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沾染这世间的因果。
多年以前，当他还是那个温和无忧的仙人时，他只能看到เ青华上神高高在上淡漠孤寂的表象。他看她日日夜夜待在静谧寂寥的莲池畔，晃眼便是千万年，也看不懂她眼中的究竟是什么。反而是在俗世浮沉的无数世，倒慢慢想明白了她那般存在的理由。
剑乃百兵之君，万器在剑君面前本该是臣服之态，更何况是千万剑与千万剑意掺杂组合成的地域。它对她的影响比对人的，要多得多啊。
怎可能听不到。她此身是化了母亲血肉凝合而成，而魂魄曾离本体无依无存得静默三百余年，纵然方其雅并未舍得将她炼成器灵，可那许多年来在冰胎中的封印，已将她的魂魄与千年冰芯共同改造，如今比起一个ฐ活人，她更接近的，倒不妨说是炼化而成的器物。
沧华戳着她肉嘟嘟的脸蛋感慨：“难不成无情道生出来的小孩也会受无情道影响？可你哥不是这个样子啊。逗起来可有意思了他。”
他杀性上来了，那是一点都不顾ุ场面的。过后看看，自己是不觉得血腥有什么เ大碍，但也知道再胆大的旁人总会觉着心怵，反倒是这个小娃ใ娃ใ，自始至终表情安然，人命在她眼里才跟尘埃没什么两样，连眼神都不会动那么一下，活脱脱跟练云生一个模样。
练云生定要从洞灵源将她带走，携着她进了闭关的洞府，数年不管不顾也不担心她出什么事……约莫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孩子。
她不需要进食，不需要代谢，不需要呼吸，不需要睡眠，魂魄控制ๆ着血肉如正常孩童般慢慢长大，可三百七十五年的封印连她的魂魄都改得面目全非。现在她就如同妖灵般，那ว冰芯就是妖灵的妖核，成为她生命存在的动力——方其雅布下的禁制的毁灭，也造就了如今的她。
刚闯进洞府的几人方才还在为练云生竟受此重伤而震撼，下一个瞬间，又为ฦ方其雅如今的模样而心惊。
是的！消เ融——她紧ู抱着剑的手臂与胸膛已๐经呈现半透明状！
然后自禁制中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长笑。长笑过后，又是动静全无。阿祸本能得踩了一步，又为方其墨拉住。“舅舅。”他低低询问。
众人面面相觑，也只能ม投以安慰的注目，然后三三两两离开。很快，和桑峰顶ะ，除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气息。阿祸看看方其墨，见他只是牢牢站在原地，没有一点要移动的意思，也便只能乖๔乖๔站在他身边。
经了这一遭，方其墨一直都认为是方其雅强了人家，倒也不是没有缘由á的。
又说起来，方แ其雅能惹到เ清微真人动怒，倒也是极少的优待了。越是站到练云生那样的高度，越是对世间万物失了感觉，无情道少七情六欲，更莫提还是普通修行者都忌的愤怒……再后来，方其雅便有了阿祸。
痛得难以忍耐。
难以忍耐。
每一次渡魂都是不同的体验，而且会因宿体魂魄强弱导致各种结果。有时能顺ิ带接收宿体的命格，有时能ม得到宿体的记忆，有时相承了宿体的某种性格——更多的，是执念。
舅舅发飙的时候，他就仍坐在那ว里，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不苦。”他说，“不及你万一。”
后来雪皇还说，再这样下去，没准撑着他的就会是混沌莲子……莲子一旦ຆ现行，你说天道会想出什么เ损招等着你们？
她胡乱ກ摇摇头，阿默递给她一盏酥酪。
“素娘可冷？”奶娘摸摸她小手，抬头对她笑。
它真的不能明白。可这种叫做爱的东西，叫它光是注视着就觉得疼，仿佛还是血肉之躯时，曾心慕那株荆棘中的红花，美到勾心夺魄，可碰一碰都恐手掌被刺๐穿鲜血淋漓。明明是一个怨煞凝合而成的鬼魂，却觉得这种虚无的东西比什么เ都要来得恐怖。
‘可你的心不是这么想的。’鬼灯简直好奇到เ想将他整个儿剖开，将那些妖身与神魂的东西分开，剐出五脏六腑三魂七魄，细细查探他到เ底与自己有什么不同，对于未知的事物，即使充满了抵触心理，妖鬼与凡人一般都有着矛盾的探究态度，‘你简直就像个复合体，把自己的外表与真实完全割裂ฐ开，这到底是怎么做到เ的？’
渡魂千载，尽数人身，可纵是强要为ฦ人，记忆与魂魄却已在他与人之间划下不可跨越的鸿沟，他冥冥中实是知晓自己不可能为ฦ人的，于是做人也做得不伦不类。渡得妖身，心中已如芜荻所说，承认了自己已๐为妖，意识却并不曾认可，初时游走天下，又哪里有妖的模样。
东方แ无可无不可，于是也就跟着来了。
白衣摘下了那朵花。
此间，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生机。
明美远远望见正在帮忙架祭台布置场野的白衣，对上一个微笑，于是她也跟着笑起来，偏着头静静地注视着那道身影。这样美好的时光，多一分一秒都像是偷来的。
长春冬生紫花，遇雪则ท谢，只有这个季节谢落的花不会再生，因而那巨เ大的古木有几分空荡荡的，终于也显露出枝条的色泽，依然笼罩了大半的天空，却盖不住从天而降的雪与铺洒的天光。
于是他就那么笑出来。当年温和冲淡光风霁月的乐神依然配不上丝毫的，如今他这个不人不妖不仙不魔的怪物却想染指，多可笑。
“变成什么样子，都是你。”
因果便就这样圆上。
他的存在都是因她的举措，那ว么这百千世的轮回，便根本不是可怜他亦或是要收走这莲子而为他入的凡尘。因即是果，果即是因，因果根本没办法清算明白，他所能知晓的，便就是他曾穿越漫长的时间亲自到达亘古以前的时代，他以后世之身曾或多或少得影响了那时代，青华上神看破了他的来历，于是在漫长的年月之后又引导了他的降生。
有这样的地位，受如此之ใ尊崇，无怪乎ๆ便是几乎不接触外事的蓬莱，都得小心翼翼捧着心肝奉之ใ为上客。
天地人三界ศ分离，天道完全之ใ后所有的法则也规定了天地，那界域屏障不是一般的厚，因为有这等限制ๆ在，所以上界能插手凡间事务的力度，实际上还不及四海龙王。说说龙王要听天庭差遣，但实际，只要他们不触犯规则ท，任是天帝都不能撤了龙王之ใ于四海ร的尊位。
听到有鲛女在笑嘻嘻问：“小明美，有没有见过你爹爹被敖钦殿下揍？”
明媚得仿佛有生时的喜悦与满足呢。
纵然这天底下最后一只凤凰再歇斯ั底里得唾骂他，纵然她横眉竖眼冷笑得排斥他的存在，他也只是静静得注视着莲塘，感受自己为ฦ数不多的清醒。
厉初篁的身体已经快支撑不住。在青玉坛遭围攻，他解决那ว大妖逃出之时，躯壳已经有临近崩溃的迹象。原本还能ม存在很久ื，那ว天命却总有办法毁去他最珍视的东西，叫他死无葬身之ใ地。在衡山之巅停留แ的岁月，他注视着始终无法醒转的灵体，回想起错乱记忆中那ว些至深至刻的烙印，每抓住一分便痛上一分，躯体崩溃的速度便再无法缓慢。
他实在聪明得可怕。她连一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她想说，你有凤骨命魂，若是能将它唤起与你相融，你永远不可能化为荒魂的……可那样，他就不是人了，而是妖，甚至是妖中至尊，永无回转的余地。她明白，他正是因为执念于做一个ฐ人而再回这世间，这想要从人身上得到不变之的执念是因她而生，而他现今却是因为ฦ荒神之ใ墓失去太过记忆，才能允许她留下，所以她什么都不能说。
辰湮被琴师的臂弯揽着，听他弹琴。
‘于我，千年不过轮转一次微不足道的回眸，于你，却是宿命百转千回无法逃脱的磨难。’
温暖的手掌捂在她的背上，那ว是最接近心脏ู的部位。他的脸孔都因痛苦与不知名的震颤而扭曲起来，声音却依然温柔如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你死？”
“我用了四年的时间来相信你，来说服我自己，却依然败给了命运。”他在她耳边低低得说，“大概永生永世都无法甘心了，这天悬于我头顶一日，我便恨它多一日，这命多缚我一世，我便恨它多一世，总归不过是它毁了，还是我毁了。”
韶平三十年，二月，梅花枝头俏。
阿蒲疯了。
“我会让你知道，世间还有恒久不变的真，没有你，我依然能逃脱这该死的宿命！”
阿祸觉得，在与长春进行意识层面的交流时，大脑好像被哪种氛围影响了般，来自于自己以及凤骨所有的怨恨与憎厌都不再冒头，他很平静，很镇定。他也是这样平静这样镇定得作下了决定。
脑袋里似乎被塞入很多不属于他的东西。他看到เ一只凤凰浴火重生，那ว耀眼的火光比岩浆还要炽烈，比鲜血还要绚烂；他看到เ孩子模样的女神身上鲜红的裙子在风中ณ飘曳，她弯腰捞起一抹黑色的水，绵延永无至今的黑河便在瞬间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看到一棵巨大的树，树身仿佛被什么撑裂ฐ般树皮爆开，上面缓缓淌下血来……破碎的画面一幕一幕，让他的大脑自行运转一下都是生疼生疼。
天外弱水三千，鸿毛不浮，飞鸟难过，强烈的融合之力在生灵看来便是腐蚀性了，可他沉在无穷无尽的水界之ใ中，却意外得毫无损伤，就像是有什么เ东西在保护他一般，隔绝了弱水对他所有的侵蚀。
沧华愣了一愣：“然后呢？”
阿弱抱着他的脖ๆ子维持平衡，闻歪了歪脑袋：“……比那更麻烦。他原是不该来这里的，可他偏偏来了。”
双方แ闹得太僵，罗浮ด再不愿意，也得出来表个ฐ态调停，结果一不合惹毛了沧华……那个ฐ男人剑在手是什么都有可能做出来的，要不然也不可能杀孽缠身到无药可救。
阿弱都在阿祸怀里睡过一觉了，醒来现沧华那边的事更加大条了。
于是终于有那么เ瞬间，魂魄、扇子、骸骨、血肉相融的那一刻，他能ม感觉到，涅槃的温暖——他与她在别人的魂魄中，完成了最后的相守。
涅槃之后不是重生，而是与她一起彻底的毁灭。
*
练云生知道自己是一定会升仙的。
他从刚踏入剑道之ใ始，就看到了自己้最后所能得到เ的成就，所以他的目标，从不曾变更过。
练云生也知道自己้注定孤寡一生。他没有父母亲朋之缘，师徒子女之缘，也同样没有情缘。他逢着一个方แ其雅，恍惚中ณ应验了别ี人为ฦ他批的命书；他有了一对子女，无比清晰得知道他们最后终会离他而去，所以尽他能尽的一切想要补偿他们。
然后他知道了何谓生别ี离之痛。
他若是一直无动于衷尚可，偏离自己的轨道付出了心血，便知道没有回报的痛苦了。
天命何其残忍。
阿祸已经长成，他有他自己้的路。练云生冥冥中有预料他罗浮ด此行会是永别，过后倒也只是一声叹息。他后悔的是自己为什么要顺应所想，把阿弱也送去。
被沧华送回赤城山的阿弱，是阿弱，却也不是阿弱。他同样疼惜她，可是那个他从洞灵源夺过来，亲自在洞府中教养十一年的阿弱，已经不在了。
后来他再不曾听闻有关阿祸的任何消息。
后来他守着阿弱如凡人般安静度过这一生，千年冰芯碎裂，她的魂魄也随之烟消เ云散。
他的儿女，都是一开始便不该存在于天地间的。
再后来，这一切在他生命中都淡褪了痕迹。
就像那时候，他的女儿伏在他的腿上，仰头问着，爹爹，有一天我也会被你遗忘吗？
他说，会。
作者有话要说：1้21้
写到凤骨跟毕方的时候，大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