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1้
林雨翔所在的镇是个小镇。小镇共个ฐ学校，那ว学校好比独生子女。小镇政府生造的些教育机构奖项全给了它，那学校门口“先进单位”的牌子都挂不下了，恨不得用奖状铺地。镇上的老少都为ฦ这学校自豪。那ว学校也争过次气，前几届不知怎么เ地培养出两个ฐ理科尖子，获了全国的数学竞赛季亚军。消เ息传来，小镇得差点蒸发掉，学校领导的面子也顿时增大了好几倍，当即把学校定格在培养理科人才的位置上，语文课立马像闪电战时的波兰城市，守也守不住，个ฐ礼拜只剩下四节。学校有个ฐ借口，说语文老师都转业当秘书去了，不得已才林雨翔对此很有意见，?因为他文科长于理科——比如两个ฐ侏儒比身高，文科侏儒胜了公分——所以他坚持抗议。
林雨翔这人与生具有抗议的功能ม，什么เ都想批判——“想”而已๐，他胆子小，把不满放在肚子里，仅供五脏之间的交流。
小镇还有个和林雨翔性格雷同的人，他叫马德保，马德保培育成功这性格比林雨翔多花了三十年，可见走了不少冤枉路。马德保没在大学里念过书，高中毕业就打工，打工ื之余，雅兴大发，涂ิ几篇打工ื文学，寄了出去，不料编辑部里雅兴发得更厉害，过几个月就发表了出来。马德保自己吓了跳，小镇文化站也吓了跳，想不到เ这种地方แ会有文人，便把马德保招到文化站工ื作。马德保身高米八五，人又瘦，站着让人担心会散架，天生块写散文的料é。在文化站读了些书，颇็有心得，笔耕几十年，最大的梦想是出本书。最近整理出散文集书稿，寄出去后梦想更是鼓胀得像怀胎十月的女人肚子，理想中ณ的书也呼之欲出。后来不幸收到出版社ุ的退稿信函，信中ณ先说了些安慰话，再点题道：“然觉大作与今人之ใ阅读口味有所出入，患无销路，兹决定暂不出版。”马德保经历了胎死的痛苦，只怪主刀大夫手艺不精，暗骂编辑没有悟性驽钝未开，决心自费出书，印了两ä百本，到处送人。小镇又被轰动，马德保托书的福，被镇上学校借去当语文老师。
有人说当今学文史的找不到เ工作，这话也许正确，但绝不代表教文史的也找不到工ื作。那几个ฐ出走的语文老师踏入社会便像新股上市，要的单位排队，顿ู时学校十个语文老师只剩ທ六个。师范刚ธ毕业的学生大多瞧不起教师职业，偶有几个ฐ瞧得起教师职业的也瞧不起这所学校，惟有马德保这种躲在书堆里不谙世道的人才会脸光荣地去任职。他到เ学校第天，校领ๆ导都与他亲切会面，足以见得学校的饥渴程度。
马德保任个班级的语文教师和文学社社长。他以为现在学生的语文水平差，把屠格涅夫教成涅格屠夫都不会有人发现，所以草草备课。第天教书的人都会紧ู张，这是常理，马德保不知道，以为自己้著作等身，见多识广，没理由紧张。不料踏进教室门，紧ู张就探头探脑แ要冒出来，马德保想到自己้在紧张，紧张便又扩大多倍，还没说话脚๐就在抖。
个紧张的人说话时的体现不是忘记内容，而是忘记过渡，马德保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两ä句毫无因果关系的句子居然能用“所以”串起来。讲课文失败，掩饰的办法就是不断ษ施问。毕业班的林雨翔看透了马德保的紧张，又想在听课的教师面前表现，连连举手胡诌，马德保本来是在瞎问，和林雨翔的答案志同道合，竟可以匹配。渡过难关后，马德保对林雨翔极口揄扬，相见恨晚，马上把他收进文学社ุ。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21
林雨翔老家在农村，这村倚着条铁ກ路。前几年火车提速，但那ว里的孩子却不能ม提速。次在铁路上玩时下被轧死两个，亏得那时五岁的林雨翔在家里被逼着读尚书，幸免于难，成为教条主ว义发展至今惟成就的件好事。林父先是恐惧不安，成天让林雨翔背论语左ุ传。但那ว两个ฐ为ฦ自由主义献身的孩子在人心里阴魂不散，林父常会梦见铁轨边肚子骨头地都是，断定此地不可久留。正好区委里的个内部刊â物要人，林父荣升编辑，便举家搬迁。不幸财力有限，搬不远，只把家挪了两公里，到เ了镇上。离铁ກ轨远了，心里踏实不少，每天早出晚归工ื作也挺顺ิ心。
林父这人爱书如命，可惜只是爱书，而不是爱读书。家里藏了好几千册书，只作炫耀用，平日很少翻阅。个ฐ人在粪坑边上站久了也会染上粪臭，把这个原理延伸下去，个人在书堆里呆久了当然也会染上书香，林父不学而有术，靠诗歌出家，成了区里有名气的作家。家里的藏书只能ม起对外炫耀的作用，对内就没这威力了。林雨翔小时常摇晃地说：“屁书，废书，没用的书。”话由á林母之ใ口传入林父之耳，好比我国的古诗经翻译传到外国，韵味大变。林父把小雨翔痛揍顿，理由á是侮辱文化。林雨翔那ว时可怜得还不懂什么叫“侮辱”，当然更别ี谈“文化”了，只当自己口吐脏ู话，吓得以后说话不敢涉及到เ人体和牲畜ไ。林父经小雨翔的骂，思想产生个飞跃，决心变废为宝，每天逼小雨翔认字读书，自己十分得意——书这东西就像钞ๆ票，老子不用攒着留给小子用，是老子爱的体现。
没想到林雨翔天生——应该是后天因素居多——对书没有好感，博大地也想留แ给后代享用，他下意识里替后代十分着想。书就好比女人，个人拿到本新า书，翻阅时自会有见到个ฐ女样怜香惜玉的好感，因为至少这本书里的内容他是第个ฐ读到的；反之，旧书在手，就像娶ດ个再婚女人，春色半老红颜半损，翻了也没兴趣——因为ฦ他所读的内容别人早已读过好多遍，断ษ无新鲜可言。林雨翔竭力保留书的新า鲜，弄不好后代困难时这些书还可以当新า书卖呢。林父的眼光只停留แ在儿子身上，没能深邃到孙子的地步，天天死令林雨翔读书，而且是读好书。红楼ä梦里女人太多，怕儿子过早对女人起研究兴趣，所以列为禁书；所幸水浒传里有百零五个ฐ男人，占据绝对优势，就算有女人出现也成不了气候，故没被禁掉，但里面的对话中要删ฤ去些内容，如“鸟”就不能ม出现，有“鸟”之处概涂ิ黑，引得水浒传里“千山鸟飞绝”，无奈水浒传里鸟太多，林父工作量太大，况且生物学告诉我们，样动物的灭绝是需要段时间的，所以林父百密疏ຕ，不经意留下几只漏网之ใ鸟，事后发现，头皮都麻了，还好弭患及时，没造成影响。
林父才疏ຕ，只识其不识其二，把老舍四世同堂里的“”错放了过去。天偶查字典，找到“”字，大吃惊，想老舍的文章用词深奥，不适合给小雨翔看，思来想去，还是古文最好。
然而古文也难免有这类文字。堂堂史记，该够正经了，可司马迁著它时受过宫刑é，对自己所缺少的充满向往，公然在史记里记载“大阴人”大生殖器的人。，这书该禁。战国策也厄运难逃，有“以其髀加妾之ใ身”的描写，也遭了禁。林父挑书像拣青菜，中国丰富灿烂的文献史料é，在他手里死伤大片。最后挑到几本没瑕疵的让林雨翔背。林雨翔对古文深恶痛绝，迫于父亲的威严，不得不背什么เ“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แ也”，简单点的像“无古无今，无始无终”。背了年多，记熟了几百条哲理，已具备了思想家的理论，只差年龄还缺。七岁那ว年，林父的个朋友，市里的家报社编辑拜访林家，诉苦说那ว时的报纸改版遇到的问题，担心众多。小雨翔只知道乱ກ背“畏首畏尾，身其余几”，编辑听见连小孩子都用左传里的话来激励他，变得大刀阔斧起来，决定不畏浮云，然后对林雨翔赞赏有加，当下约稿，要林雨翔写儿歌。林雨翔的岁数比王勃成天才时少了倍，自然写不出儿歌。八岁那年上学，字已经识到了六年级水平，被教师夸为神童。神童之父听得也飘飘然了，不再逼林雨翔背古文。小雨翔的思想得到超脱，写诗首：
小鸭子嘎ะ嘎叫
不吃饭不睡觉
到底这是为什么
原来作业没有交
林父看了大喜过望，说是象征主义，这首诗寄给了那编辑，不日发表。林父在古文里拣青菜有余暇，开讲西方แ文学，其实是和儿子起在学。由于林雨翔的女作是象征主义的路，林父照书大段解释象征主义แ，但没有实人，只好委身布莱克，由唯美主义摇身变成象征主义แ，讲解时恰被林母听见，帮他纠正——林母以前在大专里修文科，理应前途光明，不慎犯了个才女们最易犯的错误，嫁给个ฐ比她更有才的男人。家庭就像座山，双方แ都要拼命往上爬，而山顶只容个人站住脚。说家像山，更重要的是山难容二虎，旦二虎相向，必须ี要恶斗以分轩轾。通常男ç人用学术之外的比如拳脚来解决争端，所以说，个失败的女人背后大多会有个ฐ成功的男人。林父林母以前常闹矛盾，几欲离婚，幸亏武松诞生。林雨翔天资可爱聪颖，俩人把与对方แ的恨转变成对孩子的爱，加上林母兴趣转移——完成了个女人最崇高的使命后，老天赏给她搓麻将的才华，她每天晚出早归搓麻将。这样也好，夫妻口角竟少了许多。个ฐ中原因并不复杂，林父想骂人时林母往往不在身边，只好忍住。久而久之，林父骂人的本能退化——这话错了，对男ç人而言，骂人并不是种本能，骂女人才是本能。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2๐2
由á于林雨翔整天在家门口背古文，小镇上的人都称之为ฦ“才子”。被允许读其他书后，才子转型读现代小说，读惯了古文，小雨翔读起白话小说时畅通顺ิ快得像半夜开车。心思散极，古文全部荒废，连韩非子是何许人都不记得了。中国的长篇小说十部ຖ里有九部是差的，近几年发展得更是像里的“没有最差，只有更差ๆ”，只可惜好莱坞的“金酸梅”奖尚没涉แ足到小说领域，否则中ณ国人倒是有在国际上露脸的机会。所以，读中ณ国长篇小说很容易激起人的自信，林雨翔读了几十部后，信心大增，以为自己已经饱读了，且饱得厉害——不是人所能及的饱，而是蛙蛇过冬前的饱，今朝饱可以长期不进食。
于是林雨翔什么书都不读了，语文书也扔了。小学里凭他的基础可以轻松通过，升了中ณ学后渐渐力不从心，加上前任语文教师对他的孤傲不欣赏，亟来用荀子劝他，说什么“君子务修其内而让之于外”，见未果，便用庄子吓他“不能ม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依旧ງ没有效果，只好用老子骂他，说雨翔这人“正复为奇，善复为ฦ妖”，预言“此人胸ถ襟不广，傲而无才，学而不精，懦弱却善表现，必不守气节，不成大器”。万没想到เ这位语文教师早ຉ雨翔步失了节，临ภ开学了不翼而飞，留แ个空位只好由马德保填上。
雨翔得到เ马德保的认可，对马德保十分忠心，马德保也送他的散文集流浪的人生给林雨翔，林雨翔为之ใ倾倒，于是常和马德保同进同出，探讨问题。两人左右，很是亲密。同学们本来对林雨翔的印象不好，看见他身旁常有马德保，对马德保也印象不佳——譬如个ฐ人左ุ脚๐的袜子是臭的，那ว么右脚๐的袜子便没有理由á不臭。
其实林雨翔前两年就在打文学社的主ว意，并不想要献身文学，而是因为上任的社长老师坚信写好文章的基础是见闻广博，那ว老师旅游成癖，足迹遍及全国，步行都有几万里，我红军恨不能及。回来后介绍给学生，学生听她绘声绘色地描述，感觉仿佛是接听恋人的电å话，只能ม满足耳瘾而满足不了眼瘾，文章依然不见起色。社长便开始带他们去郊游。开始时就近取材，专门往农村跑。头几次镇上学生看见猪都惊喜得流连忘返半天，去多以后，对猪失去兴趣，遂也对农村失去兴趣。然后就跑得远了些，路到เ了同里，回来以后个女生感情迸发，著成篇江南的水，抒情极深，荣获市里征文等奖。这破文学社向来只配跟在其他学校后面捡些骨头，获这么大的奖历史罕见，便把女学生得奖的功劳全归在旅游上，于是文学社俨然变成旅行社，惹得其他小组的人眼红不已๐。
林雨翔也是眼红者之。初他去考文学社，临时忘了父与子是谁写的，惨遭淘汰。第二次交了两篇文章，走错条路，揭露了大学生出国不归的现象，忘了唱颂歌，又被刷下。第三次学乖了，大唱颂歌，满以为ฦ入选在望，不料他平时颂โ歌唱得太少，关键时刻๑唱不过人家，没唱出新า意，没唱出感情，再次落选。从此后对文学彻底失望。这次得以进了文学社ุ，高兴得愁都省略๓掉了。
那ว天周五，下午有段时间文学社ุ活动。路上林雨翔对马德保说：“马老师，以前我们选写文章的人像选歌手，谁会唱谁上。”
马德保当了个礼ึ拜老师，渐渐有了点模样，心里夸学生妙喻盖世，口上替老师叫冤：“其实我们做老师的也很为ฦ难，要培养全面发展的学生，要积极向上，更主要是要健康成长。”言下之意，学生就是向日葵，眼前只可以是阳光，反之则是发育不佳。
“那最近有什么เ活动呢？”
“噢，就是讲讲文学原理，创น作技巧ู。文学嘛ใ，多写写自然会好。”
雨翔怕自己้没有闭门造车的本领，再试探：“那——不组织外出活动？”
“这就是学校考虑的事了，我只负责教你们怎么写文章——怎么เ写得好。”马德保知道负责不定能ม尽责，说着声音也虚。
雨翔了解了新า社长是那ว种足不出户的人，对文学社的热情顿时减了大半。踱到文学社门口，马德保拍拍林雨翔的肩，说：“好好写，以后有比赛就让你参加，你要争口气。”里面人已坐满，这年代崇敬文学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可见，文学已经老了，因为ฦ样东西往往越老越有号召力；但又可以说文学很年轻，因为ฦ美女越年轻追求者就越多。然而无论文学年轻得发嫩或老得快死，它都不可能是中ณ年的成熟ງ。
马德保介绍过自己，说：“我带给大家样见面礼。”学生都大吃惊，历来只有学生给老师送东西的义แ务，绝没有老师给学生送东西的规矩。
马德保从讲台下搬出叠书，说：“这是老师写的书，每个人本，送给大家的。”然后本本发，诧异这两ä百本书生命力顽强，大肆送人了还能留แ下这么多。社员拿到เ书，全体拜读，静得吓人。马德保见大作有人欣赏，实在不忍心打断，沉默了几分钟，忽然看到เ坐在角落里个男生目十页，唰唰乱ກ翻。平常马德保也是这么读书的，今天不同，角色有变化，所以心里说不出地难过。可书已送人，自己又干涉แ不了，好比做母亲的看见女儿在亲家受苦。马德保实在看不下去，口头暗示说：“有些同学读书的习惯十分不好，速度太快，这样就不能ม体会作者着笔的心思，读书要慢。”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2๐3
这话把想要翻页ษ的人吓得不敢动手，只好直勾勾地看着最末几行发呆——其实不翻也不会影响，因为马德保的散文散得彻底，每篇都像是玻璃从高处跌下来粉碎后再扫扫拢造就的，怕是连詹克明所说的“整合专家”都拼不起来了。
雨翔悄声坐到เ那ว个翻书如飞的男ç生旁。两人素า未谋面，男生就向他抱怨：“这是什么烂书，看都看不懂ฦ。”
林雨翔为认识个ฐ新朋友，不顾ุ暗地里对不起老朋友，点头说：“是啊。”
“什么名字？”林雨翔问。
“罗——罗密欧的罗，天——”男生时找不出有“天”的名人，把笔记本摊过去，笔点自己้的大名。
“罗——天诚，你的字很漂亮啊。”
罗天诚并不客气，说：“是啊，我称它为罗体字！”说着满意地盯着“捰体字”，仿佛是在和字说话：“你叫林雨翔是吧，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切追求名利ำ的人最喜欢听到เ这句话。林雨翔心里回答“正是老子”，嘴上窘笑说：“是吗？”
罗天诚像没在听林雨翔说话。林雨翔那个“是吗”凝固在空气里翘首以待回应。
“上面那根排骨叫什么名字?我看见他跟你挺好的。”林雨翔不愿和排骨苟活起，不屑道：“他是我个老师，看我将来会有大出息，故意和我套近乎。”
“我看是你和他套近乎ๆ吧？”罗天诚冷眼看他，拆穿谎言。雨翔苦心经营的虚荣感全部被反诘歼灭掉，痛苦不堪，硬笑下，懒得和罗天诚这怪人说话。
马德保终于开讲。第次带大帮文学爱好者——其实是旅行爱好者——他有必要先让自己神圣，昨晚熬到半夜，查经引典，辞书翻了好几本，总算著成今天的讲义，开口就说：
“文学是种美的欣赏美的享受，既ຂ然如此，我们首先要懂得什么是美。研究美的有门学问，叫美学——研究丑的就没有丑学，所以可以看出美的重要——”马德保顿ู了顿ู，旨在让社员有个ฐ笑的机会，不料é下面死寂，马德保自责讲得太深，学生悟性又差ๆ，心里慌了起来，脑子里片大乱，喝口水稳定下后，下面该说的内容还是不能ม主动跳出来。马德保只好被动搜索，空旷的记忆里怎么也找不着下文，像是黑夜里摸寻样小东西。
0่0马德保觉得学生的眼睛都注意着他，汗快要冒出来。万不得已๐，翻开备课本，见准备的提纲，幡然大悟该说什么，只怪自己的笨：
“中ณ国较著名的美学家有朱光潜，这位大家都比较熟ງ悉，所以我也不再介绍了——”其实是昨晚没查到资料，“还有位复旦大学的蒋孔阳教授，我是认识他的！”真话差点说出来“我是昨晚才认识的”，但经上面说，好像他和蒋孔阳是生死至交。
马德保为证明自己้的话，不得不窃用蒋的学生朱立元篇回忆恩师文章中的段话：“我当时去拜访他时，他问得很仔细，他问到狄德罗的‘美在关系’说内容时，我举了狄德罗对高乃依悲剧贺拉斯分析的例子，说到老贺拉斯的句关键性台词‘让他去死吧’时，我的先生轻声纠正说：‘是让他死吧’，这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却给我留แ下了深刻๑的印象。”引自复旦ຆ逸事辽海出版社第1้79๗页ษ。说别人的话能做到像马德保样情真意切着实不易，但切初ม次作案的小偷花不义แ之ใ财时都会紧ู张，马德保念完后局促地注意下面的反应，生怕听到“老师，这个我读过”的声音，调动全身切可调动的智慧准备要解释，幸好现在学生无暇涉แ猎到考试以外的书籍，听得都像真的样。
马德保再阔谈希腊神话与美学的关系。
罗天诚推几下林雨翔，问：“你听得懂他在讲什么？”
“讲故事吧。天知道。”
罗天诚变成天，说：“我知道，他这是故意卖弄，把自己装成什么大学者，哈”
林雨翔听得兴趣索然。他对美的认识处在萌芽阶段，不比马德保的精深。百般无聊中，只好随手翻翻流浪的人生，看到เ篇铁轨边的风，想起儿时的两个伙伴，轻叹声，看下去。马德保开头就装ณ神扮鬼，写道：“我有预ไ感，我将沿着铁轨流浪ฐ。”预感以后，大作骈文：
两条铁轨，千行泪水。风起时它沉静在大地暖暖的怀里酣睡着，酣睡着。天快亮了。千丝万缕的愁绪，在这浓重的夜空里翻滚纠结；千疮百孔的离思，在这墨绿的大地中盘旋散尽。
沿着她走，如风般的。这样凄悲的夜啊，你将延伸到哪里去？你将选择哪条路？你该跟着风。蓝ณ色的月亮也追寻着风向。在遥远的地方แ，那片云哟
雨翔想，这篇无疑是这本书里最好的文章，他为ฦ自己意外地发现篇美文欣喜不已。其实他也没好好读过流浪的人生。当初的“倾倒”只是因为书而不是书里的内容，这次真的从垃圾堆里拣到好东西，再回被倾倒。
马德保第堂课讲什么是美，用了两个ฐ钟็头，布置议论文篇，预备第二堂讲如何挑选芸芸众生里的美文，懒โ得全部ຖ都写，只在讲义แ上涂“如何选美”，第三堂课要讲找到เ美文以后的摘录感悟，当然叫“选美之后”，第四堂终于选美完毕，授怎样能像他样写文章。个ฐ月的计划ฐ全部ຖ都订好了，想天下美事莫过于去当老师，除了发工ื资那天比较痛苦外，其余二十九天都是快乐的。
韩寒五年文集
三重门2๐4๒
林雨翔回到เ家，向父亲报喜说进了文学社ุ。林父见儿子终成大器，要庆祝下。只是老婆不在，无法下厨——现在大多家庭的厨房像是女厕所，男人是从不入内的。他兴致起来，发了童心，问儿子：“拙荆不在，如何是好？”
林雨翔指指角落里的箱子，说：“吃泡面吧。”林家的“拙荆”很少归巢ิ，麻将搓得废寝忘食，而且麻友都是镇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该镇镇长赵志良，是林母的中学同学，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蹉跎岁月嘛ใ，总离不开个“蹉”字，“文革”下乡时搓麻绳，后来混上镇长了搓麻将，搓麻将搓得都驼了背，乃ี是真正的蹉跎意义แ的体现。另外还有镇里帮子领导，白天开会都是禁赌对人民群众精神文明建设的意义แ，到晚上马上深入群众，和人民搓成片。林母就在麻将桌上建立了与各同志之间深厚的革命友谊，身价倍增，驰名于镇内外。这样林父也动怒不了，动怒就是与党和人民作对，所以两个男人饿起来就以吃泡面维生。可是这次林父毅然拒绝了儿子的提议，说要改种花样，便跑出去买了两盒客饭进来。林雨翔好久不闻饭香，想进了文学社ุ后虽然耳朵受苦，但嘴巴๒得福，权衡下，还是值得的。
两个男人料é不到เ林母会回家。林母也是无奈的，今天去晚步，只能ม作壁上观。麻将这东西只能“乐่在其中ณ”，其外去当观众是种对身心的折磨，所以早早ຉ回来——自从林母迷恋上麻将后，俨如只猫头鹰，白天看不见回家的路，待到深夜才可以明眼识途。
林父以为ฦ她是回来拿钱的，声不发，低头扒饭。林雨翔看不惯母亲，轻声说：“爸，妈欠你多少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