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后，广场正中ณ曾屹立千年的九天玄女像倒在地上无人问津，玉石砌成的池中凝固着浑浊不堪的泉水，冰雪坚冰下依稀可以看见枯萎的草木断ษ枝，断壁残垣下陈列ต的则是早已冻僵，连道袍都已坚硬的一具具尸体……
坍圮了一半的玉石山门上，“昆仑琼华派”五个大字只依稀看得清“昆仑”二字，其余精心雕琢的痕迹早已๐化作一片残破石砾。曾经四季如春的琼华派再也不复存在，只余下冰封千里，大雪飘零的一派惨象。
“原来如此。”沈百翎喃喃自语，手轻轻抚上胸口，摸到缠裹的布条，不过轻轻一碰伤处已๐是一阵抽疼，足见当日伤势之ใ重，能逃得一条性命当真多亏了慕容紫ใ英和云天河等人。他想起昏死过去前听到慕容紫ใ英急下的那声大喊，满是惊慌，显是为自己担忧，又猜想他送自己้回幻瞑宫时一路上当是何等急切，不由得感念不已。过了一会儿，沈百翎又问：“我昏迷了几日？”
柳梦璃颔道：“是，里幻瞑宫灵气浓郁，对你伤势大有益处，我和奚仲将军特意将你送来这里休养。唉，那时我只恐你撑不下去，好在紫英和云公子输了许多真气给你，才勉强让你留แ得一口气到เ我娘面前，不然真是……”她轻轻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一丝后怕的神。
转眼又是一月过去，这月慕容紫英竟是连一封信都不曾寄来。沈百翎暗忖那少年在门中ณ颇受掌门重视，或许另有要事在身，无暇传讯给自己，倒也不以为意。
然而过了些日子，慕容紫英的传讯渐渐少了，后来渐近于无，只有一次，玉剑带来的信上提起了另一件事，那ว段时日慕容紫ใ英似是奉掌门之命在外寻找一位师叔，而那人的名字却是沈百翎十分熟悉的，正是夙莘。据慕容紫英所说，那ว位夙莘师叔在他幼时与他相处极好，只是后来因一些缘故离开了琼华派，他一路追寻到了一座小城中，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然而夙莘却自早已放弃一身仙术转而做了偃师，并不打算再回到เ昆仑山了。慕容紫ใ英在信上的语气自然满是无奈遗憾，沈百翎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这才知晓，原来当年一同修行的同门早ຉ已各自散落四方，相忘于江湖了。云天青、夙玉已死，夙莘辗转离琼华而去，夙瑶成了一门之长，唯有那人竟是一点消息也不曾传出。想到这些，不禁心下恻然。
沈百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待尘气散的差不多，这才走了进去。他到เ了里间有一打量，这才看到还有几张兽皮歪七扭八地挂在了墙壁和屋顶ะ，那些皮子不外乎取自山中野猪野虎的身上，想来当年的屋主人在打猎上颇有天赋。沈百翎仰着头看着屋顶那张兽皮，暗暗感慨：这屋主人莫不是只野猴子，也不知这张虎皮是怎么挂上去的？
屋子的木门上竟也无锁，想来是主人独居在山中，不惧贼人上门骚扰。沈百翎不过轻轻一推，那门便悄无声息地旋了开来，一股淡淡的尘土气息迎面扑来。他站在门口朝内一看，眼中又是一抹讶色闪过。那木屋从外面看便不十分大，现下看来里面更是十分狭窄，内室帘子又已๐卷起，一眼便可望尽，许是山居生活本就清苦，屋内不过寥寥几件简陋家具，俱是木制，想来取材定是和木屋一般来自这座青峦峰，唯一一件铁器便是外间屋角放着的一个大铁炉，上面也生满了锈。本就没多少家具，还大多被不知道什么เ人故意打了个稀烂，除了一张土炕十分牢固还好端端地立在原地，其余都成了满地的残破木块木条，堆在几张脏ู兮兮的兽皮上，更显狼藉不堪。
“可……可我听大哥说妖界之主……说梦璃的娘很厉害，十九年前连琼华派的老掌门太清真人都打不过她。”云天河呐呐地说。
“这一战结果如何，当真不好说。”沈百翎一双眼睛只盯着空中缓缓旋转的光球，口中ณ却淡淡道，“琼华派这些年休养生息，实力重振，又有双剑相胁，幻瞑界却日渐衰颓，只怕难逃劫难。”
慕容紫英听闻后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神色也不像先前那般紧绷：“原来如此。世事无常，人各有命，不过顺其自然罢了，你也不必太过伤怀。”
“啊……”沈百翎回过神来，忙将心头种种杂绪掩去，摇头叹气，“只是遇到เ了一些事很是可悲可叹罢了……”说着将琴姬之事略略提了几句。
沈百翎恍然，那是琴姬ภ和秦逸初次邂逅之ใ处，对她来说想来满是回忆，如今伊人已逝，她一个女子又正值伤心时，未必不会因一时过悲做出什么惨事……想来想去实在放心不下，沈百翎忍不住道：“还是我陪你去罢。”心中暗道，万一她有什么想不开，自己้也可开解一二，这般一个奇女子，若是一朝殒命才是真正可惜。
琴姬ภ沉默了半晌，答道：“……我想去弦歌台看一看。”
沈百翎微微点头，深感她一片善意，但心有牵挂，忍不住又问道：“梦璃，你说你们在禁地看到了玄……看到了那ว个人，那人为何会被封在冰柱中？”
柳梦璃看他神不似先前那般可怖，这才放下心来：“兄长不必多礼，这‘熏檀净衣’不过是小小技法，调制的香料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方才心神不定，连妖气也随之震荡，若是不小心岔了内息，极易走火入魔，那才真是不好了。”
那两只貘妖闻都是一怔，不约而同地看向柳梦璃。柳梦璃不卑不亢地微微行礼。
沈百翎忙道：“切莫动手！我们并非恶人。”他一指柳梦璃，“这位姑娘是你们族长的女儿，离家多年才得返故乡，还请两位行个ฐ方便，让我们去幻瞑宫拜见婵幽族长。”
“……菱纱，一难尽。”柳梦璃目中含悲，低头说道，“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
“等等，梦璃你刚才说什么เ？他他他——”韩菱纱伸出一只手指着沈百翎的鼻尖，一双杏眼瞪得溜圆，“他是你哥哥？你哪儿来的哥哥，你不是柳县令的独女吗？”
湖面之上，暮色渐深。霞光中寿阳城的石墙隐现斑驳，城外几棵柳树下，一袭红衣的沈百翎的身影几欲与漫天红云朱霞融成一团。他立在树后，静静地等待着。
天色渐晚，云天河三人便向沈百翎和槐米兄弟们告别，径自向城外而去。槐ຈ米兄弟们一路送到了城门外才依依不舍地返回宅院中，哪知进了门才现，屋中早已空无一人，借故留แ下的沈先生竟不知所踪了。
“对、对！菱纱和梦璃说的不错，你不能无缘无故杀了他们！”乱ກ少年听到เ同来的另两个女子都站在自己这边，似是更有了几分底气，昂挺胸地道。
只听几声泠泠乐声，听音韵似是箜篌响，接着一个ฐ有些清冷的声音温柔地道：“……紫英，你那位朋友我并不相识，但槐米他们我却是相熟已久，他们尚且年幼，被你杀了父母本就十分可怜，又从未做过什么恶事，你还是放过他们罢。”
顾流芳面色微变，抢着问道：“可惜什么เ？”
沈百翎接过画ฑ就着日光看去，只见卷轴上丹青墨色俨然如生，画着的却是一位身穿紫衫的美貌女子，手中还提着一盏小小花灯。再细看那女子的容貌，画的可不正是紫萱？沈百翎心中ณ怒意更盛，面上却是一派赞赏，称赞道：“芙蓉如面柳如眉，这女子当真是少见的佳丽。如此佳人，可惜……唉，可惜！”
慕容紫英神微微一动，眼中似乎ๆ闪过一丝惊异，然而那神色一晃而过，最终化作一片沉郁。他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低沉了许多：“……抛妻弃子？犯错的那人想必是你的亲人罢？”
沈百翎苦笑：“这算是什么回答？我怎么知道他到เ底做了什么，总不外乎是抛妻弃子，又或者是所谓的‘道不同不相为ฦ谋’……就是有苦衷，错也已经犯下，伤害也已经不可弥补。”人和妖之间，总归是有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的。他垂下眼眸，咽下了最后这句话。
只听铮铮琴音不绝于耳，渐次成韵，只是琴韵中始终带着丝丝缕缕哀意，缱绻缠绵，宛若女子细细诉说心中对离人的思念一般。沈百翎听得一会，只觉惆怅满怀，抬眼看向抚琴之ใ人，却见琴姬ภ面上忽而带笑，忽而流露出伤悲，渐渐又化作了满面悔愧，显是深陷于往昔与丈夫秦逸共度的美好回忆难以自拔，手随心走，琴调便也愈凄切，只听琴音越响越高，尖锐至极，忽地“嘣”的一响，吓了沈百翎一跳，却是一根琴弦再也难以承受，断裂开来。
琴姬微微一笑，不再多话，只低头拨弄着桌上自己那把古琴。
卜算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世人都会死，又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二人死了又不是说你要找的女娃娃也死了，我探查过他二人辞世前最后的生气所在，乃是在黄山中的一处山峰上，你若有心倒不妨。便是一时找不到เ那ว女孩又有何妨，我顺手也替你算了一卦，你寻人之途虽是十分坎坷，但却露出几分生机，我送你一句批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细细想罢。”
沈百翎呆住，他们……云天青和夙玉……他们竟已死了？眼前闪过少年清秀的笑脸和少女如玉的容颜，一股悲恸忽地涌上喉头，他带着几分哽咽喃喃道：“死了？他们怎么会……死了？”过了一会儿又想起婵幽之女，只觉得万念俱灰，云天青和夙玉都已๐死去，那女孩子又怎么可能活着？就是活着，只怕也难以找到了。
顾流芳瞠目结舌，吃惊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沈百翎看了他一眼，冷冷道：“岂止有缘无分？别说是娶她为ฦ妻，你若是与她略๓亲近些，她便要大难临ภ头，如果真盼着这女子一生和乐่幸福，你须得离她越远越好，最好终生不见，否则ท这女子只怕非要被公子克的早ຉ死不可。”
听到关乎人命，沈百翎不由得起了几分好奇心：“这又是为何？”
那书童摇手道：“一点也不夸张！公子你有所不知，这其中ณ还关系着我们老爷和未来少奶奶的性命呢！”
想不到这人平日里温和稳重，醉了酒却这么难缠！慕容紫英坐在凳上，心中真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且不说沈百翎酒量奇浅，不过一碗就倒，喝醉了却还十分任性，原本攀着自己肩膀似是睡了过去，哪知自己和向清正打算将他扶起送上二楼，这人便十分灵敏地从两双手臂中ณ挣了出去，抱着桌子死也不肯撒手，口中ณ更是呓语不停，也不知说了些什么เ，倒让那店小二瞧得目瞪口呆。
慕容紫英睁开双目，唇角微微抿紧ู，额角那根青筋似乎更明显了几分。但他仍是微微起身，伸手将被子又一次从沈百翎手中硬扯了出来，抖开重新覆在他身上，随后重重坐了回去。
铁匠微微颔，又看向慕容紫英：“倒也不全是因此，这位慕容兄台身着一身白衣……我一见便觉奇怪，要知在这巽城中乃ี至整座蓬莱岛，敢随意穿着白衣四处行走的人也不过就那ว么เ几个ฐ，两位兄台形貌又本就与我们这些人不大一样，是以我才有此猜想。”
沈百翎一怔，笑道：“阁下莫非是看我二人的服饰与你们当地人不同，才这般询问？”
沈百翎细细回想，方才所见那些遗族鲜衣缤纷，但确是没有一个ฐ身着白色，心下更奇，忍不住多问一句：“为何岛上穿白衣的人不多呢？”
铁ກ匠微微颔，又看向慕容紫ใ英：“倒也不全是因此，这位慕容兄台身着一身白衣……我一见便觉奇怪，要知在这巽城中乃至整座蓬莱岛，敢随意穿着白衣四处行走的人也不过就那么几个，两位兄台形貌又本就与我们这些人不大一样，是以我才有此猜想。”
男子眉毛扬得更高，瞪了一眼沈百翎，嘟็囔道：“这小孩子真的不好养，好容易养大了便要惹出事端，宝儿无事到海ร上捣蛋叫人家揍了一顿，珍儿现下又被外面来的臭小子勾了魂，我老人家可真是可怜哪……”
绿衣少女先侧对沈百翎轻声解释道：“祖爷爷让你坐那ว儿。”随后才走了过去。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一点儿不小，绿衣少女小脸通红，绞着衣角轻声叫道：“祖爷爷！”眼角瞥见沈百翎忍俊不禁的笑脸，更增羞意。
男子眉毛扬得更高，瞪了一眼沈百翎，嘟囔道：“这小孩子真的不好养，好容易养大了便要惹出事端，宝儿无事到海上捣蛋叫人家揍了一顿，珍儿现下又被外面来的臭小子勾了魂，我老人家可真是可怜哪……”
这是……慕容紫英？沈百翎一怔，侧目望向不远处的少年。慕容紫英神色不动，嘴唇噏动得也十分轻微，但那声音却十分清晰地响在了沈百翎耳畔ึ：“莫要惊讶，我不过是聚声成线，传音于你……百翎，这妖怪比方才那ว只强大太多，纵使我二人联手只怕也难以取胜，想要全身而退亦不见得如何容易，思来想去只有趁其不备、先制人。我已思定，待会便由我动剑阵将其牵制，趁此机会你便速速离去，我也可以放心。”
正当沈百翎忍俊不禁之ใ际，耳边却轻轻响起一个细微的声音：“沈……百翎，莫要轻举妄动。”
沈百翎一怔，自己要寻的那位鲲大人，可不正是住在这冥海ร深处，哪有鱼儿住在6地上的？只是这番话可不能对慕容紫ใ英如实道来，他与这少年相处也有了些日子，自然知晓慕容紫英脑中ณ那ว根深蒂固的对妖的偏见，是以当下便支吾起来，只心中暗暗思索如何对他分说。
慕容紫英四下顾盼，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此处颇็大，却无落脚之处。你要寻的那人，总不会如千年寒铁般在海底罢？”
“……修道之ใ人何处都可休憩，不过是去甲板上打坐一宿，算不得什么……”
既与那少年商议完毕，沈百翎便住了进来。只是到了夜间，这才现了一个尴尬处。
沈百翎哑然。
飓尛却翻着老眼说道：“你若是真想谢我……唔，这几日居巢ิ国事务着实繁多，我看倒不如……”
红衣男子毫不迟疑，当即拱手道：“一为定。”
摆渡人笑了笑，淡淡道：“死生有别，我倒没有什么需要你报答的，你若真过意不去……那ว便替我看一眼那个小丫头，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便是报答我了。”
“区区东海，能奈我何！玄震，今生定有再会之ใ时，我决不允你这般一死，等我回来——”
那人满是愤怒不甘的声音渐渐远去，其他纷乱也渐渐化作一片模糊，天地间重归宁静，唯有他的身体，不知是灭是亡，飘荡在这空旷的黑暗中。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
恍惚中，另一个声音由低渐高，如柔和的吟唱，似温厚的呢喃，穿透所有，直达他的魂魄，引着他全部ຖ的意识朝着那声音的来处，缓缓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