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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宫金童被深深地感动了。他痛骂着自己,你这个卑鄙的家伙,你把人想得太坏了,你怎么เ能让这样个ฐ纯情的女人,个遭遇了巨大不幸的小寡妇就这样伤心地走了呢?你有什么了不起?๣个五十多岁的老东西,值得人家爱吗?你是冷血的动物?是青蛙还是毒蛇?你就这样让她孤身人,深更半夜里,冒着冰凉的雨走了吗?๣她淋了雨会感冒的,她的身体已经不起折腾了。社会治安不好,流氓很多,她这样出去,碰上流氓怎么办?

她就那么赤着背往外走去,在门那儿她短暂地犹豫了下,然后拉开了门。

因为ฦ城市禁狗令的颁布,十几条被主人抛弃了的狗——像法西斯样凶恶的德国黑盖狼狗像狮子样威风的藏獒抖抖颤๶颤如堆猪大肠模样的沙皮狗披头散发的明星狗——组成了个土洋结合中西合壁的狗队,寄居在垃圾堆里,时而撑得放屁窜稀,时而饿得弓腰拖尾。它们与城市๦环保局下属的打狗队结下了深仇大恨。上官金童不久ื前还听说,打狗队队长张华场的小儿子,被几条凶猛的大狗,从幼儿园的数百个ฐ儿童中准确无误地拖出来吃掉了。当时,那群孩子正在儿童乐园里玩耍,张华场的儿子,坐在条旋转的游龙上。只黑色的狼狗,从高空铁ກ锁桥上,像鹰样飞下来,精确地落在那可怜的男孩的座位上,口就咬住了他的颈่背。几条种类不同的狗,从各自的埋伏地点冲出来,协助着主ว攻的狼狗,几乎是大模大样地不慌不忙地当着像木鸡样的幼儿园阿姨的面,把打狗队长的公子抬走了。市电视台的著名节目主持人“独角兽”,对这起复杂而可怖的事件进行了系列报道。最后竟得出了这群狗是由á黑社会分子化妆而成的奇妙结论。当时,华衣玉食的上官金童对这个事件像眼前流云耳旁风,根本没用脑袋去想。但现在,不由你不想了,伙计。由于“卫生爱市月”比较彻底地清除了垃圾,这群狗正处在弓腰拖尾的饥饿阶段。市打狗队最近装备了从国外进口的带激光瞄准器的连发快枪,这群狗白天躲在下水道里不敢露头,只靠着后半夜出来打点野食,它们把“爱娃ใ家具店”的件皮沙发都撕着吃了。赤条条身白肉的上官金童,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他看着那头圆睁双眼抖擞着满身黑毛的藏獒,想起了在“文化大革命”中ณ就崭露了头角的天才宣传家“独角兽”的报道:据可靠消息透露,那头“藏獒”,其实就是披着狗皮的惯犯臧嚣。他仔细看,仿佛真的看到个披着狗皮的人。他连忙做揖求饶:“臧嚣大哥,臧器大哥,我跟您远日຅无຀仇近日无怨,我这人向老实,除了爱盯女人的奶头,别无຀恶行和劣迹,求您饶了我吧”

赤裸着身体,光着脚,上官金童沿着那些幽暗的小巷寻找那群小流氓。这时,他已经顾不上恪守沉默规则了。他时而大骂,时而嚎哭。地上的残砖断ษ瓦,硌着他在桑拿浴澡堂泡嫩了的脚;冰冷的夜雾,浸打着他被泰国女郎按摩得娇贵了的皮肤。他深深地体会到,在地狱里生活辈子的人并不特别感到地狱的痛苦,只有那ว些在天堂里生活过的人,才能真切地体会地狱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现在已落在了地狱的最底层,倒霉到เ了极点。想起在桑拿浴澡堂里那ว种烫皮的灼热,更感到现在的寒冷深入骨髓。他想起与独||乳|老金纵情狂欢的那些日຅子,自己也是赤身捰体,但那是幸福的赤裸,现在算什么?身高米八十厘米,在深夜的大街上来回奔走,成了真正的行尸走肉。

他的心被温暖的女人的柔情融化了。他仰起脖子,像初ม生的尚未睁开眼睛的狗崽子样,用焦灼的嘴唇拱动着她的前๩胸。她毫不犹豫地撩起衬衫,让那ว只灌满了浆汁的像金黄|色的哈密瓜样的r房垂在了他的脸上。他的嘴在寻找||乳|头,||乳|头也在寻找他的嘴。当他颤栗着含住她她颤栗着进入他的嘴巴时,两个ฐ人都像被开水烫了样,发出了迷狂的呻吟。他感到有十几股细细的但却强劲有力的||乳຃|汁的细流射击着口腔,在咽喉处汇合成股甜蜜的热流,灌注进他的连粘膜都呕出了的胃。同时她也感到,积蓄了几十年的对这想当年像瓷娃娃样的美貌男孩的病态的迷恋,正源源不断地随着||乳຃|汁发泄出去。两ä个人都流出了眼泪。

“兄弟,”她把身子探过来,抓住他的枯柴般的手,泪水浸泡着黑石子般的眼睛,动情地说,“我的好兄弟,你这是怎么เ啦?”

“嫌脏?”母亲望着儿子,抱歉地问。

母亲用个被咬得坑坑洼洼的小木勺,喂着鹦鹉韩。鹦鹉韩规规矩矩地坐在小凳子上,香甜地吃着。

后来,个唇红齿白的小军官,提着大盆用红纸蒙顶ะ的礼品,在区委秘书的陪伴下,进入上官家的院子。他们在院子里喊了几声,见没人回答,区委秘书๰便带着小军官。径直钻进了母亲的房间。

她把指尖上的血擦在墙上,便懵懵懂ฦ懂地回到了自己的炕上,和衣躺下。哑巴๒生前๩的事迹,桩桩件件浮现在她的眼前,想到年幼时的哑巴带领着他的弟弟们骑在墙头上称王称霸的情景,她忍不住笑出了声。院子里,上官来弟用那块泡胀了的肥皂,遍又遍地洗手,肥皂泡沫满院子流淌。下午,鸟儿韩手捂着咽喉手捂着裤挡,从东厢房里走出来。他抱起像冰样凉的上官来弟。来弟搂住他的脖子,傻乎ๆ乎地笑起来。

哑巴坐在大姐的炕头上,俨然是个家长,也挺像位首长。我站在炕前,自我感觉是个误闯入他人家庭的外来者。

母亲拿出了两顶ะ沾着血的西瓜皮小帽,递给我,示ิ意我转交给他。我忘记了肚子里的金戒指,走到他面前。他仰脸望着我细竹竿样的身体,悲哀地摇摇头。我弯下腰——突然觉得不合适,便蹲下,把小帽交给他,然后手指着东北方向。我想起了那次悲惨的旅行,想起哑巴背着个断腿伤兵撤退的情景,更想起了被遗弃在炮弹坑里的孙氏双哑可怕的尸体。他伸手接过小帽,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好像久ื经训练的猎犬在辨别凶手或者死者的气味。他把这顶小帽放在双腿间,又把另外那ว顶小帽从我手里夺过去,粗略地嗅了下,照样放在双腿间。然后,在没接到任何邀请的情况下,他用双手走遍了我家的每个ฐ角落,正房和厢房,磨屋和储藏室。他甚至到院子东南角的露天厕所里转了—圈。他甚至把脑袋探到鸡窝里观察了番。我跟随在他的身后,欣赏着他轻捷而富有创造的运行方式。在大姐和沙枣花栖身的房间里,他进行了上炕表演。他坐着,双眼齐着炕沿,我为他感到เ悲哀。然而接下来的情景证明我的悲哀很是多余。哑巴双手抓住炕沿,竞然使身体脱离地面而慢慢上升,如此巨大的臂力我只在杂耍班子里看过次。他的头超出炕沿了,他的胳膊嘎叭叭地响着,猛然撑起,便将身体扔到炕上。初上炕时他有些狼狈,但很快便恢复了庄严的坐姿。

“他们,追赶司马粮和枣花去了!”我指指那条小路。

“这些强盗啊!”母亲愤怒地吼叫着,问我,“他们哪里去了?”

“雪集”上的货物形形色色,各类货物分开,形成自己的市๦。我在无声仪仗队的引领下,进入了草鞋市。这里全是卖草鞋的,用捶软的蒲草编成的鞋,高密东北乡人全靠这草鞋过冬天。五个ฐ儿子被打死四个,剩下个被罚了劳役的胡天贵,拄着根柳木棍子,下巴上结着冰,头上包着—块白布身上披着条破麻袋,弯着腰,伸出两根黑色的指头,跟村里编草鞋的巧手匠人裘黄伞讲价钱,袭伸出三根指头,把胡天贵的两根手指压下去。胡天贵执拗地把两根手指翻上来,裘又把三根手指翻上来,翻来覆去三五次,裘า抽回手,做出个无奈的痛苦表情,从拴成串的草鞋里,解下双颜色发绿,用蒲草的顶梢部ຖ位编成的劣质草鞋。胡天贵的嘴开合着,无声地表达着他的愤怒。他拍胸脯๱,指天,点地,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什么意思都有。他用棍子拨拉着草鞋堆,选定了双颜色蜡黄帮底厚实,用蒲草根部编成的优质草鞋。裘黄伞拨开胡天贵的柳木棍子,伸出四个指头,坚定不移地举在胡天贵面前。胡天贵又是指天,又是点地,让身上那件破麻袋晃晃荡荡。他自己弯腰解下选中的草鞋,捏了捏,腿—挪,脚上那双底帮分家的破胶ด皮鞋便留在他的脚前๩。他拄着棍子,哆哆嗦嗦的黑脚钻到了草鞋里。然后他从裤ไ子的补丁里摸出张揉皱的纸票຀,扔在裘黄伞面前。裘黄伞满面怒容,无຀声地骂着,跺了跺脚๐,但最终还是把那破纸票捡起来,伸展开,捏着个角,晃动着,给周围的人看。周围的人有的同情地摇头,有的胡胡涂涂地嘻๵笑。胡天贵拄着棍子,步挪寸,笃笃地往前走,他的双腿,像木棍样僵直。我对嘴巴与手指样灵巧的裘า黄伞没有丝毫好感,我私心里盼望着他能被愤怒冲昏头脑แ,脱口说出句话,然后我就可以使用我的短暂的权威,用权杖把他那ว条长长的舌头拔出来。他绝顶ะ聪明,好像洞察了我的内心。他把那张粉红的纸票຀塞到双显然是早就预备好的挂在扁担上的草鞋里。他摘下那双草鞋,我看到鞋旮ດ旯里塞满了花花绿绿的零钱。他用手逐地指点着他周围那ว些正用巴结的目光望着我的草鞋匠,又指指草鞋里的零钱,然后,恭恭敬敬地把那双草鞋扔过来。草鞋打着我的肚子,弹落到เ我的脚边。几张纸票跳出来,纸票຀上有几群肥胖的绵羊,呆呆地立着,好像等待着被剪毛,或是被宰杀。再往前走,又有几双盛着零钱的草鞋扔上来。

在做着无声呐喊的人群里,我发现了母亲大姐和八姐。还有沙枣花司马粮之流。我的羊不但戴上了||乳|罩,而且还戴上了口罩。口罩用块白布缝成,呈圆锥状,套住了它的嘴巴,有根白带子,套到它的耳朵后边。“雪公子”家不但人遵守不出声的规定,连羊也不例外。我对着亲人挥动权杖,她们举起胳膊,向我致意。鬼精灵司马粮,把双手拢成筒状,放在两只眼睛上,摹仿着望远镜望我。沙枣花脸色鲜艳,像深海里的条鱼。

第二十六章

后来发生的事情至今是个谜,谜底有十几种,哪个ฐ是真哪个是假,谁也说不清——正当上官盼弟面对着哑巴的满眼泪水发呆时,正当司马凤司马凰互相搀扶着站起来用惊恐的眼睛寻找着姥姥ณ时,正当母亲苏醒过来呻唤着往池塘边跑去时,正当瞎子徐仙儿良心发现地说‘县长,不要杀她们了,俺娘๤不是吊死的,俺老婆死了不全怨司马库’时,正当两ä条野狗在回回女人家的废墟里厮咬时,正当我甜蜜而忧伤地回忆起我与上官来弟在驴槽里的暧昧游戏口腔里满是她那沾着灰垢有弹性的||乳|头味道时,正当个别人在猜测着那个大人物的来历与去向时——就看到有两骑从东南方向像旋风—般刮来。两匹马匹白如雪,匹黑如炭。白马上的骑手身穿黑衣,脸的下半部ຖ用黑布蒙住,头上戴着顶黑帽子。黑马上的骑手身穿白衣,脸的下半部用白布蒙住,头上戴着顶白帽子。这两个人手持双枪,骑术精良,在马上双腿绷得笔直,上身前倾。临ภ近池塘时,他们对空各打了梭子弹,吓得那些县区干部和持枪的队员倒伏在地。他们策马绕着池塘旋转,马的身体在奔跑中倾斜起来,弯成优美的弧形。就在马匹围绕着池塘倾斜奔跑的过程中,他们各开了枪,然后策马而去。马的尾巴飘扬,如烟似雾。他们转眼工夫便消เ逝了,真是来如春风去如秋风,似真似幻,仿佛个梦境。他们走了,人们才慢慢地回过神๰来。人们看到:倒伏在池塘边上的司马凤和司马凰的脑袋上各中了枪,子弹从她们的额头正中钻๵进去,从后脑勺上钻๵出来,位置不差分毫,令人惊叹不止。

哨兵们紧张地背转身,枪口对着腐烂的天门。

被我们的哭声感染,磨房里的女人们嚎啕大哭起来。女人的哭声里,混和着男人擤鼻涕的声音和士兵们的咒骂声。

巴比特好不容易才从她怀里挣脱出来。他满脸是汗,洋文和土语混杂着往外冒:“不要我爱的不是你”

上官来弟举着紫红色的花球儿,笑着站起来,跨过鸟仙的尸首,盯着巴๒比特,扭动着腰肢在晃荡荡的黑袍里。她的体态动作是那ว么焦灼,被尿逼着样。她扭扭捏捏地走了几步,扔掉花球儿,扑到เ巴比特身上,搂着他的脖ๆ子,身体紧贴到เ他身上,嘴里呢呢喃喃地,像高烧呓语:“死了呀熬死了”

我们穿越着司马家的重重门洞,路过个又个模样的套院。路过第五个ฐ套院时,我们看到院子里躺着十几个伤兵。那ว个姓唐的女兵正在给个腿部ຖ受伤的士兵包扎。我五姐上官盼弟给唐女兵当助手。她全神贯注,没有发现我们。母亲对大姐轻声说:“那是你五妹。”大姐瞥了五姐眼。蒋政委说:“我们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第六个套院里,摆着副门板,门板上躺着几具尸首,尸首的脸都用白布蒙着。蒋政委说:“我们鲁大队长壮烈牺牲,损失无຀法估量。”他弯腰揭开块白布,让我们看到了张血迹斑斑的生着络腮胡须ี的脸。他说:“战士们都恨不得剥ຓ了沙旅๓长的皮,但我们的政策不允许。沙太太,我们的诚意差不多可以感天地动鬼神了吧?”走出第七个套院,绕过道高大的影壁,我们站在福生堂大门口高高的台阶上。

大姐机械地往外走,临出房门时,她回头望了望母亲。蒋政委说:“大嫂也去,小弟弟小妹妹们都去。”

母亲把裹๥在紫貂皮大衣里的女婴放在教堂门口,逃命似的往家跑,但仅跑了十儿步,她就迈不动腿了。女婴杀猪般的哭嚎声像条无形的绳子,把母亲扯住了

我哭了,泪水滴在母亲脖子上。女孩也哭了,泪水流在耳朵眼里。母亲安慰我:“金童,你是娘๤的心头肉,莫哭。”母亲安慰女孩:“可怜的孩子,你不该来呀,姥姥的奶,不够你小舅个人吃,添上你,两个都要饿死,不是姥姥心狠,姥姥是没有办法啊”

那条被四姐误认为r棍子的粗大鳗鲡,笨拙地摆动着银灰色的身体从幽暗的河底浮ด游上来。它的蛇样的脑袋足有拳头那么大,两只眼睛阴森森的,令人想到阴鸷的蛇。它的头接近了水面,叭叭地吐着水泡儿。二姐兴奋地说:“条大鳗鲡”她抄起扁担,对准它的头颅砸下去。扁担钩๗子哗啦响,水花溅起。鳗鲡的头沉下去,但立即又浮上来。它的眼睛被打破了。二姐又用扁担捣下去。鳗鲡的动作越来越迟缓僵硬。二姐扔下扁担,抓住它的头,把它从冰窟窿里拖上来。鳗鲡出了水面即被冻僵,继而被冻成r棍;二姐让三姐和四姐抬着水,她自己้手提铁锤,手抱着鳗鲡ທ,好不容易回了家。

姐姐们沉浸在目睹人间奇迹的兴奋里,忘记了寒冷。她们参观着河上的冰窟窿,从三角形到椭圆,从椭圆到正方แ,从正方到เ长方窟窿里溢上来的河水沾在她们鞋子上,会儿便结成了冰。冰河里的清新水气,感人肺腑地从冰窟窿里溢上来。我的二姐三姐四姐对司马库充满了敬仰之情。因为有了大姐作为光荣的榜ึ样,二姐幼稚的脑แ海里,竟然产生了个朦胧的念头:嫁给司马库!好像有人冷冷地告诫她:司马库已经有了三个老婆!——那我就做他的第四个ฐ老婆。四姐上官想弟惊叫声:“姐姐,根大r棍子!”

哑巴三兄弟跳上马车,站在车杆上,刀光血影,破碎的乌鸦纷纷落地。都上去!司马亭喊。众人拥而上,与乌鸦开战,骂声打击声乌鸦叫声翅膀扇动声,混成片。尸臭味汗臭味血腥味淤泥味麦子味野花味,搅在起。

冤枉啊,镇长,姚四说,我去请他们三兄弟了。

上官来弟上去,扶起小妹,把她拖到河边,用手掌撩着水,洗她屁股上的淤泥。她每撩下水,求弟的身子便往上耸下,嘴๨里发出声尖叫,尖叫声里还夹杂着些缺头少尾的骂人脏话。来弟在求弟屁股上扇了巴๒掌,便松开了她。求弟飞快地挪到堤半坡上,手抓着灌木枝条,像个撒泼的老女人样,斜着眼,大声骂着脏话,来弟忍不住笑了。

两ä岁的上官求弟承担不了繁重的捡虾任务。她跌倒了,坐在河滩上哭。几只虾子弹跳有力,重归河流,随即无຀影无踪。

大姑姑把璇儿扶持到เ前边,便闪开了身。璇儿步三摇,犹如弱柳扶风。在古旧的高密东北乡男人的心目中,这才是真正的美女。他们都直了眼,恨不得用眼睫毛掀开璇儿的裤脚,得便窥见金莲全貌。县长的眼睛像飞蛾样钻进璇儿的裤ไ脚里,他张着口,呆了会儿,高声说:“看看吧,这么好的姑娘,硬给裹成了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怪物。”

大姑姑生死不怕地顶ะ了县长句:“千金小姐就是养着耍的,干粗活有丫鬟呢!”

县长望着大姑姑炯炯的目光,道:“你是这姑娘的母亲吧?”

大姑姑道:“是又怎么样?”

县长道:“她的小脚๐是你的杰作了?”

大姑姑道:“是又怎么样?”

县长道:“把这个刁蛮泼妇给我捉起来,她女儿不放足天就羁押她天。”

“我看你们谁敢!”好像平地起了个ฐ雷,于大巴掌怒吼声,双手攥拳,从人堆里蹦出来,护住了于鲁氏。

县长问:“你是什么人?”

于大巴掌蛮横地说:“我是你爹!”

县长大怒,吩咐左右:“拿下他!”

几个ฐ差役,怯生生地上前,欲擒于大巴๒掌。于大巴๒掌抖胳膊,便把他们格到边去了。

百姓们乱纷纷议论起来。有人抓起土块,投掷着那六个天足姑娘。

高密东北乡素来民风剽悍,牛县长可能早有耳闻。他说:“今日本县有要事,暂且饶过你,放足是国家明令,胆敢违抗者,必将严å惩不贷!”

县长钻进驾驶楼,大声嚷叫:“开车!开车!”

司机跳进车头前,插进铁摇把,“哼哧哼哧”地摇着。

大脚姑娘๤们和县长的随从们,手忙脚乱地爬上车厢。

汽车“哞哞”地响起来。司机跳上车,调转车头。汽车拖着路烟尘跑了。

个小男ç孩拍着巴掌说:“于大巴掌胆气大,县长见了都害怕。”

当天晚上,铁ກ匠上官福禄的妻子上官吕氏,找到เ媒婆袁大嘴,送她匹小白布,托她去于家为自己้的独生子上官寿喜提亲。

袁大嘴用蒲扇拍打着大脚对大姑姑说:“老嫂子,要是满清不亡国,用锥子攮着我的腚我也不敢踏您家的门槛。可现在是中华民国,小脚๐女人不吃香了。人家那些大户的公子,都接受了新思想,穿制服,抽烟卷,找大脚板的洋学生,又能跑,又能跳,又会说,又会笑,搂在怀里嗷嗷叫。您这内侄女,是落时的凤凰不如鸡了。上官家不嫌弃,老嫂子,我看咱这就烧高香了。那上官寿喜,五官端正,脾气温存。家里养着头大驴头大骡子,又开着铁匠铺子,虽不是大户,可也不算个小户。璇儿能找上这么เ个人家,也不算委屈了。”

大姑姑说:“我调教出个娘娘坯子,却嫁给个铁匠儿子?!”

袁大嘴道:“大嫂子,您没听人说?宣统皇帝的正宫娘娘,在哈尔滨给人家擦皮鞋呢!人呐,此时,彼时呐!”

大姑姑说:“你让上官家的自己้来跟我说吧!”

第二天上午,母亲从门缝里看到了她未来的婆婆上官吕氏高大健壮的身体。她还看到เ,大姑姑和上官吕氏为ฦ了聘礼的数目争辩得面红耳赤。大姑姑说:“你回家商量去吧,要么给头骡子,要么给二亩菜地,我养了她十七年,不能白养了!”

上官吕氏说:“好吧,算我们家倒霉,那头黑骡子归你们。你们家,要陪过去那ว辆木轮车。”

两个女人拍了拍巴掌,达成了协议。大姑姑喊:“璇儿,出来见见你婆婆。”

第五十七章

鲁璇儿和上官寿喜结婚三年,肚子里还没有怀上孩子。她的婆婆指鸡骂狗:“光吃食不下蛋的废物,养着你干什么!”

上官吕氏挟着块热铁对着几只老母鸡扔过去。母鸡以为来食,伸嘴去啄,烫得嘴巴冒烟。

鲁璇儿在梨树下砸着肉骨头,红红白白的骨头渣子,溅到她的衣服上。上官吕氏过日子急,舍不得割肉,买来几斤骨头,砸碎了,掺上萝卜包包子,庆祝农历四月初ม八日຅这个被称为ฦ“犒劳镰刀”的节日。大麦已经上场,小麦已๐经黄了梢子,农民们磨刀秣马,准备麦收。那年春天风调雨顺ิ,麦子长得好。上官家铁匠铺子生意红火,拨拨的农人,有来买຀镰刀的,有拿着破镰刀前来翻修加钢的。铁匠炉支在院子当中,上边撑起块油布๧遮阳。炉火熊๦熊,黑色的煤烟很香。在白炽的阳光下火苗子呈暗红色。上官福禄掌钳。上官寿喜拉风箱。上官吕氏,穿着件黑色的对襟破褂子,腰里系块黄|色的被铁屑烫出了无຀数黑点的油布,头上扣着顶ะ破草帽,拄着大锤。她脸上道道汗水道道煤灰,如果没有胸前๩那两个ฐ水罐样的奶子,谁也看不出她是个ฐ女人。叮叮当当的锤声,从早响到เ晚。铁ກ匠家的规矩,每天两顿饭。鲁璇儿负责办饭,负责喂牲口喂猪。在叮叮当当的打铁ກ声中,她也忙得团团转。即便她忙得团团转,婆婆还是挑她的毛病。上官吕氏边汗流浃背地抡着大锤,边斜眼监视着儿媳。她的嘴巴嘟嘟哝哝,刻也不闲,骂够儿媳骂儿子,骂够儿子骂丈夫。大家都习惯了这骂声,在这个家庭里,吕氏既是真正的家长,又是打铁的技术权威。鲁璇儿对婆婆又恨又怕,但也不得不佩服。傍晚时,观看上官吕氏打铁是村中个保留节目。麦收前后,上官家的院子里人来人往,傍晚,取新镰刀的人和送旧镰刀的人都来了。夕阳彤红,满树槐ຈ花如雪。炉火金黄,焦煤喷香,铁ກ烧透了,又白又亮。上官福禄把烧透的铁活夹出来,放在砧子上。他拿着柄小叫锤,装模做样地打着点儿。上官吕氏,见白亮的铁,就像大烟鬼刚ธ过足烟瘾样,精神抖擞,脸发红,眼发亮,往手心里啐几口唾沫,攥住颤悠悠的锤把儿,悠起大铁锤,砸在白色的铁上,声音沉闷,感觉着像砸在橡皮泥上样。咕咕咚咚地,身体大起大落,气盖山河的架势,是力量与钢๐铁的较量,女人跟男人的较量,那ว铁在她的大锤打击下像面条样变化着,扁了,薄了,青了,纯了,渐渐地成形了。在她抡大锤时,农人们的目光多半盯着她胸ถ前那对奶子,它们上蹿下跳,片刻不得安宁。前来拿镰的小梆子突然自笑起来。吕氏汹汹地问他:“梆子,梆子,白菜邦ะ子,笑你娘的什么?”梆子道:“大婶,明天我给你两个铜玲铛。”吕氏问:“你送我铃铛干什么?”梆子说:“拴在两个ฐ奶头上,那样,大嫂抡起大锤来就有了动静了。”吕氏道:“这点事也值得你笑?没见过世面,明天把铜铃送来,要是不送来,我就剥了你这小杂种的皮。”

每当件铁器锻打成形即将淬火前,上官吕氏就把个ฐ梅花图案砸在铁器最不易被磨损的地方。这是上官家的徽章,也是上官家红炉产品的商标。凡是印上了上官家徽章的铁器,如有非正常磨损的损坏,律包修包换。上官家最著名的产品是镰刀,号称“上官镰”。上官镰乍看很是笨重,但钢火特好,刃子不卷不崩。刚磨好的“上官镰”可以用来剃头。每逢麦子长得好的年头,上官家便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上官家的钱当然赚得不容易,成天在炉火边上烤着,汗水层追着层往外冒,破烂的衣裳上结了层白色的盐屑。婆婆开创น了女人抡大锤打铁的先例,在剧烈的运动中,她的大奶子被甩打的如同百炼的钢铁ກ化为绕指柔。婆婆最拿手的是掌握淬火的火候。铁器坯子打得再好,淬火淬不好就是块废铁。这活儿,是靠经验,二是凭感觉,也๣许感觉比经验还要重要。上官吕氏说,把打好的铁ກ器往淬火盆里放,那滋味真好。淬火的时候,上官吕氏眯缝着眼,脸上出现难得见的柔情。蒸汽强劲地升腾起来,水盆里滋滋啦啦的,弄不清是水响还是铁ກ响,腥腥甜甜的铁气味,随着蒸汽上窜,弥漫在庭院里并扩散到胡同里去。

人们都说上官家过得是女人的日子,就像于大巴掌也是过了女人的日子。但支撑着这两个家庭的女人却大不相同。上官吕氏高大肥胖,力大无຀穷;母亲的大姑姑瘦小玲珑,眼捷手快。上官吕氏讲起话来瓮声瓮气,像教堂里的大铜钟;母亲的大姑姑讲起话来嘎巴脆,像快刀切萝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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