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觞瞪大眼睛看了我片刻，眼神中流淌着缓长的母爱和深切的绝然，还有绝望中的挣扎，然后她对我说：“你赢了，瑭姻，我的命是你的。”
“不行，我没有理由冒这个险。而你也只能信我。”我决绝的说。小雨已死，尸骨无存，我断ษ然拿不出人来交与流觞。这场游戏本就是以命相拼得赌博，大抵不过死，注码大点又何妨？我赌的就是流觞心中割舍不下的骨肉亲情。
三分春色，两分愁，更分风雨二
三个月的太子府生活平静而安稳，春日已๐过，眼下炎炎夏日正是百花争奇斗艳之时，明亮的艳阳照的院紫阳花分外明媚娇鲜。
正午，烈日当头，空气中ณ弥漫着蒸腾的热气。浞飏知我怕热，特地命人在园中建造冰池，每日补给北寒之地的冰块。各式冰镇汤水果品也是不断。可我依然耐不住，整夜整夜的枯坐在冰池旁，汗流浃背。莫非这是体内的罡天正气作祟，以当日瑭姻的武功修为根本驾驭不了如此博大精深的武功，这二百年来我也只是勉强参悟使用，以前运功激烈时也是气血翻腾的厉害，却不曾像如今热气积聚体内无法排出。
昊殇走进来时，我恰巧ู从冰镇酸梅汤中抬首，口中是残留的丝丝香甜，嘴角依稀有琥珀色的汤汁，滴汗珠从额头滑落，沿鼻翼顺ิ势而下，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额头。甚是狼狈不雅。匆忙扯来汗巾擦拭。
昊殇不窘不惊，脸上挂着笑意，眼睛却深沉冰冷决无半点愉快。五官也是如雕刻般的出众，不似浞飏美的桀骜张狂，他美的深沉宁静，温润美玉般的洁然，袭月白色长衫干净的仿佛不沾染尘世。那样安然的神情，好似旷古山间涓๑涓流淌的山泉，清澈见底，五彩斑斓的鹅卵石，石间不时游过扭动身躯的青鱼。侧耳细听，谷间微风阵阵时而拂面，却是似有似无，轻手轻脚的怕惊了这番美景。在烈日肆无忌惮的烘烤下，昊殇却让我仿佛看到了遥远的天山，白雪皑皑，冰雕雪砌中淌着的条山泉，如玉带横贯山间，绵延千里。在天地洪荒的动荡中独立于世的安然自若。原本在体内跳动的燥热顿时平息不少。
昊殇，竟是这样的人。只是眸子中ณ彻骨的冰冷提醒着我他的狠厉作风。
“不知夫人叫昊殇来所为何事？”
我望过去，正对上他宁静冰冷的眼神：“大人当日救了泫汶命，泫汶理应拜谢大人的。”
他依然警醒的看着我，显然不相信我所言：“职责所在夫人不必过于介怀，夫人还有事吗？”
“泫汶要去地下城，烦请大人带路。”索性开门见山。
“此地并非夫人可去。”他并没有对我无理且不和情理的要求显示出多大的惊讶。
我微笑，意料é之中。年少得志执掌生死大权的赤色判官岂是泛泛之辈，怎会听我介女流调遣。他颇有传奇色彩的前半生，即便是胆子最大的丫鬟给我讲述时也是脸惧怕。
那年天灾大旱，粮食短缺。整个皇宫节衣缩食，也只是三餐温饱。民间百姓更是饥肠辘辘，食不果腹。开仓放粮存粮却所剩无几，再加上地方官员中饱私囊，整个王朝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我中原富庶之ใ地尚且如此，西北蛮荒贫瘠之地面临灭族的威แ胁。于是死亡激发了孤勇，近百年安守西北隅的蛮人大举南下入侵，他们本就是马背上生活的斗士，每日都在草原上追逐驰骋与自然搏斗。而我朝百万的金戈铁ກ骑早在盛世太平的繁荣中刀弯驽钝了，又是天灾人祸军需不足，事出突然毫无准备。胜负已๐料。可是难料的是蛮人血腥的屠城，每每提及这段历史，人们总是咬牙切齿。蛮人每攻下座城便杀光城中所有生命，把尸体检查洗净，把肉砍下，用我们腌制猪肉的方法把人肉处理保存，日后食用。想必是怕极了那段饥饿的日子。那ว以后，举ะ国上下的年夜饭桌上再也没有腌制的猪肉。
那是个ฐ国家的耻辱，如果说这年还有什么是值得纪念的，便是成就了少年英雄，今日执掌刑罚的判ศ官昊殇。他以种惨烈的方式祭奠着那些无辜的尸首无存的平民百姓。
在座边防重城就要失守的时候，出现了位疾驰而来的少年，少年面容宁静长发及腰。胯ç下坐骑不是骏马而是头皮毛皎好的青狼，少年仰天长啸，是天地震动的狼嚎，群狼呼应。少年策动群狼，以近身肉搏的方式歼灭蛮人先头部队，近万人无幸免。守城的将领只听见少年说过句话，平静地对狼说的，那个面容温和如玉，清新如泉的少年。
昊殇当年对狼说：“尸体不留，吃不下就撕烂他们。”
那役不仅重挫敌军，更是振奋人心，人民同仇敌忾。昊殇则成为争相传颂โ的传奇英雄。被封为将军，率十万大军迎战蛮人。那真是呼百应的胜景。昊殇不仅仅能够驱策群狼，更是将相之才，仅个月便击败了来势汹汹的虎狼之ใ师。本是可以封候拜相的功绩。可是昊殇不尊圣旨ຈ，不顾众将反对，率千精兵深入西北，夷平了蛮夷部落，痛下杀手，所到เ之处未留活口，直把蛮夷逼入茫茫戈壁。朝中ณ也是争议连连，反对的说昊殇野性难驯，杀戮太重，残暴不仁令生灵涂炭，抗旨ຈ不遵，目无法纪维护的道昊殇救国于危难，人民于水火，且有旷世之才，民心所向在争持不下时，当朝太子以不容置疑的口气作了决定，他说：“既ຂ然野性难驯，目无法纪不如就让他掌管刑é罚，作地下城的赤色判官。”
众人震惊，还是少年的太子浞飏所表现出的性情已经是喜怒难料，其实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掩护的自己的种方แ法，别人料不到เ摸不透你的性情自己才是安全的。可是刑罚的生死大权就如此轻易的给了个ฐ刚刚血腥屠族的在狼群中ณ长大的少年？后来昊殇也是极为出色，用实实在在的成绩回报了浞飏的知遇之恩。
我想，浞飏骨子里是欣赏昊殇的狠绝的，他的血液里也流着嗜杀的暴虐，如若换作他大概ฐ也会不留活口，以祭他的子民。当日在朱家寿筵，他也是眉目不动的横尸满屋。虽然他从没表示ิ过，但我知道，他是置疑他父亲以仁治天下的治国之道，他要严正国风，严惩贪官，而切都得由á国家的刑é罚吏治开始。
昊殇对我妇人为什么突然要去人间炼狱的地下城不问缘由，就口回绝，口气是没有余地的拒绝。
我便不再说话，安然的品着茶。花茶很淡，淡淡的清香若不仔细就会错过舌尖的辛甜。
良久ื。“夫人还有何吩咐？”
“大人可曾看见园中盛开的紫ใ阳花？”
“是。”
“花是泫汶亲手种的，可惜每每不得要领ๆ，开得茂盛却没有生机。”我面上云淡风轻，说的漫不经心，“20年前有位将军夫人擅种紫阳，花开得生机勃勃，紫色花海宛如波浪般灵动。只可惜泫汶无缘得见，亲自向夫人讨教。听闻夫人膝下有独子，在当年场动乱中ณ失踪，或许是唯的幸存者，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昊殇身子颤，深沉冰冷的眸子第次出现别样的情感。
“泫汶方才沏的花茶，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同品茶？”
“不必，属下为夫人带路。”平淡无澜的语调，只瞬间他便平静如常。只是平静的湖面下藏着座火山。为我所用。
地下城远比我想象的阴森。灰黑色的石阶蜿蜒盘旋，陡峭狭窄，两侧是不见尽头的石墙长满青苔和黑色的爬藤。没有阳光，只有零星的火把微弱的光，空气稀薄且弥漫腐臭的湿气，哀嚎叫喊谩骂撞击的声音从更深的地下传来，带着空洞的回音。小时候每次调皮闯祸，娘总是说：“瑭姻再不听话，判官就把你关到地下城去，再也出不来了。”我厥着小嘴问娘什么是地下城。“是让罪孽深重的犯人赎罪的地方，没有人能ม出来，即使是死人。”我害怕得紧紧抱着娘，泪眼婆娑๗：“姻儿以后定乖๔乖的，姻儿不要离开娘。”“娘也不离开姻儿，娘还要看着姻ี儿嫁人呢。”
娘心抽搐般疼痛，锥心刺骨。我家三十六口葬身地下城，哪个是罪孽深重，哪个是十恶不赦？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切的罪孽只在于我，红颜祸水，倾城瑭姻。娘，你不是说不会离开姻儿吗?娘，是姻儿害了全家，是姻儿没有保护好您。灭门之仇不共戴天，姻儿定为枉死的家人讨回公道，以泫汶之名。
“啊。”脚๐下滑，身子向前倾去。
“夫人小心。”只手把我揽腰扶起，温暖的胸膛有青草的味道，对上昊殇清冽的眼睛。他有霎那的失神，随即扶我站稳，径自向前走去，只是脚步已放慢。
如玉的男子。心中声叹息。若不是身背负，若不是不堪回首的过往，他是应该生活在阳光下，有温婉的女子陪伴。以他这样高洁的心性，仇恨实在是残忍的折磨。
依稀还记得小时候他不高的身影，穿大红印花的缎面短袄，深红的虎头鞋，吉祥喜气的颜色，鞋面上的老虎也做的憨厚可掬。头发在脑后梳髻，可是实在是淘气的很，不到半日便又发丝凌乱ກ，白净的小脸黑道灰道的，鼻涕๓流了就蹭在衣袖上。他很爱笑，笑便有两个小酒窝扯在脸上，还露出颗虎牙。那时我已经似模似样的在腰间别着帕子，举手投足也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对他的邋ã遢深表鄙夷。他倒不在乎的我行我素า，还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对我说：“你等我大了娶你过来，十天半年的不洗澡的和你睡在起。”那时哪里知道什么เ羞不羞，只是被他的气势吓得登时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时间两家父母均哭不得。那以后便怕了他了，也极少互相走动。不久就传来他家灭门的消息。也不知是悲与不悲，只是想念他的笑容，两ä个小酒窝颗虎牙。
只是那时他不叫昊殇，我不叫泫汶。
或许境遇相似，我能够体会到昊殇宁静外表下的痛苦，那是每每在深夜纠缠的梦魇，低头失神就能看见心底翻腾的煎熬，刻骨铭心的恨已经深深刻在心上，每次的触动都是血流汩汩的伤痛。
三分春色，两分愁，更分风雨
三分春色，两分愁，更分风雨三
这里不再是人间，是炼狱，是焚琴煮鹤的修罗场。人性回归兽性，最原始的欲望支配着切行为。男ç人在兴奋地低吼，女人在叫喊呻吟。性似乎是唯的主题。纠缠在起的有多少男人多少女人我不敢去看，我的家人也曾经经历过，或许现在还在它们当中。我的出现惊动了角落中ณ的人群，那双双闪着妖光的眼睛，皮肤通透的惨白，嘴角还挂着殷红的鲜血，脚๐下是撕裂ฐ的人体和皑皑白骨。他们缓缓移动，向我伸出手，眼里是燃烧的欲望。我不由á的颤抖，缩到昊殇身后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不用怕。”他温柔的说，反握住我的手。
温柔的语气泄漏了他的关怀。很多年后，我依然觉得那句简单的“不用怕”是那么的温暖。如小时候每当除夕放爆竹时，在群男孩子的欢天叫喊声中，我总是藏在他身后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也不管上面是不是有鼻涕๓，害怕又不甘心不看，只从他身后眯出只眼睛偷看。虽然他总嫌我胆小碍事，有损他小男ç子的英雄气概，但每次还是不扔下我，慷慨地把大鼻涕๓袖子给我用。
在地下城的尽头我找到了李清。她蜷缩在个铁笼子里，外面围满了兽性的男人，他们自顾的用肢体表达渴望宣泄欲望。笼子从里面锁住，也就是说只要里面的女子不主动走出来，外面的人是进不去的。可是日日目睹不伦的集体性活动，饱受众多男人的咆哮羞辱，在煎熬中绝望，在绝望中走出笼子是最终的结果。从此人性泯灭。
李清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可眼底的顽强依然清澈。她坚持了七天，这是我对她的考验。
“我要带她出去，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昊殇清凉的目光打量着我，探究的味道。
“此女为重犯，众人皆知，夫人如何避人耳目，日后又如何安置？”
我微笑，“请大人派人把我等候在外的丫鬟小淅叫进来。”
从昊殇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惊讶，或许还有些厌恶。是的，我本就是蛇蝎女子，为达目的区区条无辜的人命算得了什么。我早已不是当年爱哭躲在你身后的瑭姻了，你也不会露出两个酒窝真心微笑了，而今你白衣盛雪绝世俊美，而我只是怀念那ว个衣袖上满是青黑色污渍的男ç孩。命运的轮盘把我们推到此处，或许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相识亲近的人，可是我们不能相认，虽然我们都为复仇而来，但身顾及我们早已不能坦然相对，因为你我都不再相信任何人。
“夫人。”他犹豫。
“大人是不是想问泫汶对紫阳花事知道多少？”
昊殇点头，眼光悠远，似乎在回忆，整个人笼罩在冷色调的悲凉中。
“泫汶虽是女子，但分寸还是有的。大人放心，紫阳事泫汶从来都不知道。”
他紧ู紧地盯着我，想说什么เ，却终究没有再开口。
我没有坦然相告，对于昊殇心中的几分同病相怜还不足以令人信服，我只是选择了最聪明的回答。在没有确定我知道多少关于他的往事之前，即使他背后真有黑手，即使他为保万全要灭我口，都是不敢轻易有所动作的。
李清在2天后的深夜醒来。
恰巧浞飏先前已派人来说，朝事繁重今晚就不过来了。我暗笑，怕顾此失彼惹人非议是真吧，想想也是，他若是落了个贪恋美人的恶名，我这红颜祸水必将是众矢之的。
李清被安置在东厢暖阁。对外说是那日随身侍女跟随我逛花园时不慎失足摔伤，昏迷未醒。暖阁本是客房，位于水汶阁最东角，环境清幽气候偏暖易于养伤，主要则ท是位置偏僻容易避人耳目。并遣走干下人，只留下个叫小榕的丫ฑ鬟照看。此女子平日沉默少言，做事却细心周到。众人不明所以皆说我体恤下人。
我随手披了件外衣匆忙往暖阁去。
“夜间天凉，夫人还是让奴婢替您更衣吧。”卿书追上道。
“不用，你不用跟来。”我挥手。这样不是更显关心吗？
我推门而入时，李清已๐就着小榕的手吃下半碗米粥，神情清爽衬得面容越发清秀。
“夫人。”小榕见是我连忙行礼。
李清闻声抬起头，也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凤目流转，内心定是百般思量。
我找了张就近的木椅坐下，眼光淡淡的与她对视。
月光白的清淡缥缈，夜静的悄然无声。风透过门缝带来阵阵凉意，捎带着满园紫阳的花香。时至夏末，风虽不大却是穿透的凉，拂过我单薄的衣，不禁抖。身后的小榕ษ马上给我披上件绒布斗ç篷。玲珑的丫ฑ头。可惜了！
下刻๑，李清突然跳下床，扑通声跪倒在地，重重的磕了个头，再抬起额头已红了片，脸上挂着两行清泪，眼神却是坚定：“李清愿跟随夫人做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对小榕道：“去门外守着，不许离开。”起身扶起李清，让她在床上靠稳，自己随便的坐在床边，
“想报仇讨回公道吗？”我宛然笑。
她吃惊的盯着我：“夫人知道我没有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