩儿，男孩儿定是哥哥，因为ฦ这样他才会疼爱妹妹你说这番话的时候，我就靠在她边上，耳朵也贴在听筒上。”
镜子惨然笑，微陷的眼窝立时漫上层水雾，
“孩子，是啊，孩子杜若，我们的孩子去哪儿了？”
小语脸色变，不由á自主伸手钳住镜子瘦削的双肩，无能为力地低吟，
“杜若死了。孩子也死了。”
“镜子，跟我回家吧，让我好好照顾你。”
镜子像是不相信地昂头看他，久久地，惨白的嘴唇蹦出个ฐ字，
“不”
与此同时，小语似乎听见自己身体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啪”声碎成千片万片，鼻子酸酸的，眼前的镜子看在眼里，竟有些缥缥缈缈，仿似氤氲在了烟雾里。双臂缓缓下移，握住她裸露在白色棉被外的手，几近透明，冰冰的没有温度，他翻手把它们捂在掌心，眼睑跟着垂下，
“我不在乎，真的，我不在乎你曾是杜若的妻子也好，为他生过孩子也好，忘不了他也好，他已经死了不是吗？我会等的我只要从此以后，你是我的妻子，只是我的妻子！”
感受到握住自己的双手直微微颤抖着，镜子眼神黯，轻启朱唇，语调平缓，脱口的话却比冰还冷，
“你还不明白吗，最重要的是，我爱他！我爱的人是?殷—杜—若！”
小语浓密的睫毛不为人知地轻颤几下，缓缓把脸整个埋进尚自握着镜子双手的掌里，低沉的声音透着无望的忍耐与克制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