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绮啼笑皆非，“谁说不打仗就是胆小鬼？”
念卿和霖霖听得忍俊不禁，燕绮却皱眉，“打仗有什么好，你要像姐姐样好好念书才乖๔。”慧行不说话，憋了半晌，冒出句，“妈妈胆小鬼！”
霖霖担忧地扶着她，只觉得她身体单薄，越发瘦得厉害。
念卿走得累了，脚下绵软，望着还剩十余级的青石阶，汗湿两ä鬃。
“哎，你来得正好。”老板娘随手把工ื具箱往启安手中放，冲屋里说，“别折腾了，你先出来，这种事还要男ç人才行！”
“需要我帮忙吗？”启安敲了敲门。
“呸，霖霖姐你蒸的包子是生的！”
“胡说！”
“不信你自己尝嘛。”
“我才不爱吃包子，叫高哥哥吃！”
“我，我不饿好吧，我尝个ฐ”
“味道还好吧？”
“好，很好”
看着高彦飞无可奈何的苦相，直冷着脸的薛晋铭也忍俊不禁，念卿更是几乎ๆ笑呛。敏言见父亲终于露出笑容，惴惴神色才松缓下来，乖巧地起身端了蒸笼回灶重蒸。
四个后辈都在跟前，她亦在身侧，如此寻常晨间，却是烽火乱世里最珍罕的隙安乐。薛晋铭缓缓吃着焦糊味的粥，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落在念卿眼里，她亦莞尔，心知他锦衣玉食，口味最是挑剔，今日却将碗煮糊的粥吃得干干净净。
家人吃过早ຉ餐，自是各有各的事情要忙。薛晋铭此次回到重庆养伤，公务暂且搁下，琐事也有高彥飞协理，难得有了几日清闲。念卿照ั例每日都去孤儿院看看，薛晋铭执意陪她同去，叫高彥飞自去公署料é理杂务。
想着敏言在家无事，念卿便笑道，“敏敏也同我们起吧。”
敏言眸子亮，尚未开口，霖霖却兴冲冲道貌岸然，“那我呢，我也起去！”
念卿蹙眉，“你自然是去上学。”
“有什么เ好上的，天天躲轰炸，学校里也没什么课”霖霖满脸失望，边嘀咕，边将救援的目光投向薛晋铭，企盼薛叔叔能替她说情。
“敏言就不必去了，这几日在家好好想想我同你说过的话。”薛晋铭淡淡开口，看也不看敏言眼，仍是那ว副冷淡神色，“这次回来，我会在重庆给你安排个ฐ文职。你自小不喜读书，我也不勉强，往后就留在这边安心做事，既然有心作为ฦ，我便给你机会，这里样天宽地阔，足够你飞了。”
“是，父亲。”敏言低下头，刚ธ刚泛起光彩的眼里又黯了，只倔强地咬了唇，也不说话。
“伯父”高彥飞忍不住想替她求情，特意用这私底下最亲近的称谓，却被薛晋铭轻描淡写扫来的目光迫得窒，心虚地换回往日称呼，“处座，敏言小姐她”
敏言冷冷横来眼，“高彥飞，我的事不用你多嘴。”
高彥飞顿ู时噎住。
霖霖咳嗽声，撒娇地扭住念卿衣袖，“妈，我喉咙疼，今天不想去上学了，你就让我在家休养休养嘛。”她哪里是喉咙痛，不过是想留下来陪伴郁๗郁寡欢的敏言。念卿自然明白，虽嘴上数落她娇气，心里却为女儿的善解人意略๓感欣慰。
霖霖送薛叔叔与母亲出了门，高彥飞也走了，家中时只留下自己和敏言慧行姐弟。
三个小孩，倒像回到从前在香港军服中ณ无拘无束，没有大众管束的时候。
霖霖叹口气，想起那ว时最爱去薛叔叔家，趁燕姨ถ和他向不在，便扯上敏言起疯，有时高彥飞和蒙家的两ä个野小子也在，顽起来无法无天，有次几乎将薛家的书记烧起来。转眼大家都成了大众，当时还光着屁股的小慧行也都这么เ高了，小结巴๒的高彥飞也不结巴了，蒙家兄弟和他们父母弟妹远去异国，不知何年何月才可相聚就算重新า聚在起，也回不到เ过往无忧无虑的时光。
父亲走了，燕姨走了，高彥飞的父亲在北平沦陷的时候为国捐躯了想来父亲走已是三年。他是春天走的，紧跟着便是那ว黑色的七月，高叔叔忠心耿耿追随父亲，做了辈子的部属，同许叔叔他们起接过他留下的担子，最终也紧随父亲脚๐步，离去。
此时许叔叔还在前线，蕙殊阿姨ถ去探望他，走这么久ื还未回来，也不知今年的圣诞夜能否见着他们，好难得大家都在，若能在平安夜团聚在起，该是何等美妙。
霖霖目送车子驶离家门，站在门口不知不觉出神许久ื，待回过神，却是被慧行拉扯袖子。他指拾她看敏言独自离开的背影，看敏言言不发，自个ฐ儿闷闷沿石阶向后院走去。
“敏敏，你要去哪里？”霖霖牵了慧行忙追上她。
“陡便走走。”敏言淡然笑笑，“你不用理我，我就在园子里转转，哪儿也不去”
见她如此不开心，霖霖便挖空心思找了许多学校里的趣事笑话来说。敏言也不搭话，只是笑，听得心不在焉。霖霖也有些意兴阑珊，心想她见过大世面，对这学堂里小姑娘们的琐事不感兴题也是自然的，心下灵机动，却想起个有趣的事来
“敏敏，我跟你说个ฐ秘密！”她撇开慧行，挽了敏言的胳膊，在她耳边窃窃将昨晚晚归的原因详细道来，又提起之前两ä次的偶遇，说到捉弄那个英国人的经过时，自己忍不住咯咯笑敏言的反应却十分紧ู张，“那人什么身份你可曾调查过？怎么เ可以这样冒夫，随随便便跟人结交！”霖霖顿ู感扫兴，“你也跟我妈似的，处处小心谨慎，哪有这么เ麻烦。”
敏言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人世险恶，等你日后自己出去闯荡番就知道了，跟你说也没有用，你被保护得太好了，霖霖你是所有人手心里的露珠，谁都不忍让你沾到เ丁点儿尘埃，可这个ฐ世界才不是你现个所见的样子，它的坏处还多着呢。”
“看你说得老气横秋这样子，明明比我还小，你不也是薛叔叔掌上明珠，百般呵护着长大的！”霖霖不服气地笑嗔。敏言却是眼色黯，侧过脸去，淡淡说，“我怎能和你比。”
“敏敏，这叫什么话。”霖霖眉头皱，扳过她肩头，“你不要胡思乱ກ想，薛叔叔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敏言怅然笑，“自从母亲走后，也只有他是心意照ั顾我的，我也只得这么个父亲相依为ฦ命。倘若没有他，我在这世上也就什么เ都不是了，多我个，少我个，都无所谓罢！”
霖霖听得错愕，“你怎会有这种怪念头！难道我们，我和高彦飞，还有妈妈和蕙殊阿姨ถ，就不是你的亲人朋友了吗？”
敏言回眸看她，幽幽笑，“傻丫ฑ头，你当然是我的好姐姐，只是这是我自己้的怪念头，你是不会懂得的。在你们跟前，我始终是个ฐ外人，倘若不是做了薛晋铭的女儿，谁又会在意我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呢。我不像你，你生来就是众星捧月，无论从前姓霍还是现在姓沈，你总是许多人的珍宝。而我只是我父亲个人的女儿，旁人对我好，无外是看着他认下我的份上。你知道这些年我不顾切打拼是为了什么เ，不过是想为ฦ父亲挣得颜面，挣得他的器重！我本就无所有，也不怕失去什么，能ม够叫我害怕的，只是失去这唯的父亲。”
也许是心中委屈压抑太久，从未想到เ会在她面前说出这些话来，话音落地便又后悔，敏言转过身，不想被霖霖看见自己้发红的眼圈，暗恨自己不够坚强，竟在她面前自伤自艾。
霖霖早已听得怔了，时不知如何应答，连劝慰的话也不知该怎样说才好，“敏敏你真是想太多了，我从未将你当外人，妈妈和蕙殊阿姨ถ她们也向心疼你，你这样想真是错怪她们了。”
“我谁也没怪，你用不着劝些什么，我这些怪念头过了也就罢了。”敏言却已๐回复了平常神色，笑转身，牵起霖霖的手，“走吧，回屋子里去，外头可真冷。”
被她俩撇在旁良久ื的慧行，终于忍不住跳脚๐，“不好玩，不好玩，你们都不陪我玩！”
“慧行乖๔，我们当然陪你玩了。”敏言蹲下身子捏了捏慧行脸颊，推他到霖霖身旁้，“问你霖霖姐，她的机灵点子最多了，说说看我们玩什么？”
霖霖看着敏言，心绪犹自起伏，只得随口笑笑，“玩捉迷藏好了。”
慧行是最爱玩这个ฐ的，这玩起兴，竟没完没了缠着霖霖和敏言玩了大半日。眼看时近中午了，屋子里能躲藏的每个角落也都躲了遍，两ä个人渐渐被慧行撵得无处藏身。
霖霖狼狈地猫在厨房外面角落里，没等慧行找来，却被午间做饭的炊烟熏了个ฐ够呛。屋子上上下下也就这么两层，耳听慧行嗒嗒脚步声逼近，霖霖慌不择路退进走廊尽头，蓦ย然发现杂物室的门似乎坏了，竟有锁，忙闪身躲进去。
里头尽是搬家来时堆放的陈年旧ງ物，母亲念旧。什么都不舍得丢â，竟满满摆了屋子，连同旧ງ屋主以前的古董家俬也在也在，母亲爱那ว雕工精细的花梨木立柜和书架，也存在这里，日久ื积了厚厚层灰。偌大的杂物间正中是蒙着绒布的钢琴，却次也没弹过。
霖霖猫下身子刚想躲在钢琴后，想不妥，索性钻入那ว花梨木柜子。
柜门雕花空隙可以觑见外面动静，是个最好不过的藏身地，只是股灰尘味道熏得鼻子发痒。霖霖揉了揉鼻尖，忽听门外脚步声传来，忙屏住呼吸。
进来的却是敏言。
她也来得匆忙，显然找不着地方藏身，头扎进了这屋里。
霖霖心下大乐่，刚要出声叫她，却听慧行那ว小靴子嗒嗒的声音从门外走廊传来。
敏言慌忙将厚实的落地丝绒窗帘ຈ掀，整个ฐ人藏了进去，竟瞧不出有异。霖霖暗叹这家伙机灵，这么好个藏身处，自己竟没想到。
慧行果然推门进来，东瞅瞅西看看，又转身跑了出去。
窗帘后的敏言不声不响，霖霖也猫着身子不动，提防慧行那小滑头杀个回马枪。
等了良久ื，不见动静，霖霖有些不耐烦，窗帘后的敏言却依然沉得住气。见她不动，霖霖也只好继续猫着，看她性子能ม有多好。慧行在外头转了圈，脚步声似乎ๆ远去，没过片刻๑却又有声响靠近。
门开处，却是母亲和薛叔叔。
不知不觉玩到中ณ午，忘了他们也该回来了。霖霖捂住嘴，心想千万被别ี母亲发现，不然少不了又数落她贪玩心里却好奇，他们来这杂物间做什么？
只见阳光从落地窗外照ั进来，敏言就躲在拢起的窗帘背后动不动。
薛叔叔走到屋子中央绒布罩起的钢๐琴前，将布幔掀起角，低低道，“我就知道，这钢琴送来你是次也没弹过。”
母亲低头笑了笑，“好几年没碰过琴键，手都僵了，弹也弹不好。”
薛叔叔不说话，扬手将布幔揭落，露出那漆亮崭新า的黑色三角钢๐琴。
灰尘在空气中漫漫飘落，被阳光照ั得像是透明的霰粒。
他修长手指搁上黑白相间的琴键，指节分明，修剪合度。
几个跳跃琴音低低从他指端淌出，并不成调，似漫不壮心的呢喃，转又杳然。
“第次看见你弹琴的样子，我还记得。”他低头看着琴键，目光专注温柔，似微笑似迷惘，指端又有断ษ续音符低回流淌，“那天你穿着白色裙子，裙摆有编织的蕾丝，坐在琴凳上的时候，裙摆就铺开在你脚边，像开满雪白细碎的花。”
琴音在他指尖渐浙连贯，渐渐流畅ม，却是舒曼的梦幻曲。
母亲静静站在他身后，目光已恍惚。
“念卿，我给你的钢๐琴可以在这里蒙尘，但你的心，我不希望它也蒙尘。”他依然低头专注于指尖键上，带着伤的左肩，令他手指无法灵活，琴音便有了些迟滞，越发显得断ษ续低回，似要将人的心也扯着，牵着，往下悠悠坠去。他的语声亦低如叹息，“有句话，我是对你说过的，倘若如今你已๐忘了，我便再说次念卿，你要过得好，我才甘心。”
这语声，这琴音，令躲在柜子里的霖霖无法动弹，无法呼吸。
只怔怔看着母亲走到เ他身边，站在钢琴前，动不动聆听他的弹奏，在听到个ฐ转音的迟滞时，终于抬起她的手，纤细手指按上琴键，接过他弹到半的曲子，弹下去
她的手在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