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九，你能否跟着我，还得我面见杨按虚后才能定夺。”
东方鸿飞心头凛，与其说钦๔佩他的智略，不如说是有些惊骇了。智略与智术只有步之遥，年轻的小文书处处高过自己筹。他开始后悔，不该让他做自己的副员。刘十牌虽狡诈但终是浑人莽夫，而这满身书卷气的赵霄九却胸有城府，而且深不可测。走访来王氏，东方แ鸿飞早ຉ就想到เ了，该案看似简单，其实复杂并多变，刘十牌所说的八骏图如不是诳语，那必然导致将来的多角争衡。割人头不过是场序幕。东方แ鸿飞感觉到暗处有许多双眼睛在监视窥探自己，这包括刘ถ十牌赵霄九甚至是送秋波的姑娘。
各种商店已经打烊，象征繁华的霓虹灯相继关闭，只剩面“瑶宫”夜巴๒黎舞会的红绿；四周用彩色的小灯泡镶嵌起来，忽闪忽灭，活像飘移坟走上的磷火。
纷纷扬扬的雪直到子夜时分才停了下来。
“不行喽，抖不出新鲜玩艺儿了。”叶梦幽唉声叹气。
“梦幽兄，走吧。”
“黄鹏了不是？姑娘们都下半晌接客，现在都睡着呢。
咦！你腰里还带着手枪？“叶梦幽吓得跳起来。东方鸿飞撩衣摆时，无意中露出了枪柄。
万春楼位于南街。南街是污浊的泥淖，丑恶和肮脏的陈列馆。滛窟赌局鳞次栉比，繁嚣的市声中充满着人肉和金钱的蛊惑。
妓院的姑娘们都出来了，吃着零食在行头闲逛，和摆摊。
店铺的伙计打情骂俏，又不时地对路人抱着媚眼，但并不拉客去招徕生意。她们大都是属中上层“书寓”里的，算是官方承认的专业经营者，与暗娼游妓有明显区别。
街道拥挤杂乱，像铺开匹色彩斑驳却又散溢霉腐气息的布。烟摊上陈列ต各种香烟：“老刀牌”“丁字牌”“顶球牌”。
“黄金龙”及下等的“大婴”“小鸡”牌。每盒十支，里面附有画ฑ片，随烟奉送。上面无非描画些历史故事中的人物。东方鸿飞买两盒上等的“白金龙”香烟，随手递给叶梦幽盒。他抻出内里的画片，竟是张绣花的底样，上面写着“小姑做鞋嫂有样”。他随手扔在地上，马上被专集存“洋烟画ฑ”的儿童拣了去。
在货声盈耳的西街，东方แ鸿飞很是心烦，真想把这里变成鸟声啁啾，泉溪淙淙的山野。
“看流年咧！批八字！”瞽目卜者吹着横笛，虽音量不大，但敲起“报君知”
的小铜锣。叶梦幽说：“看看吧，早着哩。”便钻入人群中。瞎子正把口水喷在用黄裱纸剪的纸人上，然后用刀去劈，纸人立刻浸ฤ出血迹。众人片惊叹。“哗啦”
声，落下十数枚铜钱，随之发出几声清脆的笑。东方鸿飞去看占卜人，只瞅着个背影，身姿婀娜，片刻不见了。
“那姑娘不错，我看正脸啦。”叶梦幽眼看透东方鸿飞的心思，又笑着说，“好大方，铜钱像水泼了出来。手磕摇板，算卦骗人。瞎子水里藏黑矾，沾上黄裱纸即呈红色。摇‘六爻’摆‘奇门’算‘梅花数’‘易经卦’和‘灵鸟儿叼答’咱都会，也许迟早要干这个。世上总有骗人者，那ว是因为有人愿意被骗。”
东方鸿飞刚又说什么，便被阵大喉咙的吆喝声堵回去。“戗面馒头——约斤馒头！”满口山东腔。推车大汉的声音未落，便有尖细的音调接替：“酥皮儿的铁蚕豆！凉炒豆！”
“百叶儿来！羊肚儿！”这是卖生羊肚的：“熏干儿，豆腐丝儿来哟！”这是卖盐水煮ุ豆腐丝的：“炒肝香烂哪！”这是卖煮猪肠的：“老豆腐开锅！”
“小米面火烧！”
“精米粥喂”
“杏儿茶欧！”
东方鸿飞的耳膜都麻木了。这些都是担挑串巷的货声，可都聚到西街来了。
“东方兄，去北街遛遛吧！”
“不去啦！”他摇着头。
“那比北京的天桥还热闹。”叶梦幽唱起来，“红不溜丢个白不溜丢！白不溜丢个黄不溜丢！黄不溜丢â个花不溜丢”
“贫俗可厌。这是什么？”
“白活了，这是卖手巾的。我常买了送给姑娘们，上面签字儿。”叶梦幽笑起来。
“离南街还远吗？”
叶梦幽见他双眉紧蹙，兴味索ิ然，说：“从这条小巷穿过去吧，抄近。”
巷口摆著书摊，上面都是印刷极粗劣的唱本小说，无外乎五虎平西粉妆楼金鞭记之类，还有过时的皇历。
“有你的书呢！”东方鸿飞指着本很薄的小册子说。
“不值哂。走吧。”叶梦幽苦笑着，眼睛不瞅书摊，径先走了。
踏入南街，东方鸿飞就恨不得马上跨进万春楼。这里的气象和其它几条街不同，多是让人心猿意马的脂粉香。他低着头，但仍感到楼上巷角飘移着无数的腥唇醉眸，片片挂在花窗上的白肉。似乎每落步，脚下便放出几声娇吟。东方鸿飞虽是饱于江湖的警长，但来这里还是初次，“花案”是从来不接的。
进了万春楼ä，杂役便躬身笑着跑过来说：“叶先生来啦！”
又紧掠了几眼东方鸿飞。
叶梦幽的架子立刻端了起来，扬着脸说：“这位东方大爷看了我的报，认准了万春楼。他来玩玩儿，你们得伺候好。”
杂役唯唯喏喏地走了。片刻，有人送上茶水糖果和香烟。
鼻烟。东方鸿飞忐忑不安，面颊有些发热。杂役低眉笑眼地问：“东方แ大爷，不知您老开哪个门儿？”
未等警长回答，杂役便高声喊：“接客——”随着悠长的声调，四合院的楼上偌多房间齐打开，浓妆艳抹的姑娘纷纷走出自己的屋子，微笑着或倚或立在门前，摆出最佳的姿ู态，让客人欣赏挑选。
“‘杨柳枝’，杨丽娟小姐——”杂役介绍后，那姑娘向东方鸿飞卖个轻浮的笑，扭动灵活的腰股，用手帕扬了下，像是招唤，然后回屋去了。于是，次第介绍。
“东方兄，这是规矩。”叶梦幽俏声说，“听到เ吆喝声，屋里有客也得出来。”
“‘雪里红’呢？”东方鸿飞问。
“占手啦——”杂役躬着腰，尾音施得很长，双肩向上扛，夹在耳朵上的香烟差点被震动下来。
“胡说。”叶梦幽沉下脸来。
“东方爷的宝号”杂役打量着气度不凡的警长，能ม看得出嫖客是“雏儿”，但猜不透身份。政界商界，都不像。
“鄙人开个火药铺，卖枪弹不卖人参。”东方鸿飞把手枪放在茶几上。
杂役是见过世面的，虽吓得后退步，但眼里仍在笑，那ว笑又流到脸上。软中带硬地说：“您老把枪存在柜上，省得姑娘们摆弄砸了小脚儿。”
“‘雪里红’有客？‘东方鸿飞问。
“范少爷把她包下了。出手就是这个数。”杂役伸出个ฐ巴掌。
“五千块钱？”东方鸿飞故意问。
“五百。”
“我出五千。”警长很轻松地品了口茶。
杂役暗想，这不是个ฐ阔绰的嫖客，倒像是“砸窑子‘来的’龙头”“或”丘八“。他不满地斜视着叶梦幽。叶梦幽虽犯疑惑，心里倒明白点：东方鸿飞心底有谱，但绝不是为嫖而来。
“您老不知道，姑娘已是范少爷的人啦！”
“她抱着范文心没脑袋的身子睡吗？”东方鸿飞两眼瞪，厉声说，“叫她接客，惹恼了爷们儿，让你满地找牙！”
“你敢”杂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东方鸿飞早ຉ扇过记耳光。打得他满眼爆出无数金鳞银花，嘴脸顿时肿胀起来。
“打人喽——”杂役蹦脚乱叫，指着叶梦幽说，“叶先生，你领来的人是做嘛ใ的？万春楼不是好惹的，后台是谁？你不是不知道。混横的主儿都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他喋喋不休。
“我也是被他揪来的。这叫‘妈妈嫁人没法子’。他是做嘛的？你问我，我问谁去？”叶梦幽故意摆出副无可奈何的苦相。又说，“把王老板叫来吧。”
客厅里的吵吵闹闹声，传到正卧榻抽烟的王德兴耳朵里，不耐烦地放下烟具，伸个懒腰想出。躺在对面的姑娘撒娇地说：“用得着你吗？让王彪把那个混球打发走算啦！”伸出胳膊揽住他的脖子。
“王彪！”王德兴高喊。个彪壮的大汉走进来，说：“爷，我就这把牌好。”
王德兴知道他在“推牌九”，说：“出，回来让小翠给你烧个泡儿。”
“又有小孩儿撒尿啦？”王彪撸袖子，漫不经心地走出去。他是万春楼的保镖打手，身蛮力，能将茶盅般粗的树飞脚踢断。有些不守规矩或喝醉撒野的嫖客，都被他拳打昏，横着扔出去。
口烟还未从王德兴的肺腑盘旋๙而出，王彪便跑回来，说：“爷，会到硬手了。
我拳过去像锤在铁锭上。把我往杯里带，把烟头儿塞进我嘴里，妈的，好在是戳灭的，要不，满嘴燎泡儿“”哪条道儿上的？“王德兴不得不站起来。
“这回我眼拙，还真看不出来，还带着枪呢！”王彪瞟着蜷身躺着的小翠，她漠不关心地望着屋顶ะ，哼着曲儿，穿红绣鞋的脚不住地打着节拍。
“王彪，”王德兴扭身说，“给警察厅叶念秋秘书挂个ฐ电å话，派几个弟兄来。
我琢磨这个人有来头。“”长得嘛ใ样儿？“小翠懒洋洋地问。
“妈的，挺帅，像周瑜，比范四少还强。”王彪揉着嘴角儿，频๗频吐着粘在上腭膛的烟草末。忙着去打电话。
王德兴拨开人群，说：“都干正事去。”走到端坐着的东方鸿飞面前，拱着手说，“失敬失敬。鄙人王德兴。山不动水转，都是朋友，有话好商量，别伤了和气。”
东方鸿飞嗯了声，坐着不动，用目光审度着王德兴：秃顶，满脸横向，浑然像个肉球。因戴着副茶镜，看不到เ那只瞎眼。金牙金戒箍金怀表链齐闪光。
“上好茶！”王德兴把东方แ鸿飞面前的茶盏拿起来，把水泼在地上，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先生不是本地人吧？”
把手枪拿起来，递过去，“朋友，手头儿要是紧，德兴愿解囊奉送，想解闷儿，43位姑娘任你挑。”
“我挑‘雪里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