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镜都不要小赵下车送他上楼，可小赵每次都要做出要下车的样子。赵普不嫌麻烦，朱怀镜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自然。赵普才跟他几天，就很让他满意了。小伙子脑子很活，手脚勤快。如果哪天赵普没有做出要下车送他的样子，他反而会觉得不对劲的。
刚ธ从空调车里出来，感觉热浪有些逼人。如今这气候越来越有脾气了，四月才过，就有些夏天的意思了。人们才脱了羊毛衫，马上就穿衬衣了。有点像这年头的爱情，省去了很多繁琐的细枝末节，从手拉手直接就通向了床。朱怀镜暗自幽默着，就进了五号楼大厅。里面开着空调，立即凉爽了。
他腋下夹着公文包，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私下里却仍在担心那ว躲躲闪闪的男ç女是不是来找他的。不是就好，他真想睡觉了。官天天当大了，他的目光也天天直了，不轻易往两边闪动下，回头顾ุ盼是绝对不可能ม的。也就不随便同人点头打招呼，就是碰上下面的人叫朱书记好，他也只是不失礼貌地回道好。
这好字听起来不像是从嘴巴๒里出来的，而是鼻孔里哼出的。有时也可以对别ี人的问好充耳不闻，只顾梗着脖子往前走。这不但是为着必要的尊严å，事实上也不可能见人就笑嘻嘻地点头。他从地委大院里走过，碰面的人多半都想同他打招呼。
他如果也像常人，逢人就点头，天到เ晚不像鸡啄米似的？那样不仅没人说你平易近人，反而说你没有官仪官威，甚至还会说你像个滑稽小丑。不过迎面而来的人们，他并不是没看见，都看清了。碰上应该招呼声的，他决不会疏忽过去的。
有些人碰上领ๆ导，以为领导只在抬头看天，就侥幸躲过了，不向领导道好，其实是傻瓜。领导高瞻远瞩，就连你犹犹豫豫躲躲闪闪的样子，他都早看清了，说不定正在心里冷笑你哩，说不定记了你笔小帐哩。当然朱怀镜不至于这样小家子气，他理解下面的人。他自己还是普通干部时，见有些领ๆ导成天绷着个脸，眼珠了直得像木鱼眼，觉得奇怪。心想你当领导的成天张苦瓜脸，让别人难受还不说，自己也难受啊！那ว样定短命！不曾想到头来他自己也这样了。怎样做人，由不得自己้的。
虽是累了，可他上楼ä的时候，仍有意让脚步显得有弹性些，挺着腰杆子。耳朵却注意着下面的楼梯声，看那男女是不是尾随而来了。没有听到脚步声，他便放心了。
刘ถ芸见了他，叫道：“朱书记您好。”忙拿了钥匙卡去开门。朱怀镜说自己有钥匙卡，用不着麻烦。刘芸只是回头笑笑，开了门，说道：“朱书记您请。”他总觉得刘ถ芸热情中带着几分羞涩。
朱怀镜径直去了洗漱间，刷牙，洗脸。门铃响了，他停下来，望着镜子里自己，满嘴的牙膏泡泡。他听听门铃声，不想去理会，仍旧刷็牙。可门铃又响起来了。他有些来火了稀里哗啦地冲下脸，抓着毛巾揩干了，慢吞吞地走过会客厅，去开门。
拉开门，他的脸上就挂着笑容了。心里再怎么有火，人家上门来了，还得笑脸相迎。他先看见的是位大眼睛的女人，睫毛又长又翘，微笑着叫道：“朱书记好。”女人身后是位小伙子，也微笑着。
“请问二位”朱怀镜问。
那女的嫣然笑，说：“朱书记，我是吴弘的表妹”
“哦哦，吴弘的表妹？请进请进！吴弘早就给我打了电话，说起你们。这几天我正想着这事儿，怎么不见你们来？又不知道你们电话，不好同你们联系。”朱怀镜很是客气。两ä位进屋坐下了，朱怀镜才问：“这位就是你的弟弟舒天？”小伙子忙点头道了朱书记好。女人自我介绍：“我叫舒畅，在地区物资公司工ื作。”朱怀镜望了眼舒畅ม，就感觉自己眼睛发胀，脸皮发痒，禁不住想抬手去抓自己的脑แ袋。他忍住所有不自然的举止，尽量显得从容些。却奇怪自己้怎么会这样？他想起身替客人倒茶，却感觉双脚发硬似的。怕自己้手足无措，就含糊了。这时，刘芸却敲门进来，问：“需要给客人倒茶吗？”朱怀镜笑着点点头，道了谢谢。刘ถ芸倒了茶，轻声说道打搅了，马上出去了。
朱怀镜便同舒天交谈起来，始终不看舒畅ม眼。舒天像是很健谈，问答十。
舒畅嫌弟弟话说得太多了，望他眼。朱怀镜却见这小伙子谈吐从容，不似刚进门那ว样显得拘谨，人也长得清爽，倒有些欣赏了，问：“你说电å视台的舒瑶是你姐姐？她可是我们地区最出色的播音员哩。”舒畅替妹妹谦虚道：“哪里啊，她才出道，还要您朱书记多关心才是啊。今天她本想块儿来拜访朱书记的，晚上有节目，来不了。”又说：“这几天都准备过来看您的，见您这么忙，就不好意思。”“不用客气，吴弘同我既是同学，又是很好的朋友，你们就该随便些。”朱怀镜瞟了眼舒畅，飞快收回目光，转过头问舒天：“你哪里毕业的？工ื作几年了？”舒天回道：“荆都大学中文系毕业的，工作三年了，直在地区总工会。
现在正在读在职研究生，函授，快毕业了。“朱怀镜点点头，笑着说：”吴弘在电å话里说了你的事。他在北京神通广大，我不敢不买他的帐啊！好吧，你把报告放在这里吧。“听朱怀镜说了好吧，姐弟俩顾不上替表哥客气几句，就站了起来，直道太晚了，还来麻烦朱书记。朱怀镜也站了起来，只是笑笑，算是道了没关系。
自然又为ฦ他俩带来的礼物客气几句，实在推辞不了，就收下了。无非就是些烟酒，没什么大不了的，加上毕竟又是同学的表亲，收了他们的人情也说得过去。
朱怀镜站在门口，目送他们姐弟俩，表情很客气。走廊里空无人，刘ถ芸已在服务台边的值班室睡下了。舒畅走在她弟弟的后面，朝朱怀镜挥手。朱怀镜这才没事似的望着她，微笑着。这女人太漂亮了，简直叫人看着心底发虚！舒畅ม在拐弯下楼ä的那ว瞬间，她那雪白的手臂挥动着，亮亮的闪，隐去了。
朱怀镜关上门，依旧去洗漱间洗脸。可他眼前总隐隐约约闪着道白影子，就像平时抬头望灯时正好停电了，那灯的幻影仍在黑暗中挥之ใ不去。刚才他不敢仔细打量舒畅ม，似乎她长得很白，身材高挑，眼睛大大的叫人不敢对视。穿的是白色上衣，红底碎花长裙ำ。那衬衣无袖，却又是布扣，竖领子，紧匝匝的勾得人很丰满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今天见了舒畅，他竟窘得像个ฐ小男生。他也算是有阅历的人了，怎么会这样？她的妹妹舒瑶倒是常在电视里看见，算是梅次电å视台最漂亮的播音员了。两ä姐妹长得很像。他刚ธ到เ梅次那几天，很不习惯看本地台电å视，总觉得比市里差了个ฐ档次，就连那些播音员都有些土气似的。但他是地委领导，不看本地新闻又不行。过了没几天，倒也习惯了。慢慢的就熟悉了几个ฐ主要播音员的名字。印象最深的就是舒瑶，留着短发，眼睛也很大，唇线很分明。
前些天，吴弘专门打来电å话，推荐他的表弟舒天。吴弘的意思是，最好安排舒天当他的秘书。他满口答应了，心里却有些犹豫。物色秘书，草率不得。再说现任秘书赵普，是地委办安排的，跟他没多久ื，不便马上换下来。领导不能自己้指定秘书，这也是地委的规定。他想先把舒天调到地委办，看段再说。凡事总得有个ฐ程序，相信吴弘也会理解的。
吴弘算是他们那届同学分配得最好的，进了北京。可早些年，吴弘总感到เ不如意，常打电话给他，说些泄气的话。北京实在是太大了，太高深莫测了，任何位自负的天才，旦到เ了北京，都会自叹平庸。吴弘总说自己้，听起来在什么เ鸟部上班，其实什么玩意儿都不算。那会儿，朱怀镜正当着乌县的副县长，在吴弘看来，却是大权在握了。后来吴弘倒也步步上去了，可他仍觉得没多大意思。
他说北京高官太多了，倘若把那些高官作为ฦ人生的参照ั系，总令人英雄气短。
于是他就在混到副司级的时候下海了。先是开办着部里下面的公司，干了没几年就另立门户，创办了图远实业有限公司。吴弘毕竟是在政府部门干过的，人缘广，门路通，又懂得办事套路，只五六年的功夫，就成赫赫有名的民营企业家了。
朱怀镜躺在床上，翻开本了望。他个ฐ人在梅次，夜夜孤枕，睡前总要翻翻书，习惯了。可是电å话响起来了。他手微微抖，知道又是夫人陈香妹了。
拿起电话，听不到声音，果然就是她了。香妹没有送他来梅次，也直没来看望他，倒是三天两头打电话过来，同他商量离婚的事。电话铃总是在深夜里响起，这会儿他忙了天，早头昏脑胀了，刚刚躺下；远在荆都的香妹也忙完了家务，儿子已做完作业，上床睡觉去了。电话通了，往往先是无言，再是争吵，最后又在无言中ณ挂断了。他知道自己对香妹的伤害太重了，却又打定主意不同她离婚。
哪怕两人是名义แ夫妻，也得这么将就着。他现在说不上在走顺ิ风船还是逆水船，不能因为ฦ婚姻问题再添乱子。
早在五六个ฐ月前，他还在荆都候任，香妹就提出要分手。他死也不答应。他是灰着心思，又似乎ๆ带着几分沧桑意味赴梅次来的。他内心的况味，不像去赴任地委副书记，倒像是发配沧州。外人自然不明白他内心的苦楚，看上去他依然是春风满面的样子。他来梅次时，恰好是暮春，城外满山的桃花正落英缤纷，他暂住的梅园五号楼前也是桃花夭然。
他来梅次后，也直没有回过荆都。如今流传着几句顺ิ口溜，说的是领导干部ຖ夫妻分居：领导交流，汽车费油。丈夫潇洒，妻子风流。他在荆都的经历太铭心刻骨了，不敢再发生什么เ“潇洒”的故事。很久ื没有梅玉琴的消息了，不知她怎么样了？
他十分害怕在深夜听到电话声了，便把电å话铃声调得很小。可更深人静的时候，他已疲惫不堪，正睡意模糊，电å话仍会响起。没想到เ调小了的电话铃声，感觉更恐怖。那ว声音像是穿过厚厚的地层，从阴风凄厉的冥宫里传来的，恍若游丝，凄怆幽咽。他会惊恐地醒来，心脏跳得发慌，呼吸急促，身子像要虚脱了。他总是木头人样拿着电话，不再说太多的话，也不同香妹争吵，听她讲，任她嚷，等着她挂了电话。
今晚他也没说什么话，香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朱怀镜只说了两声你不要哭嘛，就不再多劝，由她哭去。电å话在香妹的哭声中挂了。
他本来很累了，却没有了睡意。想起自己这些年在荆都经过的事，桩桩件件历历在目，又如同隔世。来梅次之前，他去看守所探望了梅玉琴。她的脸苍白而浮肿，目光有些呆滞了。他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却不敢再去看望她，也不敢向朋友打听。
突然想起了儿子琪琪，朱怀镜心头便紧了阵。窗帘是严严拉着的，房里黑得似乎ๆ空间都消เ失了。他甚至产生种错觉，感觉自己้并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在无尽的黑暗里飘荡，就像太空里具失重的浮ด尸。黑暗里，他像是看见了儿子的眼睛在眼前闪着。早ຉ在荆都，他很得意的时候，突然发现儿子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了。他为ฦ此深深地不安。他越来越有种奇怪的联想，觉得儿子的眼珠子就像只潜伏在洞口的老鼠，躲闪，逡巡，窥视，怯懦，狡狯，阴冷什么味道都有。
他的生活糟透了！但是，他只能将满腹的苦水，同他的领导艺术涵养隐私等等，股脑儿包裹在满是脂ฦ肪的肚皮里，不能ม晃出星半点儿。他新来乍到，言行，关乎形象啊。
这些天，他暗自琢磨着缪明和陆天，发现他们的确是明和暗斗ç。朱怀镜准备装ณ糊涂，不介入他们之间的任何纷争。他分管组织工作，下面部门看上去也还算听他的。这就行了。他记得十多年前，有次在火车上同邻座闲聊，越聊越热乎ๆ，简直快成朋友了。就在他准备递名片给人家时，猛然间想到เ：谁知道这位仁兄是什么人？他马上打消了递名片的念头。这不过是件谁都可能ม碰上的小事，却让他感悟到เ了某种关乎人生的启迪：火车上，只要求邻座手脚规矩就行了，免得你打瞌睡的时候他扒你的钱包；工ื作中，只要求同事能与你配合共事就行了，不在乎他是否真诚高尚等等。他越来越怀疑人是否能真正了解别人，他甚至时常觉得对自己都不太了解。那么有什么เ必要在乎这些温文尔雅的同僚和下级是些什么เ人呢？
可有些事情，是没法回避的。今晚最后研究干部安排时，朱怀镜就觉得不好办。他虽是管干部的副书记，但组织部提出来的方案，多半是缪明和陆天授意的。他刚来梅次，不可能有过多的发言权。发言权同职务并不完全等同，还得看你的资历根基人缘和影响力等等。他是个聪明人，不想过多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想在会上探探底细。
这样的会议，领ๆ导同志们说话虽然含蓄和隐晦，却并不妨碍意图的表达，充满着官场的智慧。那张张脸，或严肃，或随和，或空洞，却律显得极有涵养。
要从这些脸谱上琢磨出些真实的东西，几乎ๆ比居里夫人提炼镭还要艰难。朱怀镜却是位天才的化学家，他将这些人的鼻子眼睛眉毛嘴巴๒和哈欠，搅和在起，很快便提炼出个真实：缪明同陆天的确是面和心不和。其实这是老同学高前早就同他说过的，他不过是次又次地暗自验证。
今晚的会议上，朱怀镜不可不说话，又不能ม乱说话。他说官话从来就慢条斯理，今晚把节奏放得更慢了，斟酌着每个措辞。他内心想着缪明，却又不便明着得罪陆天，还得顾及向延平和邢ฦ子云。缪明的手总摩挲着下腹，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心底发虚。这种研究干部ຖ任命的会议，让他感觉是几位头头儿分赃。会议自然开得很拖拉，最后几项干部ຖ任命提议总算原则通过了，只是项ำ财政局副局长的提议被否决了。除了朱怀镜，谁都清楚，拟任这把副局长交椅的陈冬生，是陆天当年任县委书记时的秘书，如今是行署秘书科的科长。朱怀镜见会议老僵着也不行，他毕竟又是管干部的副书记，也不明底细，就说既然这个方案不太成熟ງ，就先放放吧。会议这才在片哈欠声中散了。
朱怀镜起身时，见缪明望着他不经意地点了下头。他心里微微震，背上几乎冒汗。他立即明白，缪明是在向他表示谢意。他想既ຂ然自己的用意缪明心领神会了，陆天也自然心里有数了。朱怀镜毕竟是见过风浪ฐ的，任何复杂的人事关系都不害怕，只是觉得不便过早陷入两难境地。
朱怀镜慢慢有些睡意朦胧了，可脑แ子里仍半梦半醒地想着今晚的人事任免。
他毕竟刚来梅次，还不完全清楚那ว些人事关系的来龙去脉，说不清谁是谁的人。
陈冬生面长面圆他都不知道，但他只说了句放放吧，可能就改变了这个人的命运。
官场里有很多语意含糊而又杀伤力极大的专门用语，“放放”就属于此类。
官员们说到“放放”，语气总是轻描淡写的，含义却变化莫测，有时是暂缓，有时是拖延，有时是束之ใ高阁。朱怀镜隐约觉得，今晚的人事任免，陆天占着上风。
他暗中偏向缪明，也说不清妥与不妥。他似睡非睡，脑子猛然震，惊醒过来。
外面路灯的光亮微透进来，房内的切都空幻而怪诞了。
第三章
这天清早，朱怀镜刚ธ进办公室，就接到缪明电话，说有事商量下。他说声马上就到，却故意挨了约三分钟，才夹上公文包，去了缪明办公室。
缪明见朱怀镜推门进来，客气地点头笑笑，示ิ意他请坐，再示意秘书宋勇倒茶。缪明只有淡淡的笑容，含蓄的动作，嘴巴都不曾哼声。他也不像平时那样站起来同朱怀镜握手，他那手只顾着在下腹处来回摩挲，顺时针ฤ三十六次，逆时针ฤ三十六次。朱怀镜便疑ທ心他故意耍把手的派头。也许缪明很清楚自己在梅次威信不高，而朱怀镜毕竟新来乍到，又算是老熟人，便想尽快把他收在门下。朱怀镜却还拿不准怎么做，他想至少不应让缪明在气势上压着他。他直暗自琢磨缪明，发现这个ฐ人内在气质太柔弱了，不具备虎虎雄威，只怕不是把手的料子。
他也许只需对缪明保持外交礼节式的尊重冠冕堂皇的支持，就行了。
缪明桌上放着正在修改着的文稿，不知又是什么重要讲话。只见翻开的那页，划着个ฐ大大的方แ框，方框中ณ间是把大叉，就像字典里表示废字的符号。这废字符号将整页ษ文字都覆盖了，也就是说这页ษ他没有个字看得上。废字符号的四旁，则是密密麻麻的文字，那是缪明亲自涂抹上去的墨宝。缪明舞文弄墨多年，对自己的笔头功夫很是自负。
朱怀镜只是瞟了眼缪明桌上的文稿，很不在意的样子。他掏出支香烟，故作心不在焉之态，半天不掏出打火机。宋勇正在倒茶，见朱怀镜拿着香烟捏来捏去，忙放下茶杯，过来点烟。可小伙子才凑过去，朱怀镜自己嚓地扣燃打火机，点着了烟。宋勇退了回去，嘿嘿笑着。朱怀镜只当没看见，慢吞吞地吐着浓浓的烟团。他知道缪明不抽烟，可依照礼ึ节，也该问问人家抽不抽。他偏不问，独自在那ว里吞云吐雾。宋勇递茶过来，他也只是抬手点点茶几而已。
缪明坐在那里也不说话，面色似笑非笑，就像荆都名胜荆山寺里的那尊如来佛。缪明虽说没有虎气，看上去内在定力倒是很足。而通常定力很足的人，往往道行深厚。如此思量，缪明似乎又有些神龙不见首尾的意思了。
等宋勇掩上门出去了，缪明才慢条斯理开言道：“怀镜同志，同你商量个事。这些年，我们直坚持地委总揽经济工ื作全局，几位副书记的肩上，都压上了抓经济工作的担子。但是，地委这边真正懂ฦ经济工作的同志不多，工作就很难抓得实在。抓经济工作，你是内行，我想拜托你多操心。我们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还很不行，特别是工ื业，相当困难。我初步考虑，请你把工ื业这块抓起来。当然，具体工作还是行署那边抓，地委这边只是抓宏观，抓方向。你又长期在市里工作，各方แ面关系都通，只有靠你多多辛苦了。
朱怀镜忙摇头说：“工ื作还是要靠地委班人的共同努力啊。你缪书记的指示，我会坚决服从。只是我自己能力有限，怕有负你的重托啊！”缪明笑道：“怀镜同志，你就别推辞了，只有你才吃得消这块工作。”缪明便将农业财贸城乡建设等等工作往地委几位副书记头上摊，说这是他考虑的初ม步方แ案，征求朱怀镜的意见。
朱怀镜谈了自己的看法，说得很简单，不过就是同意缪书记的意见。按照现行政治逻辑，地委加强对经济工作的领导，天经地义，没人敢说什么。可缪明是否有更高妙的用心，朱怀镜暂时猜不透。他倒觉得缪明这招并不高明。党委把手，只须牢牢掌握人事大权就行了，而对于经济工ื作，尽可以唱唱高调，何必真的去管？不仅管不好，而且会增加对行署工作的掣肘，无端的多出些扯皮的事来。而唱唱高调，反而会显得很有思想，整个就是做大领导的料é子。有时候所谓高调同高屋建瓴是没有区别的。
“好，就这样吧。过几天开个会，集体通过下。”聊得差ๆ不多了，缪明站了起来，半伸出右手。朱怀镜也就站起来，可离缪明距离远了些，他只得上前步，伸出自己的右手。缪明握着朱怀镜的手，摇了摇，说着不痛不痒的客套话，很有些把手的味道。但他的左手不经意间搭了过来，轻轻拍着朱怀镜的肩头。
朱怀镜感觉肩头腻腻的，很不自在。
在走廊里，朱怀镜见位年轻人笑嘻嘻地望着他，叫道：“朱书记好。”他时想不起这小伙子是谁了，随便应了声。可那小伙子仍是望着他，笑眯眯的。
他这才猛然想起是舒天，便停了下，问道：“小舒过来了吗？”舒天笑道：“过来几天了，安排在综合科。”朱怀镜边走边含混道：“哦哦，好好！”他说着便进了自己้办公室。他知道舒天可能正望着自己้的背影，说不定还想跟着进来。
他却不回头去，不想让别人看出他同这小伙子有什么เ特别关系。见舒天到底没有跟进来，便想这小伙子还算懂事。
坐下来翻阅文件，却还在想刚才同缪明握手的事。他想这缪明也许直得意自己的道德文章，处处做得像个ฐ正人君子。可他到เ底也是凡人，就在他伸出右手，俨然谦谦君子的时候，左ุ手不由自主地在别人肩上渗透着江湖气了。朱怀镜脑子里的缪明形象就很有意思了：右手严肃，左手庸俗。
过后没几天，地委正式调整了几位副书记的分工，朱怀镜负责联系工业。其实他并不想把工业这副担子揽在自己肩上。行署分管工业的副专员是袁之峰，平时朱怀镜同他打交道感觉还不错。但朱怀镜如果对工业插手太多了，同袁之ใ峰的关系肯定就会微妙起来。而且，就工ื业问题打几句官腔还好说，真要抓好谈何容易！但在场面上谁都会说得信誓旦旦。如今知其不可为而为ฦ之的事实在太多了，大家也就习惯了干什么事都信誓旦ຆ旦。
朱怀镜专门找袁之ใ峰做了次长谈。那ว天晚上，他请于建阳关照厨房炒了几个菜，送到梅园五号楼ä的房间里。于建阳拿了酒来，朱怀镜推辞掉了，开了自己的瓶五粮液ຂ。于建阳问要不要他在这里服务？朱怀镜谢绝了。于建阳又说是不是让刘芸来？朱怀镜只好说他同袁专员有工作要谈。于建阳这才放心走了。朱怀镜便关了手机，断ษ了电话，同袁之峰闭门对酌。等到夜深更残，瓶干酒尽，两ä人就称兄道弟了。
袁之ใ峰稍长，朱怀镜便言必称兄，“之峰兄，缪书记要我多过问下工业，我能做的也只是过问过问了，还是靠你多操心啊！什么เ抓宏观，抓方向，那是场面上说的套话，我不去管它。我倒觉得，梅次的工业，更应下功夫的是个个非常具体的问题。如果只要沾点儿官气，就口口声声抓宏观，抓方向，具体工作就没人做了。
袁之峰听了这话，很是感叹，“是啊，怀镜老弟，你看到了问题的实质。梅次的毛病就是，不论研究什么工作，大家都热衷于讲大道理，回避最实际最具体的矛盾和困难。不是我说谁怎么的，缪明就最不敢触及实际问题。他原本就是在市委摇笔杆子的，写惯了大话套话，不懂ฦ得联系实际。大家都说他大会上报告做得好，头头是道，铿锵有力。这有什么用？得落实啊！可以说，在梅次，清谈之ใ风，向来如此，于今为烈。”袁之峰如此毫无顾ุ忌地说到เ缪明，朱怀镜倒吃了惊。他想袁之ใ峰定是喝多了。俗话说，酒醉心里明。这袁之ใ峰肯定就是陆天的铁杆弟兄了。他不想议论人是人非，就玩笑道：“缪明同志不同啊，他是把手。把手说话就得高瞻远瞩啊！他是出思想绘蓝图的，具体工ื作就靠我们这些喽罗了。”朱怀镜玩笑之间对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做了艺术处理，让你听上去既像真心话，又像风凉话。这都在乎你愿怎么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