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上前去，挽了些许衣袖，将棋盘上的棋子归位。
仔仔细细地扫了眼棋盘，顾怀袖见两位爷要收拾棋盘，她却忽然道：“二哥跟夫君不必劳动，还是我来吧。”
掌炊师傅姓许，厨房里都叫许师傅。
“我怕小陈姑娘撵我出府，好歹我是二少奶奶的陪嫁厨子，若是这么灰溜溜地回去，还不知道老爷那边要怎么说呢。我得二少奶奶恩惠已久ื，但凡能报答得二，也就高兴了。做这么点事，算不得什么เ的。”
张廷玉原也没在意，这匣子里还有四张折着的纸，属于他的那张应该已๐经送给道士算八字去了。他只张张地打开这些剩下的八字看，可在翻到第二张的时候，张廷玉就愣住了——自己的八字怎么还在匣子里？
案头上果然有只匣子，里头存着兄弟四人，以及远嫁的张家姑娘的八字，每个ฐ人的八字都写在张纸上，压了好些年月，却还跟新的样，保存极为完好。
顾怀袖不知就里，只能依着这个ฐ密信来猜。
依着顾ุ怀袖看到的来看，这密信上除了王新命巴结太子递上贿赂之外，另外有很要紧的条，就是称发现了与太子亲厚的四阿哥胤禛，私下里跟江南的些官员接触，言语之间暗示的意思很明确——王新命这是向太子告密，说胤禛直有背叛太子的意思。
内务府，太子势力范围；翎长林恒，惯会讨好巴结上司；顾瑶芳已二十，虽过了十七选秀之龄，有个内务府的林恒在，怎么เ做还不知呢。
看样子，顾贞观是真的知道了这切。可他还是选择成全了顾瑶芳，正如顾贞观自己้所言：最后偏心芳姐儿回。
只是不知道，顾贞观知道的，到底到了哪个程度？
今天这道士遭，她才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时之ใ间，连顾怀袖都踌躇起来。
可这些道理，顾瑶芳不知道。
按照她的理解，顾贞观就是个酸腐风流文人士子，明崇祯十年生，后来入仕，也曾得到康熙爷的器重，不过至交相继故去之ใ后，便心灰意冷，恨知音少而辞官归隐。
顾怀袖最了解顾贞观。
那阵他似乎昏迷了很久，醒过来却很久很久没见过张廷玉。
整日就只有吴氏不离身地伺候着他，事事亲力亲为
等他再见到这位二弟，冥冥之中却已๐经多了道隔阂。
那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
张廷玉在他屋外的台阶前面跪过三天，跟吴氏磕头，说自己้知错了，可吴氏无动于衷，甚至拿药碗摔他，叫他滚。
头次，他二弟没走；第二次，他二弟还没走；直到第三次，那空了的药碗砸到เ张廷玉的头上，他才捂着自己的伤口，语不发地走了。
往事如烟，就这么เ笼罩了张廷瓒的思绪。
他素า来是张英儿子之中最聪明的个，旁人也直这么说。
可衡臣
发生那ว件事之前，张廷玉其实很聪明，吟诗作对，琴棋书画，都很通晓。
然而事后，那些才华，就像是方仲永之泯然众人样，渐渐从他身上消散了。
张家二公子是所谓神童的说法，也渐渐无人提起了。
于是，他这二弟的话越来越少，资质似乎也越来越平庸。
先生出的对子，他永远只对出普通的下联来，作诗也总是有些粗心的错漏
更不要说什么经义แ策论了，写出来永远都是陈词滥调
“我倒宁愿，当初我就淹死在了那水里，也好过现在看着如今的你。”
张廷瓒“啪”地声，落下枚棋子，唇边的弧度，却已经不见了。
“廷玉本是平庸之ใ辈，只劳动大哥先生和父亲，对我期望过高，却是我力所不能及了。”张廷玉落子，却依旧很慢，很平静。
“父亲说你是内秀于心，可我素知，出那件事之前，你是才华横溢，纵横捭阖也不为ฦ过，小小年纪就时常有惊人之语。我落水近死事
后，你却似渐渐被磨得钝了”
这些话，平白听着有些伤人。
可张廷瓒并没有半分的伤人意思，张廷玉也知道。
这府里四个ฐ兄弟，张廷玉打十多岁的时候，就已๐经游离在外了，兴许关切着他的只剩下这年长的大哥。
他欠着大哥半条命。
张廷玉看着眼前熟悉的棋盘，落下子：“江郎才尽，仲永泯然，人之常情。天赋人以才华，亦可轻易收回。大哥对这些，不必太过看重。”
“何时你同娘样，竟然相信这些神鬼之说？”
张廷瓒不由得冷笑了声，又想起吴氏来，顿时有些头疼。
近日里，吴氏常常往房里塞人，可他请过大夫问了，陈氏的身体，真没几日好活了。这话他不是没叫人通禀给吴氏过，可不止怎的，吴氏竟然意孤行。
他最近都直接歇在陈氏的屋里，就怕她动气，伤着自己的身体。
想起来，他的破事儿，并不比自己้弟弟少。
吴氏对神鬼之ใ说，有种天生的迷信。
她喜欢找道士算东西，算准了，自然将道士奉若神明，道士说的事情若是还没发生，便要将以后发生的事情生拉活拽地凑在起。若是那道士说的是错的，吴氏就会很自然地以为，这道士不是忽悠人，而是没有窥见真正的天机而已๐。
也就是说，不论发生什么情况，吴氏总是愿意相信道士所言的。
张英知道吴氏这怪癖，也知道她蠢，早跟外面的家丁小厮们说过了，不是特别的时候，不准放道士进门。
之前合八字这种事，算是必须ี的喜事，那都是习俗，所以宽松些。
张英这人不信命，所以他信赖自己，也厌恶迷信神鬼说的吴氏。
不过除了这点，张英跟吴氏两个ฐ人，老夫老妻地过了这么多年，习惯是种很难改的东西，就算对方有什么เ不好，到了这个年纪也都学会容忍。
张英不大回家，不大管家。
吴氏虽料理不好屋里的事情，可身边有能ม干的长安和王福顺ิ家的，时间久，吴氏自然也不用操心太多了。
张家越来越平静，张廷玉的话也越来越少。
他本来就是行二，又有些尴尬之处，日子似乎就变得更边缘。
张廷瓒是嫡长子，自然生下来就是人人都看着；张廷玉开始也是个好的，众人都照看着，甚至幼时有神童之名。然而后面就开始变化，偏生这个时候，出了兄弟二人落水之事，吴氏因而疏远张廷玉，甚至母子形同路人。三弟廷璐年纪本来就小，讨人喜欢，在张廷玉被日渐疏ຕ远的时候，他却恰恰填补了这个空隙，被吴氏捧在手心里疼着爱着。
廷璐个，占着两份关怀。
这家里，也就越加地不平衡了。
后来，还有个廷瑑
家子的事情，都是烂账。
都是有血肉亲情联系在起的，真要扯清楚，哪里又有那ว么容易？
张廷瓒这觉得头疼，“娘就是那ว个脾气，你莫要往心里去。她没坏心，也就是脑子不大灵光，待寻了机会，好好清理清理这府中上下，该会好上不少。你如今还没参加科考，待大后年去，定能ม高中ณ的。别想太多别的，我只盼着你好好的。”
这府里，只有张廷瓒是待他好的。
可偏偏，他张廷玉，欠着大哥半条命。
张廷玉沉默许久ื没有说话，他还是捏着那枚棋子，看着棋盘上自己布下的困龙之势，最后枚棋子却不知道往哪里放的模样。
“这困龙之ใ势，你研究了许久，还是没想明白最后步怎么เ走吗？”
张廷瓒看着就叹气了，每次跟二弟下棋，就会下成这样，他都快要习惯了。
张廷玉道：“随便摆着玩儿，当不得真。大哥”
“嗯？”张廷瓒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什么，支持多谢你操持这份心了。”
张廷玉终究还是没问，有些事情张廷玉自己心里明白就是了。
他投子认输，搅乱ກ了棋盘，道：“天色不早了，大嫂估计还在等你呢。对了，廷瑑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