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头微笑，只有半分钟了，他依旧在望着我。
他面对着我，缓步向门口退去。眸光始终缠绕在我身上，无尽留恋。退到门口，手扶门扇。屋外的强烈光线洒在他身上，褐红僧衣转成偏黄|色调，赤裸的半臂反射出麦色光晕。他深吸口气，再多望眼，似乎要将画面从此定格在脑中。
呼延平嘴里不住说着感激的话，面跟我们朝家的方แ向走。没走几步，突然听到เ身后声大喊：
罗什温和地回答：“严兄何须客气，罗什与妻早将你们视为家人，但住无妨。你们流离多年，也该有个安定些的地方停驻歇脚๐。”
稀少人影的街上迎面逃来个十来岁的小孩，手上抓着个黑乎ๆ乎毛茸茸的东西。边逃边向后望，差点撞上我。有人在追这个ฐ小孩，听着稚气的叫骂声，是个ฐ更小的孩子。
叹口气，将背上的粮袋颠正位置，向家的方向走。不管怎样，有粮，我们便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正闷头想着，没注意前面的状况，在宫门拐角处突然撞上个人。他胸口硬邦邦的护甲â撞得我头疼。我搓揉着脑门呲牙咧嘴地抬头看，然后我和那人同呆住。
我边低头思考明天如何赈灾，边快步走回王宫。这个时候，应该是罗什下班时间了，我得赶在他回去之前到เ我们的住所。已๐经跟呼延平说好，他会去找人，明天早我先到เ破庙跟他集合，然后我们去馒头店提货。我已经根据灾民数量向城里所有馒头店下了订单，下子把我带在身上的钱都化完了。因为灾荒，这几天粮价涨得厉害，比平常贵了倍，而我知道，现在的粮价还远未到历史记载的最高价。史书上并未记载吕光是否开仓放粮，但愿罗什能说服他。否则，以我们自己的财力，毕竟有限。
正冻得有些头重脚轻神思恍惚时，突然听到เ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在黑暗中努力辨认几盏飞速晃动而来的风灯，离得近了才终于看出，密集的雨丝里奔过来队人，最前面的是罗什和杜进！
实在冻得支撑不住了，牙齿开始咯咯响，喊出来指挥的话越来越不连贯。可是如果我走开，场面又会乱。吕光的前军和中军还卡在山谷中部ຖ，这些排在队伍后面的辎重现在反而成了累赘，又沉又慢。不赶紧退出去的话，后面的大部ຖ队会被堵死。我在积水的泥地里跺着脚，鞋子也早ຉ就进了水，脚冰得快失去感觉。我哆嗦着咬咬牙，继续挥着光源指挥。
他呆了下，旋即哑然失笑：“若是对着自己้不爱的女子，自然无欲。可是，现在罗什的妻是你，这滴蜜如此甘甜醇美，罗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也不欲自拔。至于大象五毒和老鼠，既然世间无人可免，罗什也是有七情六欲之人。逃不出这劫，入不得涅槃，但只要能ม得你这滴蜜糖，罗什也就无惧了。”
“可是”我嗫嚅着，“你不是说修行之乐胜于五欲之乐么เ？”
“艾晴！”他蹦起来，语气严厉，“你既然逃了出来，吕光说不定会到เ处搜查。这个时候你不好好藏着，还要去涉险，太不理智了。”
他点头，眼光有些复杂。我站起身恳求：“不论你用什么เ办法，带我去。”
吕光对我看了几眼：“看来法师还是喜欢汉家女子的小巧ู温柔，跟吕某人样呢。呵呵，吕某在长安的府邸里，也收藏了不少汉女，日后法师有机会去长安，定要送几个给法师。”
其实来见吕光就有心理准备他会说羞辱人的话，可是亲耳听到เ，还是跟吃了苍蝇样恶心。我偷眼看罗什，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却昂着头声不吭。暗自憋住气，谁叫我们是弱势群体。
我不想为自己辨白，说自己无法忍受寂寞，说自己其实心里直念着那个人。我接受他的理由á很简单：因为ฦ他是现实中的人，而我，终究活在现实中
回学校后，高我届的师兄来找我，他如今在考古研究院工作。扭扭捏捏了好会儿，他终于向我表白。而我，立刻答应了。他那刻的脸红，让我想起那个风清云淡的身影
“罗什，你不是说万物皆空么？我只是个幻像，不是真实存在，很快会消失不见。日后，只要你克定自我，就能把我忘了”
他将我搂得更紧ู，胸膛起伏着，半晌才出声：“好，罗什答应你。既然你直想要罗什去中原传播佛法，罗什定会去。”他顿顿，咽了咽嗓子，又哑着声音在我耳边轻问，“只是，你定走么เ？”
路上到处都是泼水的人，我们朝街上的人泼，他们也朝我们泼。遇到马车交会，两匹马车就会停下来先打场水仗，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吉利话。刚开始我还挺斯ั文的，舀点水洒在人身上意思下就行了。后来自己้被泼多了，全身尽湿，我也豁出去了，大勺大勺地招呼别人，然后左摇右摆地躲避明枪暗炮。现在是夏天，龟兹气候又干燥，水泼在身上，没什么เ不舒服。反而冲掉了汗。我大声尖叫着，从来没这么เ开心地玩过。街上还有人拿着用木筒做的水枪，推活塞，就能把水柱打得很远。有人冲我开了枪，我躲，结果在晃悠的马车上没站稳，朝旁้跌下去。
我在泰国也经历过泰历新年——宋干节，也就是大家熟悉的泼水节。那天曼谷街上到处有人拿着水枪，马路上辆辆皮卡车，音乐่声放到最响，年轻男女不停从大塑料é桶里往行人泼水。到เ人多的地方แ，就停下来打场水仗。有时跟公交车并列了，就往公交车里泼。被泼的人摔摔脸上的水，乐่呵乐呵的。不过我那次只是作为旁้观者直在旁้边看，虽然也被泼了，还有群不认识的泰国人，跑到我面前在我脸上涂种白色的粉，但是从来没有像这次样把自己้切身融入进去。
突然院门被敲响，声音不重，却格外醒目。然后院子里响起了摩波旬与人说话的声音。是梵语！是他！
晚上我蜷在床上依旧ງ盯着门发呆，那堆曾经让我无比着迷的书摆在我眼前也提不起兴致。十点了，2๐1世纪时十点钟夜生活还刚开始，而在这个时代，十点是真正夜深人静时。我叹气，又是夜过去了。
天渐渐暗下，大街上的人还在载歌载舞中ณ，我却不能不考虑住宿问题。离开喧闹的人群，走了几家客栈，都是客满。也是意料之中，咱的五十，旅๓游城市不也是人满为患么？想想是否要去国师府，只是怕自己的模样吓到เ他们。我当然长得不凶神恶煞ย，还算对得起观众。在我们历史系研究生班里也算是班花，当然，我们班是男生居多。但是，如果你看到个ฐ过了有近十年或者十几年我现在还能ม不确定到底这里的时间过了多久ื的人模样没有点改变，你会是啥反应？
而每次，似乎看到他了，眼前人头晃动，再定睛看去，又无影无踪。我的幻觉么？想想“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栏栅处”。吸口气，蓦然回首，没有。搓搓眼，再环顾ุ，依旧不见。
王后把搂住耆婆和罗什，激动得痛哭起来。母子俩也眼睛红红的，细叙着四年的想念之情。我注意到王后身后人群中有个人，长相与所有龟兹人不同，非常显眼。
欢迎队伍前面是个中ณ年女子，体态有些臃肿，穿得雍容华贵，半袖金线衣，花团锦绣袍，肯定是王后了。她身后跟着的那堆衣着华丽的女人孩子，肯定是妃子和王子公主ว。再后面应该是文武大臣，几百号人齐刷็刷向龟兹王白纯敬礼，气势宏大。下子将龟兹王室贵族见个遍，恨不得手中有个ฐ相机，能见证这历史盛况。
收回手，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是为了没带相机而遗憾。我感慨道：“你看这些脚印，很快就会消失，就像人活在世上样。”
“呵呵，没什么。”
小什的信我没有看过。这是他写给父亲的，虽然他没说不让我看，不过我还是得尊重儿子。我凝视着看信的罗什，他眉间渐拢，嘴角战栗，喉结在布了好几道颈纹的颈项中上下起落。看完后忍不住用宽大的袖子掩面，双肩微微抖动。
"罗什"
他仍旧埋首在袖子中，闷闷的哭泣声传出，右手抖抖地将信递过来。我接过，看上面笔画幼稚的字体：
爸爸：
你好！我是小什，你的儿子，我今年六岁了。
妈妈告诉我，你在很远很远的地方แ，火车飞机都到不了，所以你无法来看望小什。但是，妈妈说，你很爱妈妈和小什。你每天都在想念我们，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妈妈说我长得很像你。妈妈有时候会对我看着看着就哭，我知道妈妈是想念爸爸了。每年小什生日，妈妈要小什许愿。小什的愿望从来没有告诉过妈妈。小什的愿望是：爸爸可以跟妈妈在起，这样，妈妈就不会经常哭了。小什不喜欢妈妈哭。
妈妈带小什很辛苦，虽然有外公外婆照顾。但是妈妈很孝顺，说外公外婆年纪大了，不能老是让他们操心。小什每次生病，妈妈都会急得好几个晚上不睡觉。妈妈很疼我，每天晚上都给小什念书。妈妈有时候也会生气，因为小什太调皮。不过爸爸放心，小什以后定乖，不再惹妈妈生气。
妈妈说，她要来看你。小什知道，妈妈盼着来看你，盼了很久ื。她能来看你，小什也很高兴。小什也想来，可是妈妈说小什太小了，不能来。妈妈说，只要我好好学习，长大了当个像聂叔叔那ว样的科学家，懂好多好多东西，我就可以来看你。
虽然要有半年见不到妈妈，妈妈也没办法给小什打电话。但是小什知道，妈妈见到爸爸肯定很开心。爸爸要替小什照顾好妈妈。妈妈身体不好，经常会头晕没有力气，每天要吃药。但她工作忙，就会忘了吃饭吃药，还经常熬夜百万\小!ำ说写文章。小什以前都会提醒妈妈吃药，监督妈妈不许熬夜。妈妈在爸爸那里，爸爸定要提醒妈妈按时吃饭吃药，早点睡觉。
妈妈说，她半年后会回来。小什本来希望妈妈能把爸爸带回来，可是妈妈说，爸爸不能来我们这里。所以，妈妈回来后爸爸不要担心。小什是男ç子汉，定会快快长大，用心照顾好妈妈。
爸爸，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定会来看你。
您的儿子：小什
我的泪也忍不住掉落。这孩子，才六岁就这么เ懂事。他生日时对着蜡烛默默许的愿，竟是希望父母在起。无法给他个ฐ完整的家，无论如何，都是做父母的不该啊
罗什将我抱进怀，紧紧地拥着，热泪滴上我的颈项："我妻，谢谢你把儿子教得这么好。罗什对不起你，对不起儿子"
我们相拥着哭了很久ื。那刻，眼前不停晃动着他可爱的小脸。我想儿子，想得心都揪成团了
好不容易我们的情绪都平静了下来。他拿着小什的信又细细看了遍，再抬头时，脸上有丝凝重："艾晴，你这次来，只能待半年吗？"
我缓缓点头。本想过几天再告诉他的，不料还是被儿子说了出来。他眼神黯，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眼睛落在窗外的松树上，半天没有言语。
心里凄然。我何尝愿意只陪伴他半年呢？可是，就连这点时间，也是向老天爷偷来的。我走近他，柔声唤："ิ罗什"
他转身，眼里不复悲戚之色，翩然笑，风轻云淡。他搂住我的肩，与我起笑看雪中的劲松："佛祖能让你我夫妻有生之年再相聚，罗什已๐感激不尽别ี无所求。半年，足够了"
我也笑了。是啊，有半年呢。只要我们好好珍惜这半年的点点滴滴，我们可以过得比几十年还有意义，不是吗？靠在他肩头，感觉心中ณ满溢的幸福与满足。心，变得柔软如棉。
相互倚靠了会儿，他转头问我："艾晴，你的血虚之症，仍需日日服药吗？"
唉！这个ฐ小什，干吗要把什么都讲出来呢？早ຉ知道，就应该先检查他的信。
不想告诉他实情让他担心，我便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的。我有张药方，可以治疗血虚。只要日日吃，便没事了。"ิ
我去包里把小聂打印出来的药方递给罗什，他仔细看了，点头称妙。自己去誊抄了遍，将打印版本交给我收起来。然后带着药方出去了。
那日他回来后我直在跟他讲小什，点滴的细节也不放过。只是隐瞒了小什出生时的白血病和后来的骨髓移植手术。他直如饥似渴地听着，听到儿子的早ຉ慧与早熟，会心地点头赞扬。听到小什调皮捣蛋，会皱眉摇头，又忍俊不禁。
直到室内人影模糊，才惊觉夜幕降临。他的弟子已将熬好的药与晚餐送来。看我苦着脸喝完药，他又逼着我吃完全部ຖ晚餐。我想拉着他继续讲，他却笑着摇头。
"艾晴，今日晚了，睡吧。儿子交代过，每日需得让你按时吃饭吃药，不能ม熬夜。"ิ他温润笑，"我要代替儿子，好好照顾你。"ิ
注释
1晋书?吕隆传记载的在吕隆投降姚â兴前年冬天发生的饥荒："沮渠蒙逊又伐隆，隆击败之。蒙逊请和结盟，留แ谷万余斛以赈饥人。姑臧谷价踊贵，斗ç值五浅文，人相食，饿死者十余万口。城门尽闭，樵探路绝，百姓请出城乞为夷虏奴婢者日有数百。隆惧沮动人情，尽坑之ใ。于是积尸盈于衢路。"
慧皎高僧传记载罗什为何没有著论："什雅好大乘，志存敷广，常叹曰：‘吾若着笔作大乘阿毗昙，非迦旃๑延子比也。今在秦地，深识者寡。折翮于此，将何所论！‘乃凄然而止，唯为ฦ姚兴著实相论二卷，并注维摩。出言成章，无所删改，辞喻婉约，莫非玄奥。"ิ
第五部ຖ：长安的辉煌点滴幸福
章节字数：566๔2更新时间：0810่0214๒:04
额头上直贴着温暖的柔软。我迷糊地睁开眼，双浅灰眸子近在咫尺。满室光亮中，他直噙着浅浅的笑，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窗外传来清脆的鸟啼声，这么เ亮堂的天色，肯定不早了。脸有些发烫，这是我在有了小什后第次睡到这么晚。有多久，没有睡得如此安宁了？漱洗后，跟他起吃过早饭，敲门声响起，个恭谨的年轻声音传入："师尊，陛下派人来告知，再过半个ฐ时辰便到师尊处。"
我笑了，就知道姚兴会来。他还算够人情味了，给了我们完整的两ä日后才来。罗什开门出去，门口那ว个恭谨的声音再度响起："陛下还说，希望能见见师母。"
"ิ师母"这两个ฐ字咬得犹豫不决，听上去很别扭。我笑笑，继续在房里叠被子。
"僧肇，你随为师进屋。"罗什叹了口气。
我奇怪地望向房门。这两ä日，无论他的弟子送什么东西，都是他到เ屋外接，从没有让个人进来过。
个年轻的僧人局促地踏进屋，站在窗口阳光透进的地方แ半垂着头。我打量下，年纪不超过二十。眉清目秀，身体单薄，阳光照耀下如同张透明的白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