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春酒肆的后头是一条临河的窄小街巷,平日里没什么人,只有大清早会有卖菜的婆子沿着墙坐着吆喝做生意,花满春贴住后门的薄木门板听得外面寂静无声,这才放心大胆地走了出去。
外头街面上流言遍天飞,花满春一早起来打算出门走走,被小钩๗儿死活拦下,说是宁姑娘交代了街上看好戏的人太多,吩咐她不得随意出门去,她偏不信邪,趁着小钩儿去前院酒肆中帮忙,悄悄儿地推开园子的后门蹑手蹑脚地出去。
那时的她还是满心忿忿,被强押进这牢笼一般的九王府陪伴袖舞这个刁蛮任的小公主,说唱逗笑,只因为ฦ一时口快,不慎得罪了她那心机深沉而又别扭无理的萧大爷。
久ื无人居的缘故,那窗棂上蒙了灰,厚厚的一层。花满春遥遥望着那扇窗,蓦ย地记起数月前她还曾住在此处之时,正值仲夏,满池荷田田,绿柳如荫、繁花似锦,每日有娇俏侍女在柳荫处嬉笑追逐,热闹异常。
“啊呀,这莫非是下马威?”花满春有趣地望着兰馨转过那张冷淡艳丽的脸去,笑着叹道。
兰馨满意地颔首,冷冷道:“知道就好。”说罢又拿眼瞟了花满春一眼,转身便要走,那丫鬟童儿与主子一般神气,竟也傲然地扫了花满春一眼才哼一声转过身去。
伤口不深,殷红的血却渗了出来,顺着她的腕滴落桌案,在宣纸上洇开成大朵妖艳的花。
那蒙面大汉却又桀桀怪笑一声,捉住她的纤细手腕来凑近刀口毫不怜香惜玉地一划,她看着不妙,拼命挣扎,刀划得偏了,只将她腕上划了道两寸余的浅口。
他说起的另一桩事她却毫无印象,只约莫记得颇็有些棘手,似乎是与那一回出城巡ำ视受箭伤一事有关。
那一日之后,她鲜ຒ少见到萧逸,大多是半夜时推门而入来与她温存一番,天明又急匆匆地进去,他不对她说忙些什么事,她也懒โ得问,只依稀记得他曾在她半梦半醒之ใ间同她说起过两国议和之事,以及另一桩听来有些棘手的事,到后来她实在是挡不住阵阵袭来的倦意,竟听着听着就睡了过去,醒来只记得了个ฐ大概,譬如两ä国议和,开通商道,双方แ商人可互通有无;又譬如近日内会在城外十里地的两ä国边界处签订个ฐ什么协定……
夜阑人静,正是奋笔赶工ื的好时机。
隔壁安静下来,想来该是覆雨翻云过后的疲力竭,两ä人都睡下了,有轻微的鼾声隔了板墙透过来;更夫敲了更,哼着小曲儿打楼下过,那声音低沉悠然,越发的显得夜的静。
积德?上几辈子的事她哪里还能知道?花满春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将这傻气又无稽的话说出口,那小寡妇却当街叉腰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骂骂咧咧走得远了。
“啊呀,也不知这满春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怎的总叫她碰上这种好事唷!”小寡妇在街心恨恨地跺了跺脚๐,大声又哀怨地唉声叹气,隔了极远还不忘拿眼瞪她。
蓦ย地腰间微微一痛,萧逸讶然地垂眸一看,却是花满春狠狠地拧了他一把,闷声嗔道:“若是换了你,亲眼瞧见袖舞与另一个姑娘亲亲我我抱住了亲热,你还能ม对我说这话么เ?”
颙国并未明令禁止过男男ç之风,因此偶见两个男ç人相携出游也属正常;他以为凭她花满春爽快大度的子,必然不至于震惊至此,谁想晚上不放心来瞧她,竟然……
话音刚落,花满春有些惊讶,这两人原就是认得的!再一想,沈家这样的巨富,哪会不知道攀附些权贵好讨些便利?
沈穆轻也不惧他,在原地向他拱了拱手轻笑道:“多谢九王爷提醒,只是,我今天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探访惊羽,而是有旁้的事。”
说罢,朝老康点了点头道了谢正要走,被老康一把拽住衣袖,笑得起了褶的脸探出棚子来:“小姑娘,替你家小姐买个翡翠镯子吧?听说立春小哥儿最喜爱的玉石便是翡翠了呢!”
她又问:“是国事?”
“嗯。”得到个很是简洁扼要的回复。
月色溶溶,有淡淡的光亮斜斜倒映入回廊中ณ,照着花满春纤细的身影拐入小院子的另一角。
已是深夜,迎春客栈的院子里极其安静,只听得见草间的虫唱与微风拂过树梢带起的轻响。
兰馨够美艳,却是少了些能让他动心的东西,这便是他从来无意的缘由。
萧逸嗅出了一点点的醋味,心里暗暗高兴,却也不舍得取笑她,低头轻咬一口她柔嫩的耳垂,极坦白道:“兰儿是柳皇后安过来的人,我不想碰,也无意招惹她。”
她这一说起画像之事,萧逸忽地记起积在心头的一个ฐ疑问:“我母妃的画像是你所绘无疑,但为何中ณ的老太监却说亲眼所见的是那个假冒了素า秋的落月?”
“呀,我好像也曾见过那猫,雅贵妃时常搂在怀中ณ,我画ฑ像之时本打算画入画ฑ中,可惜猫儿总是乱ກ动,不得已只好放了它下地去。”花满春被他这一说,倒是想起了,雅贵妃中确有这样一只白猫。
结果,倒是变成了他们三个下人跟着王爷来了。
花满春笑得眼里掩不住的恼火,分明就是极勉强,江烈眼看着两人神情不对,连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先是对着自家主子九王爷讨好地一笑,又横跨一步走到花满春身侧,小声道:“满春姑娘,这可不怪我,是王爷听到เ我与小青说要来畅春酒肆听曲子,非要跟着来的。”
语毕,乐呵呵地翻身上马,策马哈哈笑道:“我这就去追王爷,明日午后我与小青同去,满春姑娘,再会!”
她这话一说,江烈喜不自胜,抱拳笑道:“那就烦劳满春姑娘了。”
话音刚落,萧逸怔住,不解地望过来。
又是雪姑娘!花满春讶然发现,老舒握住她的掌紧ู了紧ู,面色也沉了下去。只是一瞬间,他又恢复了原先从容的神色,笑觑着萧逸摇头道:“九王爷,你每一回都如此,怪不得小花要跟着我走了。”
她眉飞色舞,众人却连连摇头,说她胡扯,人群外挤进来开胭脂铺子的小寡妇,酸着一张脸尖声质问道:“柳扶苏,那年轻男人真是舒侯爷?”
扶苏偏要卖关子,掩口呵呵娇笑几声,装作神秘状小声说:“你们不看么,最近侯爷可是和我们家满春走得极近,说不得哪一天这事啊,就成了!”
暴怒,依旧是怒火滔天,萧逸望着不做声的花满春,看着她从容地抬起头来与他目光相触,他蓦地看见了她的笑容。
风雨将她浑身淋得更湿,萧逸也沾了满身的雨水,却都没有想挪到一边去的意思。
花满春站得远,只隐隐约约听见他提及雪表妹,老舒的脸色倏地就僵住,眨眼间变得无比难看。
风水轮流转,这一回,轮到萧逸笑得极为畅快。
还真得多谢小青举荐她作画,她才能来分一杯羹,以后这青楼ä里又该多了个ฐ佳话,那便是绘春最为有名到花郎与号称风月界小李杜的雪剑侯联手,才有了这独一无二的创举ะ,图文并茂的绘本的出现呐。
花满春笑得合不拢嘴。
胤安侯舒惊羽,与他九王爷萧逸,素来是相见两ä相厌,在朝堂之上碰到了也是从不打招呼,各自从鼻子里哼一声,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两人意见向左已不是一年两年之事,再加上最近几年闹出的一点私事,越发的相互看不爽快。
萧逸的脸色哪里还是难看二字能描绘,他是怒火攻心,一张脸铁青得吓人,佳人在怀,玉臂环绕也不能ม让他心里消去心里头的火气。
她恨恨地瞪着他,正要伸手拨开他,却听得萧逸淡淡笑一声,上下打量她一回,摇头道:“相貌不及雪儿,身段不及兰儿,连子都不讨喜。”
哦,只一条他能ม占得优势,较之ใ那些脑满肠肥、獐头鼠目的恩客,他算是长得好了。
相思最是催人醉。
一瞬间,她看见少女清瘦绝望的脸上浮起光彩,笑靥如花绽放。
花香骤然之间褪去,花满春背靠着墙壁喘息着,脸颊薄红、双眸晶亮,笑觑着满脸悔意的萧逸。
她主动送上前去,萧逸却莫名地恼了,握住她纤腰的手一使劲,将她推开。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青丝如云、娇颜如花,却是漠然了神情、黯淡了光华;花满春轻轻叹息一声,清唱那首木兰花-春恨给她听。
雪姑娘开门见山爽直到令人惊叹的这一句话一瞬间将她在花满春心中那端庄优雅的印象尽数扑灭。
这一回,花满春一口热茶呛在喉头,笑得险些直不起腰来。
萧逸一脚踏入门内,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白衣素颜的美貌女子坐在微风里,满室的寂静,他蓦ย地愣住。
有个白衣女子静静坐着,端着的香茗已是微凉,她却怔怔地望着茶碗中浮着的碧绿茶叶出了神。
蓦地,两ä条人影倏地到了棚下,一个ฐ弯腰扶起花满春,另一个挥掌拍向那坠落的朽烂木棚顶ะ,连带厚重积雪一起击得粉粉碎。
惊险一瞬间,花满春已被安然带回了畅春酒肆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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