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音并未接我的话,眺望花园中ณ众人,眸光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我叹息道:“其实杜冰冰不应该这样撕破脸皮大吵大闹的,那ว胡元生一看便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她这样一哭二闹三跳井,局面只会越来越僵。话说回来,周绯雪也挺倒霉的,躺着都中ณ箭。”
这也太冷艳高贵了吧……
“我与二位素า昧平生,恐怕回答不了你的问题。”苏君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二位还是请回吧。”
胡元生的身子有瞬间的僵硬,不动声色地朝后缩了缩,一手虚虚揽过她的腰,微笑道:“冰冰,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此番来兰陵游历,我便邀请他们来府里暂住。”复对我和希音道:“这位是内子,杜冰冰。”
四周花影溶溶,皎洁的明月挂在屋檐上,仿佛伸手可触。
我啼笑皆非道:“谁说我舍不得他,看看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我一噎,多大的人了,还要闹小脾气了……
其实,凭心而论,他的相貌倒也不错,属于柔美型的翩翩公子。可不知何故,每次见到他时,我总感觉有一股森森然地寒意莫名而生,仿佛被人丢进深山寒潭,从发丝冷到指间,冷得几欲窒息。
心下登时飕过一阵小冷风,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吞了口口水,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他解释说:“前几日经过贵府时,我的蛊虫忽然躁动不安,我觉得甚是奇怪,当下便猜想是否府中ณ有同种蛊虫存在。而后听人说府上有人身患怪病,便愈加肯定了当时的猜测。”
桑老爷大惊失色,道:“先生如何知道?”
记忆会丢â失、会错乱,而感觉却永不磨灭,不会欺骗。
我记得某话本上曾经这么写——倘若两个人真心相爱,彼此心有灵犀,无论是远在天边抑或者是参商分别,终究也能千里姻ี缘一线牵。
我一拍脑门,道:“啊,我想起来了!”
犹如寒冬腊ຘ月里被人用冷水兜头浇下,锦袍美男ç的笑容瞬间凝固在唇畔,顿ู在半空中的手终究是无力地垂下,眸内一片薄凉。
半晌,希音缓缓转过身,跳动的烛火映衬着他俊美不凡的侧颜,此刻๑竟显得格外冷峻。这般举手投足,竟流露出一股不怒自威的高贵之气,与我平时所见简直判若两ä人。他凤眸微挑,冷眼睨了睨桑夫人,似有一丝隐忍的怒意自眉间急速掠过。
只见桑夫人神色凄楚哀伤,一手捏着丝帕不停抹泪,双唇翕动不止,仿佛正向希音陈述什么。因隔得太远,她又刻意压低声音,我全然听不分明。她体态丰ถ腴,面容姣好,不难看出年轻时也是个姿容明艳的美佳人。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启唇:“不是。”
我心道她总不能看鸟窝吧,遂又伸长脖ๆ子仔细张望,仍是什么都不曾望见。我奇道:“桑小姐,你在看什么เ?是桑树顶上那个鸟窝吗?”
我又在心里权衡半晌,“当真只能二选一?”
希音嘴角抽了抽,说:“你想得太多了,名声乃身外物,浮云。”
其实我能有什么เ事,不知何故,我总觉得他对我太过紧张,生怕我有一丝半毫的闪失。这教我在受宠若惊之余,又隐约产生几分不安的情绪。
我笑道:“没事。”
午夜梦回,我倏然惊醒,冷汗涔涔,堪堪将一身中衣全部ຖ濡湿。
来不及多想,我便不由自主地向他伸出手去……
希音手提竹箱,正月白风清地静立在小院中。有风轻送,桃花纷纷而落,若漫天花雨款款而落,花瓣肆意点缀在他的肩头。薄唇微抿似勾非勾,眉梢入鬓似挑非挑,也不知是人入画还是画ฑ描人。
一切收拾停当,我换上一身干净的布袍,推门而出。
不过是一身白衣素袍,却依然如明珠般教人挪不开眼。他手执折扇,缓缓步入雅堂,恍若高山远岫的一轮满月,眉宇间的光华不可阻挡。
这般众星捧月的生活持续了半年之久,直到我遇见裴览。
我一愣,将希音拉到一旁,小声合计道:“平时我们要见他一面委实不容易,花钱多不说,他还爱理不理的。现在我们对他有救命之恩,我觉得这是个套他话的大好机会,若是他肯将一切实情告诉我们,周绯雪的病也就好办了。若是不抓住时机,待回到兰陵后他翻脸不认人,再要从他口中ณ问出些什么便不容易了。”
希音若有所思看我,沉默半晌,展演一笑道:“那你打算如何套他的话?”
我挥挥手,示意他过来瞧。我坐回苏君身旁,试探地唤了声:“苏公子?”
那厢苏君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我只当他是默许了我对他说话,便斟酌道:“呃,我听说刘ถ公子请你来给他唱曲儿贺寿是吗?只有你一个人来吗,你们戏班其他人呢?”我偷偷瞥了希音一眼,他双手环饶有兴致地望着我,仿佛对我接下来的表现甚是期待。
那么เ我就继续说:“这个……此番我和希音是特意前来采药给周绯雪治病的,没想到竟能在这里碰见你,真是有缘啊有缘……说到周绯雪的病啊……”
苏君状似挺尸,对我所说的话充耳不闻。
我眼一闭心一横,硬着头皮说下去:“其实她并非遭受天谴,也不是得了什么เ怪病,是心病啊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她的心药不是我们,所以我们做再多的努力也是无济于事啊……苏公子?苏公子?”我小心翼翼地推他一把,他纹丝不动,面色愈加惨白。
我对希音说:“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啊?”
希音的面色微微一变,探了探他的额头,复抓起他的手腕切脉ำ。半晌,神情凝重道:“他感染了极重的风寒,现在怕是高烧昏迷了。”
我惊道:“怎么这么快就感染风寒了?方แ才在水里也没泡多久啊。”虽然苏君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按理说戏子从小练功,身体应当能经得起捶打,怎的如此脆弱?
希音摇头:“他被推下水之前就已经病了,并且病得不轻。方才在湖水里浸泡,又喝了点冷水,如今情况不容乐่观,需要尽快找个地方แ替他医治。”
眼看就要到湖心洲了,我与希音决定将寻找雪薇草之事暂且搁置,先带不省人事的苏君上岸救治。湖心洲是一片茶庄,洲上游客倒也不少,多半是来散心品茶,欣赏湖光山色的闲散之人。
希音向茶庄主ว人租下一处院落,我俩合力将苏君抬进房间放在榻上,他的身子已然烫得像一团火。希音从随行的包裹中ณ取出一些药草交给我,嘱咐道:“小梅,你让茶庄小二准备一壶热水和一些干净的衣服送过来,再将这些药草煮成药水,记住,三碗水煮ุ成一碗。”
我望了望苏君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不敢有所迟疑,接过药草一路小跑下去。待药水煮好端回房间时,苏君的脑แ袋上又多了不少银针。
希音一边继续施ๅ针ฤ,一边对我道:“把药水灌给他喝。”
我照ั办,小心翼翼地将药水吹凉,复掰开他的嘴唇给他喂药。谁知,一勺药水一滴不落地顺ิ着他的下巴淌了出来,半点没进他的喉咙。我不死心地再喂他一勺,依旧是如此。
眼看一碗药水下去了一半,那厢苏君愣是牙关紧闭,说什么不肯咽下去,我焦急道:“圣僧啊圣僧,这药水苏君喝不进去,他该不是药石不受了吧?”
希音轻拧了眉间,从我手中ณ接过药碗亲自试了试,结果依然。
我伸手他的脑袋,刚ธ一碰到便立刻缩了回来——简直烫得可以煎æ蛋了!
他说:“只怕他是一心求死。”
我忧心忡忡地说:“苏君若是病死了,那ว他与周绯雪之ใ间的事便再也没人知道了。周绯雪救不了,胡元生怕是也要伤心欲绝的。胡元生一绝,依杜冰冰那刚烈的子肯定不会苟活于世。杜冰冰要是有个三长两ä短,杜国舅和杜皇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两位权贵都出马了,皇上还能ม不表示一下吗……你说皇家无小事,到时不知会掀起什么เ血雨腥风。所以,苏君不能死啊不能死。”
希音啼笑皆非地睨我一眼,说:“你说的没错。他现在不仅仅是感染风寒,风邪入侵肺腑而引发肺热。我已为ฦ他施针,可退烧祛热的关键在于这碗药水,如果他喝不下药水,无论我为ฦ他扎多少针到底还是无济于事的。照ั他这样烧下去,恐怕……”
他剑眉微蹙,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我很少见他有过这样的表情,尤其是在为人医病时。我总以为不管何等疑难杂症,只要他说有救那便一定能妙手回春。此刻๑连他都束手无策,可想可知苏君当真是到เ了九死一生的境地。
希音思量片刻,对我说:“小梅,你继续喂他。”他凑到เ苏君耳畔对他低语道:“苏君,你给我听着,今天这药水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两ä眼一闭世界清静了对吗,你可曾想过周绯雪?我不知道你们有过一段怎样感天动地的过往,我只知道如今她为ฦ了你被人骂作‘荡妇’,承受多少白眼多少唾弃,连我们这些局外人都于心不忍、为之动容,你怎么เ就能这么เ自私?”
当时我就震惊了。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希音,全然不敢相信这番煽๓情至极的话是出自他的口。慈悲为ฦ怀的圣僧啊,竟然也有着如此多情而细腻的内心……
好在失神只是片刻๑的功夫,我很快领悟到เ希音的意图,便也凑过去对苏君说:“我听说当年她与马员外定亲恰恰是你停唱鸳鸯蝴蝶梦之ใ时,若你当真对她无情,你又何必再度开唱?你站在戏台上扮演着痴情绝顶ะ的桑博将军,面对同样被人冤枉作荡妇的‘沈柔’,心里有一时半刻๑想到周绯雪?”
不知苏君有没有听到เ我们所说的话,我猜他大概ฐ是听到เ的。他那长如羽扇的睫毛微微颤了颤,惨白如纸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安与歉疚——很显然,触动不是没有的,他依然在意周绯雪。
希音捏着他的下巴,将剩下的药水悉数灌了下去,他终于没有再吐出来。折腾半晌,我俩同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我不禁对希音刮目相看,道:“没想到你竟能说出如此煽情的话,真是佩服啊佩服。万能的圣僧啊,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能ม的呢?”
“好说,近来话本看得多,顺便学了几句好傍身。”他作谦虚状,笑说:“其实我并非无所不能ม,我不明白的事情也有很多……比如,你的心意。”最后四个ฐ四,怎么听都有些意味深长。
“什、什么心意……”
“没什么。”他笑了笑,端着药碗转身离开了。
我恨恨地想,真是个故弄玄虚的妖僧!
直到窗外暮色四合,弦月爬上柳梢,苏君依然没有醒过来。希音埋首整理药箱,我则百无聊赖地坐在床盘照料é苏君,随手翻着一本向茶庄主人借来的话本,巧ู的很,正是鸳鸯蝴蝶梦。
故事的结局,桑博在临ภ终前向沈柔许下诺言,来生要变作一只蝴蝶陪伴她一身一世,随后便自杀身亡。他死时端坐在将军位上,双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表示自己此生能娶ດ贤妻如沈柔,死也瞑目了。
读至此处,我不由á泫然欲泪,心酸得紧,遂对希音道:“沈柔一生遇见的三个ฐ男人中,只有桑博真正明白她想要什么。奈何命运弄人,天不与相守,不管是鸳鸯梦还是蝴蝶梦,最后都没能ม实现。不过说到底沈柔还是幸运的,虽然命中有波折,却到เ底遇见了那个愿意与她相守的一心人,可怜周绯雪就没这么幸运了。”
说完这番话,我放下书册抬眼朝希音望去。熟ງ料,这一望没望到希音,却望见苏君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将我望着。
“你、你……”我惊悚地倒抽一口冷气,身子下意识地朝后仰去。本以为我要以被推倒的姿势摔下去,关键时刻๑希音扶了我一把,我便稳稳当当地靠在他的怀里。
“你醒了?”希音的声音清清淡淡的,仿佛对此并未感到惊讶。
因为高烧,苏君的双唇干得裂开了几道口子,却没有半分血色。他望着我俩,眸中流动着几许凄切之ใ色。
半晌,他说:“马员外是我杀的。”
我惊得无以复加,道:“你说什么!”是我听错了还是他说错了?
苏君深吸一口气,重复道:“我说,马员外是我杀的。”
希音挑了挑眉,淡定地问:“可马员外不是因饮酒过度,引发厥心痈而暴毙的吗?”
“不是的。”他别过脸掩口咳了咳,原本惨白的脸上浮起几分异样的潮红,“马员外有心痛的旧ງ疾,原本是不能ม饮酒的。大婚那日,我听说他要以茶代酒敬来宾,便实现在他的茶水里下了麻药,他失去了味觉,自然分不清水和酒。我偷偷地将他敬酒用的茶水换成了烈酒,他喝不出来。我躲在员外府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喝了一杯又一杯、一坛又一坛,最后厥心痈发作,死在了新房之外。本没人怀疑ທ他的死因,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误喝了烈酒,暴毙而亡。”
当时我又震惊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苏君,完全无法想象他一个ฐ外表俊美如玉的翩翩佳公子,堪称全兰陵城女子的春闺梦里人,竟然能下得了狠心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