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是周末，我不需要去看罗见，可是很早便起了床，洗刷็完打开门正看到程天恩轻手轻脚地用微波炉煮牛，她看到我咦了一声：“这么早，一一姐。”我看了看她的面包问：“你不煎蛋？”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头：“我忘了买蛋了。”我打开壁橱，说：“这里有。”
程天恩高兴地说：“谢谢一一姐，我给你煎两个好吗？”我顿了顿：“不用了，我出去吃。”在门口穿鞋子时不经意抬头看到程天恩有点发怔的神色，有点抱歉地笑了笑：“谢谢你程天恩，不过我要去一位朋友家陪她吃早饭。”她才如释重负，我倒是怔了怔，我给她的印象这么เ严肃么？真是糟糕。
可是顾ุ不了太多，打了车直奔东边老城区，从一条老弄堂转进去，弄堂的前后已๐经都是高楼，但后进仍然有几十间拥有大院的老青瓦房，数进去第九间，红漆铁门已经剥落了好些，门轴却仍然灵活，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院子里几个人抬起头来，一个阿姨便笑着唤：“陆，你家囡囡来了。”
我不禁微笑，是，我还是陆囡囡。笑着招呼熟识的他们，一边推开当中ณ的门，敞亮清洁的厅子里，陆正弯着腰在捞粥，抬头看着我：“囡囡来吃早饭。”我走过去把手中的油条放在桌上，拿过她手里的勺子，赶她坐到เ籐椅上，先捞出三个带壳白煮蛋放在空碗里，冲点自来水在里面，先放着，再取一个空碗，倒点酱酒，然后把白煮蛋从自来水里取出来，快手快脚๐剥好放到เ酱油碗里夹碎，再盛两碗白粥，笑嘻嘻说：“吃饭罗。”
陆也笑嘻嘻说：“吃饭罗。”两人哈哈地笑。
等到陆吃完最后一口，酱油碗里的蛋还剩一小半，我再舀点白粥进去和匀了，呼啦啦吃完，最后用自来水冲净碗筷。陆指指我的嘴，我伸出舌头在嘴唇周围转一个ฐ圈，做个鬼脸，陆便开心地笑起来。
然后我们就去后院晒太阳。
陆坐在圈椅里，我坐在矮矮的小椅子上，靠着陆腿。陆熨贴的、半旧而洁净的衣裳轻轻贴在我的脸上，她的手边放着一本线装书，这个时候不看，却一定是在看着我和院子里的花，慈祥而优雅。
温暖而放松的坐在太阳底下。每隔两个ฐ星期，我一定要到เ这里陪陆吃早ຉ饭，这么多年来，这始终是我觉得最好吃的一顿饭。
太阳慢慢移到我脸上，我唔一声，转过脸压到陆腿上，陆身上全无老人的气味，洗衣皂的味道清新而洁净。陆拍拍我的头，含笑说：“懒囡囡没睡醒？”我懒โ懒地说：“才不是，人家老了，晒太阳会出雀斑皱纹的。”陆噢了好长一声，可以想见她点着头的样子：“是这样啊。”
我笑出来，仰起头看她：“可是太阳晒到脸上是不好嘛。陆，我听陆鹏说他要回来了？”
陆笑：“那个ฐ野小子，忽然说要回来陪我，唉，管他呢，回来看看我就够啦。难道还要小孩子们都守在身边不成？”
我喃喃地说：“可是陆，你不想陆鹏吗？”
陆叹一口气：“想啊，怎么不想。我还想陆鹏的爸爸，陆鹏的妈妈，可是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啊，对不对？不过我还有囡囡在身边呢，一个ฐ囡囡就抵得过他们仨个了。”她笑着用手拉拉我的头发。
我伏下脸：“不对，囡囡是最不听话最坏的孩子，连十分之一个陆鹏也抵不上。”
陆扳起我的脸，非常非常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囡囡，你是这个世界ศ上最好的孩子。陆知道，你的也知道。”
也知道么？我望着天空，在心里轻轻地问，，你知道么เ？你还当我是好孩子么？可是为什么เ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梦到过你？对不起啊，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现在已经是个乖孩子了，你原谅我罢。
我埋首陆膝上，泪水慢慢洇湿了陆棉裤。
背仍然是暖的，阳光透过初春厚厚的毛衣暖暖包裹着我，我模模糊糊地想，任多少泪水也会被这阳光慢慢晒干，但那ว个泪迹如果不马上洗去，总会泱黄了那一块布，再也退不去。许多的事情就象这一块块泪迹，斑斑驳驳，错错落落。我抬起头，陆微微眯着眼，低着头，陆究竟也是老了，放在膝盖上的手有大的筋脉突出，纵横交错，深色的老人斑遍布。陆鹏，你也知道陆老了，所以才说要回来陪是吧，可是我的，我再也陪不了她。
我轻轻站起来，陆一惊，抬起头，笑着：“囡囡要走了？”我点头，说：“陆，我下次再来。”陆笑，点头，一下我的手：“乖囡囡，笑一个，陆喜欢看到囡囡笑的样子。”
我于是笑，看到她的白发，忽然说：“陆，我去拿梳子帮你梳头。”
陆很高兴，我从梳妆匣里取出梳子，站在她身后拆开她的头发，慢慢轻轻地梳顺，一遍一遍地梳，陆头发还是不少，白色的柔顺地归到เ脑后，刚刚可以梳一个ฐ小小的髻，陆满足地叹气：“囡囡的手最巧，我最喜欢让囡囡梳头。”我微笑，这个是真的，我双手绵软有，手势轻巧ู，以前也最喜欢让我梳头，她总嫌姑姑婶婶梳得不舒服，可是以前，我不肯帮梳头，总是不耐烦。最享受的时候也不过是我站在身后帮她一遍遍慢慢梳头，罗见坐在面前说说笑笑地帮她洗脚，可是，罗见隔几天便高高兴兴帮洗脚๐，我却是隔好几个ฐ月才帮梳一次头。
甚至，甚至临ภ终的头发，也不是我梳的。我看到婶婶梳的头发从帽沿散了几缕下来，去拿梳子，姑姑说：不能再动了，身体已经僵掉，你再去动，颈骨会折断，算了。我惘然地看着床上的，微张着嘴，含着一小块银子，好象在说：一一，你听话啊。手中的梳子扑的掉到เ地上，身边所有人的哭泣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却怎么เ也流不出一滴眼泪。忽然婶婶冷冷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这人铁石心肠，跟她妈妈一模一样！”然后是啪清脆一声，罗见低声吼：“你闭嘴！”尖叫声响起来，夹着姑姑和二叔的怒骂和劝解，我听着听着，望着，在心里轻轻地问她：，我是不是真的和我妈妈一模一样？
静静地躺在那里，再也不理我。
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再也不理我。
我慢慢地梳拢陆白发，握在左ุ手，右手顺着发势圈上两圈，再用发网紧紧扣上，边上别几颗夹子，看了看，手指抿了抿发脚，放好梳子，拿了镜子给陆看。陆笑着笑着，说：“丫头和小子就是不一样，囡囡这个丫ฑ头又是数一数二的不一样。”
我说：“我走了啊，陆保重身体。”关上门，我走到阳光晒不到的楼边慢慢地走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再也不喜欢走在太阳底下。阳光那么เ刺目，浑身燥热难当，我愿意隔着那ว条分界线在地里淡淡看着阳光在身边飞舞。除了陪陆晒太阳的时候。
可是陆真的很老了，我不知道还能陪她晒几回太阳，时间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