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部【沙海】
第章
1【中ณ孚】
唐贞观十年冬，陇右道边陲重镇沙州以西。
日暮时分，阴沉沉的天空飘洒起雪花，寒风不时呜呜吹过，干行人多半苦着脸。他们是焉耆商旅๓，本欲贩货到唐，谁料遇上唐与西突厥又再交恶，道路不宁，避道而行却又碰上祁连山雪崩，幸好躲避及时，人马多逃过劫。前途险峻，商人们也衹好回撤了。
除了高鼻深目的焉耆商旅，这队人中ณ还零零星星夹杂着其他些也是在边境受阻的各族行人。
高大剽悍的青年，身上单薄的衣裳又脏又破，疲惫地搓了搓冻僵的双手，微微打了个寒颤，眼见这雪越下越大，心中ณ也不免忧虑起来。他缩了缩脖ๆ子，瞥见远处名女子也正好看过来，他注视着她清丽澄净的容颜和那月白的上襦明绿的缬裙，小心翼翼地问了声：“唐人？”她谨慎地点了下头。他轻轻笑了，也难怪，他大概十幾年没见过中ณ原的唐人女子了。
在遥远的边境看到故国同胞，又是个美丽ษ女子，青年心中ณ不由涌ไ起股异样的情愫。他嘴唇动了下，想再说点什么，犹豫半天，终究还是没说出来。女子不再看他，把头偏向边。正在这时，空中ณ忽地传来凄厉的啸声，焉耆人喊道：“突厥马贼来了。”随即看到远方隐隐的人马的影子，众人当下就四散逃开。
说是马贼，其实半民半兵半匪。突厥虽然强大，但仍是个游牧民族，当春夏之ใ时，逐水草之肥美而居，入了秋冬，草乏็粮困，就往往集结成队，南下马蚤扰农耕之ใ地，吞粮夺产，掳丁劫女。其人尚武，游牧与打猎乃ี看家本领，声令下，适龄男ç子马上可就地为兵参加战斗。
从商周时的鬼方แ猃狁犬戎山戎到เ秦汉时的匈奴魏晋南北朝时的五胡，中ณ原历代莫不深受北方游牧民族的滋扰，这些马背上的人来去无踪，聚得快散得也快，彻底消เ灭之ใ相当困难。汉时广拓西域，但常常是中ณ央人马走，臣服的小国就纷纷改投匈奴怀抱，直到เ切实推行屯兵制ๆ，大批移民，兵前民後，稳扎稳打呵呵，就是根据地嘛ใ，这才终於ไ安定下来。此时唐立国尚浅，刚刚ธ才从国内统战争中ณ恢复不久ื，平定了东突厥，但仍受西突厥的严å重威แ胁。不仅西突厥军队时有侵凌，小股流窜的马贼也随处可见。而西突厥可汗也默许甚至相当赞同此本小利大的营生，来扰得唐军疲於ไ奔命，二来抢夺沿线商贾，掐断ษ唐与西域的贸易往来，打击唐的经济，三也顺便教训不听话的小国，竖竖威风。难怪大家听突厥马贼来了，顿ู时四散逃命。有马的上马，货宝也顾不得了。
青年看见那唐人女子迷惑地站在原地不动，被身边逃命的人撞得幾欲跌倒，心想她可能ม听不懂焉耆语，更不知马贼的厉害，遂用汉话向她喊道：“突厥马贼，快走。”说着就向她冲去。还未赶至她面前，马贼利箭已到，嗖嗖射倒不少人。他暗叫：“好快”，侧身扬手接住枝箭，甩手掷回去，名马贼当场毙命。眼见另马贼就要欺到她身边，情急之下，他长啸声，声如狼嚎，非常真切，那马竟吓得前蹄猛往後掀，险将背上的贼子摔下来。
要的就是这瞬间。趁那ว马贼还未反应过来，他已将她把扯了过来。她兀自惊魂未定，他却头也不回道：“别自己跑。”弓身滑到起先那名马贼坐骑下照ั着马腹就是击。马儿吃痛，把贼子晃得坐落不稳，他趁机又是扭贼子的脚，将他生生拽了下来，足尖用力踢他咽喉，又毙之。迅速捡起马贼的弓箭，边吩咐那ว女子道：“躲在我身後”，边口气不停地射出去，贼人时竟无法前进。呵呵，这是我最喜欢的电脑角色扮演游戏秦殇里刺客的技能――流星箭雨，威力极大，但真气损耗很快。
为首的马贼头子似乎颇็感兴趣，挥了挥手，叫人马停下。双方แ僵持半晌，贼头喊道：“喂，你是什么人？是不是唐军的探子？”青年微微震了震，用突厥话回道：“你们财物抢得也差ๆ不多了，赶快离开不就够本儿了？谁要过来我就箭射死他。”贼头笑着说：“你後面的姑娘很好，很稀奇，我要抢了走。你让她过来我就放了你。”
青年道：“那ว不行。这姑娘我相中了。”紧ู听得後面女子道：“你们说什么เ？”青年赧颜，隐去自己那句话，答道：“没事，人家夸你漂亮。”女子道：“我有把短剑，你要吗？”青年盯着前方敌人道：“你看我胡碌里还有幾枝箭？”女子道：“两枝。”他略沉吟，道：“你将剑别ี在我腰间。”女子依言而行。他低声道：“你趴下别动，绝不可起身。”女子愣，还是趴了下来。
青年冲贼头道：“你看，她吓坏了。”贼头狞笑，“那ว就由不得你了。”招手，两名马贼驱马过来，那青年毫不迟疑地就是箭，射死靠得最近的人，反手抽出最後枝箭，神情专注地瞄准另人。马贼头子放肆大笑：“嘿，小子，你没有箭啦。”青年不动声色，步步坚定地走向相距越来越近的另名马贼。
嗖，箭飞出，擦着最近的那名马贼的头皮而过，正中後方马贼头子的咽喉，贼头的笑还凝在脸上，身子却已软软倒下。青年左胸近肩处中ณ了箭，但他没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迎上前去，个抢步跃起，抽剑挥，将那ว马贼砍下马，自己้跳落马上，飞快地冲入突厥马贼的队伍。
兵长寸，利长尺。青年所持短剑仅尺二，本来衹能近身防卫，不利马上作战。但他冲入敌方阵营近身而斗，对方แ就无法拉弓射他，长兵也多有限制ๆ，再加上战马回旋不便，厮杀片刻，双方都下马肉搏。突厥人擅长弓马，长兵挥砍，近身攻击时长兵就显得笨重多了。青年仗着灵动的兵器和精巧ู的剑术，以敌十，片刻๑间竟又杀了对方六人。剩下四名马贼围着那青年，却不敢再进前。青年忽然向空挥剑，马贼们吓得赶快向外退了幾步。
但他却没有继续追击，衹定定立着，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狂落，伴着剑尖的鲜血静静流淌。因为额角捱了刀，左眼被血粘得幾乎ๆ睁不开了，遂伸手抹了把，整张脸更是显得狰狞可怖。马贼们全都呆，其中ณ人忽哨声，帮人迅速向来路窜逃而去。注视着他们逃远了，他这才转过头，身後的唐人女子早ຉ已๐奔了过来。
他长舒口气，瘫软的双腿下就坐倒在地，想想刚ธ才的情形，仍是後怕。适才若非马贼头子想戏弄番๘，而是令全体人马围攻他或是乱箭齐發，又或是趁自己陷入激斗无力照看那女子，衹消派人去抓住她来胁迫自己，他都无法可想。打到最後剩四名马贼之时，对方亦是慑於ไ他的气势，真要缠閗下去，以他的伤势和体力，亦无多少胜算。
正自思量，女子已来到เ身边，见他脸血污，浑身是伤，左胸近肩处还插着断ษ箭，破烂的衣裳๙简直被血浸透。青年勉强抬头，微微笑笑，“你帮我把箭起出来。”先前他中箭时无暇多顾ุ，衹暂时封住肩贞俞府彧中三|岤，削断ษ箭尾。箭插得较深，又经历番激战，此刻伤势已非常危险，但他实在没有力气再自己้动手了。女子连忙在倒伏的突厥马贼尸身上找来匕首和酒囊，将酒浇在擦试干净的匕身上。青年见她弱质女流竟然对着片杀戮後的尸体无惊无惧，不免暗暗称奇，心想要换了别的女子，怕早ຉ吓得昏倒了罢。
女子正要动手，思索ิ了下，把酒囊送到เ他唇边，道：“你喝点。”青年心领ๆ神会，接过酒囊喝了大口。好烈酒，刚入喉就像烧刀子般。青年明白她是怕自己疼痛，望他醉後会好过点儿，心道：“你又怎晓得我可是海ร量呢？”他又接着畅ม饮了幾口，女子从怀中ณ掏出隻小小玉瓶，将自己的裙裾撕裂成条备在旁，麻利地用匕首切开他的伤口，将断箭拔了出来。青年痛得十指紧ู抓掌心，却未哼声。女子用布条紧ู紧按压他伤口，等血不再涌出後才再将玉瓶中ณ的药膏敷上，细心包扎住，又从地上抓起雪团放在锦帕中ณ揉化，为他拭净额上伤口，将药敷在他翻卷撕裂的皮肉上。
青年低声道：“谢谢。”女子浅浅笑，继续为ฦ他擦拭脸上血迹。本来污脏ู血腥的脸慢慢明晰起来，左颧污泥与血迹下小小方青黑的刺印也显现出来：通敌匿赃流刑终身。
女子怔了怔，霍地站了起来。
青年男ç子苦笑道：“你看见了？”她不语，青年遂也跟着站起，把扎得紧ู紧的袖口解开撸起，伸出双臂－－双腕都铐ຖ着残断的铁链，用布条缠在手臂上，手腕处还尽是磨破的血口，显是不久前自行挣断铁ກ链所致。他望着女子惊疑的脸，无声地叹息了下，放下衣袖，站起身来，道：“抱歉，吓着你了罢。”转身向前踽踽而行。
他心中悲苦，在厚厚的雪地上深脚浅脚地走着，狂风咆哮，似要将天地间的切烦杂卷走。也不知行了多久ื，又饿又累，伤痛阵阵袭来，恍惚间脚下绊，重重摔倒。挣扎着想要爬起却使不上力，索性咬了口嘴边的冰雪，甜哪，他又贪婪地吃了口。风雪越来越大，渐渐将他掩埋起来，他双眼迷离，就这样罢，真舒服，再不用逃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被人声吵醒，他睁开眼睛，發现自己裹着张毡毯睡在地下，前方แ升着堆篝火，旁边还或坐或卧了许多人，都是先前马贼来袭时逃走的焉耆商旅。他坐起身，有些不知所措地四下看了看，忽然瞧见远远地站着那名唐人女子，正温柔地看着他。青年微笑了，站起身向她走了过去。
篝火忽明忽暗，间或有人走过挡住火光，她娇็美的脸庞，遂像黑夜里绚烂的烟火，刹้那惊艳，震憾人心，转瞬复归寂灭，忽又在不经意间重现怒放之ใ姿。青年痴了。
她莞尔而笑，柔声道：“我跟着走了好久，你走得太快了，风雪又大，叫你也听不见。”青年欢喜道：“我以为你嫌弃我是逃犯。”她凝视了他片刻๑，“我没见过那么เ从容勇敢的逃犯。”顿ู了顿，温存地说：“你不是你是大英雄。”青年大是感动，把将她抱住，女子窘，略略挣了挣，低声道：“人家看着呢。”
青年赧颜，赶快松了手，转身走了幾步。回头见女子笑得眼眉弯弯，忽然冲上前去，把拉住她温温软软的小手，穿过间间晃晃的人影，在篝火旁亲亲热热地坐下来。
“我叫桓涉，跋山涉水之涉，本是瓜州的名校尉。”他注视着她，鼓起勇气道：“你叫什么เ？”女子静静不语，桓涉幾乎後悔自己这么冒失地问人闺名，却听她轻轻道：“李未盈。”桓涉道：“哦，怎么写啊。”火光摇曳，李未盈望着远方แ遥遥无穷的黑暗，灵思飘忽：“未知君家何处，盈盈水不渡。”
桓涉见她低下头去，眼中ณ似有泪光闪动，不知怎会触动她心事，欲好言安慰，她却很快就主动笑着说：“两ä根木头。”桓涉看出她的强颜欢笑，不忍揭破，“什么两根木头？”她笑道：“你是桓，我是李。”他大笑道：“是是，不过我是烂木头呆木头根按：桓的本意就是立在驿站官署前的木柱，後世称为华表。”
见她听了脸上漾着笑意，他又继续道：“咱俩还是好大片水呢。我是跋山涉水，你是盈盈水。”怎料她听这话，本已转晴的脸登时色变，泪水夺眶而出。桓涉简直没辙，衹得好言安慰：“你怎么เ啦？我又说错话啦。唉，我是烂木头呆木头。”见她用力地吸气，不让眼泪掉出来，心软，将她揽入怀中ณ，轻轻拍打她肩背：“好啦，都是我的错。你都哭出来罢。嗯？哭出来罢。”李未盈哇地放声痛哭起来。
桓涉胸前箭伤被她压着，伤口迸裂ฐ，鲜血又涌了出来。对此他倒没甚感觉，衹紧紧ู搂着她，低声轻语。哭了好半晌，她大约是哭得累了，嗓子都哑了，哭声也渐渐弱了。桓涉แ正要再哄哄她，却听到เ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响。李未盈抬起头，仔细听了下，“是你吗？你饿了？”桓涉苦笑了下。她连忙抹抹眼泪，也顾ุ不得双眼依旧ງ红肿就跑到焉耆商人那ว儿，连比划ฐ带说要了幾张大饼和袋水。
桓涉实在是饿昏了，拿起饼就啃。李未盈也咬了口，天，什么东西，硬得可以砸死人了。她搁下饼，惊奇地發现桓涉แ已是口气吃掉两大张。看他饥不择食狼吞虎咽的模样，李未盈试探道：“你多久ื没吃东西啦？”桓涉含糊地说：“唔，四四天罢。”也不客气，将她咬过口的大饼也拿过来吃了。
李未盈差点跳起来。四天？那他起先是怎么跟突厥人厮杀的？还受了那么重的伤？桓涉แ灌了大口水，努力咽下最後口饼，心满意足，“真是好吃。”抬头见她怔怔看着自己，他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呐呐道：“哦，我把你的也吃了。”李未盈仍是定定看着她，他慌道：“我又说错话了吗？”她轻轻道：“没有。”从怀中掏出玉瓶，“你的箭伤又流血了。”径直解开他的上衣，默默地给他施药。
夜已๐深，桓涉从焉耆人那儿借了铺盖让李未盈睡下，自己衹裹着毯子坐在她身边。她待要开口，他已๐道：“不打紧ู。我睡了半天了，再说也得防着突厥人又来袭。”李未盈点点头，阖眼睡去。半夜时分，她似是陷入了梦魇，神情痛苦地叫着：“别走。别离开我。”身旁双粗糙宽厚的手掌忙握住她的小手，温存道：“我在这儿，我没有走。”她梦里仍在啜泣：“曹菱别ี撇下我。”桓涉แ颤，仍是柔声道：“我就是曹菱啊，放心，我直在你身边。”她似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重又沈沈睡去。给她掖好被窝，不经意發现被窝角露出什么เ东西来。桓涉轻轻抽出看，是支碧玉箫，穗子是枚五彩丝线结成的“曹”字。他的心顿时沉入黑暗，好久好久ื才将玉箫小心塞回去。
次晨从昏睡中醒来，桓涉见眼前的被窝空无人，不由á惊，却见远处李未盈正与名焉耆商人比划着什么。他饶有兴致地想看看她不会焉耆语又何以跟人交流。衹见她从商人那儿拿过幾个ฐ瓶子来，商人就猛摇头，又从她那儿抢回来，如是者三。最後商人指着瓶子，又指着她腰间的玉箫，大概是说得拿这个换。李未盈犹豫了又犹豫，还是解下来交给商人。
桓涉看到这里忙跑了过去，对她道：“你做什么？”她答道：“我用珠花和簪子跟他换了两件皮裘张毯子还有些食物，想再拿幾瓶伤药，呶，就是这些，他却不肯。”桓涉果见她秀发轻绾却没有任何饰物了。再瞧商人手里攥着的她的首饰，件件都是真金美玉，精巧大方แ，镶了水钻真珠，光华照ั眼。他虽不是行家，却也看得出都是名贵之物，其中任何件都可轻易换得那些衣裳食物，莫说再拿两三瓶伤药，就是再拿三十瓶也绰绰有馀，想她必是生在富贵之家，日日常见，竟不知其宝贵。
“那你就用玉箫跟他换？”桓涉道。李未盈无奈地点了下头，“你的伤还没好，我的药可全用完了。”桓涉心头热，“那也不用拿玉箫出来。”伸手，轻轻巧巧ู地将箫从商人手里夺了过来。商人大是懊ิ恼，但见他昨日杀人无数，倒也不敢發作。桓涉将箫交回她手里，也不拆穿她受了商蒙骗，衹道：“我昨天救了他们好多人，这总抵得支玉箫。”又用焉耆话向商人重复了遍。商人本就大大赚了笔，想想确实承桓涉แ的恩，遂将三瓶伤药也递了去。她紧ู紧抓着玉箫，感激地道：“谢谢你。”桓涉道：“是我该谢谢你呢。”注视着她脸失而复得的欣喜，不禁黯然。
两人坐下吃了点儿食物，见焉耆商人们已๐在整理行装准备上路。
桓涉问道：“你现下想去哪儿？”
“我不知道。”
“那你怎会来这儿的？”
“我从长安来，本打算去沙州观石窟壁画ฑ，经停祁连山甘泉水时遇上雪崩，我走在前头，後面的侍从都被大雪吞没了。”她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幕，脸上闪过惊恐之色。
桓涉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李未盈缓过神来，“我侥幸逃生，便随着这支商队後撤。那你呢？”桓涉แ道：“我么？我从牢里逃出来，路躲躲藏藏，衹怕碰上唐军。後来饿得不行，见有商旅经过，心想总能混混，就遇上你了。”李未盈想起他昨日饿着肚子人苦战突厥数敌，当真是英勇顽强。
桓涉แ见她不语，遂又问：“你要回唐境吗？”暗暗担心，若她说要回，自己无论如何也会保护她回去的，衹是，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唐军的追捕，现下不是自己้送上门吗？他不禁苦笑。她思索良久ื，“不必。也许他们早当我死了，那ว倒也好。”桓涉道：“你家人必是四处寻你，我还是送你回去罢。”她笑笑：“你不明白的，兴许我消失了对大家都好。”语间带着丝悲愁。
桓涉知她藏着满腹的心事，无从劝慰，她却忽地指着远处，“你看那ว些人在做什么เ？”桓涉顺着她的手看，答道：“是焉耆人正在祈求真神的保佑。”她心念动，“不如占上卦。”顺手打碎空了的玉瓶，察看碎片的排列ต。他好奇地瞧了瞧，不明所以，“是什么卦？”她喃喃道：“下兑上巽。六十中孚，中心诚信初九九二鸣鹤在阴，其子和之；我有好爵，吾与尔靡之”桓涉แ越听越糊涂ิ，“那是什么意思？吉吗？”她敛眉思索，“意思就是鹤鸟在山阴鸣唱，其子声声应和，我有壶美酒，愿与你共饮同乐。”抬头见桓涉正端着壶酒痛饮，呆了下，突然兴高采烈道：“你知道天赐之山吗？”
：唐代沙州即今敦煌，瓜州在其东北。而宋代王安石诗里说的“京口瓜州水间”在扬州。
中孚卦的白话译文转自张善文先生周易入门。
第二章
2๐【蒹葭】
长安，太极宫，太极殿。
皇帝ຓ正与诸臣举ะ行中ณ朝，忽有驰驿来报。驿使被宦官搀扶着上殿，喘着粗气，“侯君集大人急报。”皇帝焦急地说：“如何？”
“战事尚好。衹是”
“衹是什么？”
“衹是咸阳公主”众人都凝神倾听，他续道：“公主在祁แ连山西麓甘泉水附近遇雪崩。那ว处山体混合着大量积雪崩塌而下，侯大人遍寻无果，料殿下已和所有侍卫同罹难。”
与此同时响起许多惊慌的声音：“曹侍郎!曹菱吐血了！御医！”那个ฐ叫曹菱的青年官员却衹向周围的人摆了摆手，用手背轻轻擦了擦唇边的血，走上前道：“陛下，臣玷污了庙堂之高洁，请准臣先辞。”皇帝道：“卿不必挂心，朕命侯君集再仔细找找兴许”已๐是泣不成声。曹菱倒是出奇地冷静，御医赶过来要为他诊治，他用带血的手轻轻推开，向皇帝ຓ拜了拜，摇摇晃晃走了出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为ฦ伊人，在水方แ。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ใ，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ใ，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๐，所谓伊人，在水之涘๖。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ณ沚。
曹菱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十四岁，他因父亲是秘书监的关系，选入弘文馆伴读，随後弟弟曹杨曹柳也来了，加上平阳长公主ว与谯国公柴绍次子柴令武，莱国公杜如晦次子杜荷，殿中监金紫ใ光禄大夫宇文士及与寿光县主ว的幼子宇文朔，好些官宦子弟与皇子们道学习。日，众人惊喜地發现巴陵公主未真城阳公主未迟还有最美最可爱的咸阳公主未盈也来同读。曹杨曹柳那时还太小，曹菱便总是与柴令武等暗中较劲，看谁能ม讨得公主的欢心。
那日太傅讲诗·秦风·蒹葭，训曰刺๐君王不得贤臣，然後命大家敷衍成文。他很快就写好，衹有两句，咸阳公主的幼弟越王贞抢走大声读了出来：“未知君家何处？盈盈水不渡。”包括太傅在内的众人都先是愣，然後魏王泰就带头叫起好来。蒹葭本是情诗，说男子遍寻心爱女子不着，总是见她所处之ใ地为水环绕，相思而不得亲近。曹菱不管什么君臣大义，直陈诗意，且联成两句藏头诗，嵌了咸阳公主的名字。
大概ฐ从那天起，下学後他不再急着跟弟弟们回府，而总是在馆外静等三位公主出来，巴陵城阳公主当然知趣，急急撇了妹妹先走。曹菱就笑眯眯地和咸阳公主ว道去太极宫海池荡舟，有时也到骊山登高。他箫吹得很好，晋王治常管他叫小萧史，咸阳则擅琴，二人琴箫和鸣，好不得意。咸阳公主跟姊姊学打络子，结了个“曹”字送他，谁料他後来玩乐่时弄丢了。她气得不肯再理他，他衹好硬着头皮自己重做。他天资聪颖，尤精工ื物设计，花了两天时间，终於ไ仿出个样的，连箫起送给她，她从此视若珍宝。
皇帝和父亲都默许了他俩，这样的日子本应有个ฐ美好的结局罢，但是自从故乡洛阳的薛世叔来了以後，形势就急转直下了。
洛阳名门曹氏，虽然人丁单薄，却是曹魏宗室後裔，贵不可言。薛氏亦是当地支旺族，两家多年联姻。曹景的姑母就嫁给薛家，他的位堂兄也娶於薛家。曹景年轻时就照着两家传统与薛家二公子薛言订下儿女姻亲，指令曹景长子曹菱与薛言长女薛沅订亲。不久曹景征为京官，举家迁往长安，两家往来日渐稀少，慢慢地曹景自己也忘了还有这门婚事，故而他收到เ薛言的拜帖就心叫不好，果然，薛言过访就提起该是儿女行礼之ใ时了。接下来的发展可以想象，曹菱自然不肯答应，曹景也很为难，当初订亲可是两家族长牵头并签下聘书的。唐律对婚约有相当严å格的规定，任何方不得擅自毁约，否则不仅课以重罚，甚至於ไ下狱。且薛家无过无错，薛沅也长得标致漂亮，贤良淑德，曹家实在提不出理由á退婚，就算曹景肯，曹氏族人也未必答应，薛家更会觉得是奇耻大辱。
终於，曹景不再理会曹菱的反抗，坚决道：“不管你同不同意，你定得跟薛家姑娘成亲。”然後又半劝半慰，“爹爹自然知道你跟公主感情很好，不过做驸马虽然风光，其实无非请个祖宗回家，纳妾自不必想，还事事都得顺着公主，就连爹爹也得向新妇行礼ึ。你是明理之人，爹爹亲手签的婚书，不能手撕毁。洛阳族人都看着我们，薛氏族也都盯着呢。是爹爹糊涂，时忘了，但，菱儿，你是曹家长子，曹氏门荣辱系你身，无论如何求你这次了。”说着老泪已是纵横。
曹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เ把这件事告诉咸阳公主的，也不记得当时是她打碎了圣上最心爱的玉麒麟还是见她忍着不哭自己抢先替她打碎出气的。总之，她很快就跑出殿去，哭声飘散在太极宫肆意的风中，远了，碎了，破了，再寻不着点儿影踪。
成亲之日，尚未行礼ึ，他已将自己้灌醉，红酡酡的双颊倒是很应景，惟清醒的会儿是魏王泰亲来送贺礼ึ时。曹菱很奇怪，自要与薛氏成亲，如柴令武杜荷宇文朔等都再不肯与他往来，朝中同僚也甚少前来道贺。难道衹有魏王还念着点儿旧情么？李泰来，先毫不客气地摔了他巴๒掌，“我不怪你，你有你的苦衷，但我就是生气。”然後交给他方锦合，“这是秦儿的贺仪。”说罢扬长而去。
曹菱直到เ婚礼後三天才打开合子，看就泪水滂沱，原来是对展翅欲飞的玉雀。好久以前，他看到她画的幅云雀图很美，就夸赞说将来要打对这样的玉雀挂在洞房，没想到她就暗暗记在心里。
成亲後回到工部，尚书分派他专司工ื部ຖ奏呈并按圣上的批复做相应处理。过了旬突然看到折子上是他最熟悉的字体，心头登时狂跳起来。太子承乾ດ行为失检，皇帝虽屡有更储之意，但因着他是长子，总是不忍废立，盼其能悔过自新。知道众皇子大臣都紧盯着储君之位，皇帝也有意不对其他任何位皇子流露过多关注，避免朝内党争，大概正因如此，反倒把她叫到身边协理政务罢。曹菱嘴角浮ด起丝微笑，仿佛见到她坐在皇帝身边专心致志地记录圣喻，有时从堆得小山高的奏折後偏过脸来说上幾句。
此後他成了工部最早去最晚归的人，衹为尽早沾她手泽，多看眼她灵动飞扬的墨书，例行的公事在他却成了寄托相思的手段，或见她有涂改之迹，便惴惴不已。
那日他奉召入了两仪殿，没见到朝思暮想的伊人，却被吩咐立在屏风後噤声，忐忑不安候了半晌，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近了，坐下。
“秦儿，工部ຖ侍郎有个缺，这是吏部奏的人选。你看如何？”
静静的翻卷声，“当然是曹菱。”
“我心里可对曹家不满意得紧ู哪。”
“曹菱进士及第，吏部拔萃最优，做了三年工ื部员外郞，精工ื细算，才思敏捷。爹爹明知曹菱是最佳人选，想试女儿的心么เ？我已๐经不恨了。爹爹让我日日随侍左ุ右，总该放心秦儿终不是小孩子，有些事情笑笑就忘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