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戈却不笑，还本正经的说：“现在我才知道我犯了什么罪，判ศ决书说我威胁专政机关，看来我犯了威胁罪。我拒不认罪，态度极为恶劣，可能是态度罪。我写申诉为大家辩诬，又犯了申诉罪。在公安处我把姓文的好好戏弄了番，犯下了调戏妇男ç罪。操他妈，我看这个写判ศ决词的人真是大手笔呀，起码他能无中生有，用大字报的语言罗织罪名编造谎言。真亏了他绞尽脑汁费尽心机，数易其稿终于完成了这样篇奇文。古人云：‘唯楚有才，于斯为盛’，信哉此言。我在学习班时虽然不相信你们组织了个反革命集团，但我最怕的是你们搞成了‘北斗星学会’那样的东西。鲁礼安主ว编的扬子江评论的文章我看过，我不认为是反动的东西，不过是激进了些，但他们终究还是被打成了反革命组织。最可怕的就是这种戴帽下达的罪名，不论你是否有罪，只要上面想搞你就算你有孙悟空的本事，也逃不出这张无形的大网。原来我只是猜测，今天听了郎老师的番话我才最终确定我们是个冤案。我们实际上是红州ะ地委的眼中钉肉中刺๐，他们必欲把我们置之死地而后快。我真怀疑这帮狗杂种是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共产党应该为老百姓谋幸福，怎么把我们这些小小的平头百姓谋进了大牢呢？”
叶彪和铁戈接触最少，不了解他的性格和为人，再加上他惟妙惟肖的表演，大笑道：“铁ກ戈你硬是个ฐ活宝，你要笑死我们哪！”
这人走到铁ກ戈和章子野身边说：“早就听说你们的球打得好，直没有机会见面。自我介绍下，我叫黄方แ。”
刚才那个大个子枪兵朝他们走过来。
“什么เ叫‘漫游红州’？你学给我看看。”
“‘面壁思过’就是脚๐尖挨墙站着，鼻尖也要贴着墙，两手背在后面，这种姿势要保持半个钟头，动也不能动，只要动了就要挨打，然后就是‘漫游红州’。”
铁戈横下条心继续骂道：“老子也许会被判刑坐牢，但我告诉你们绝不会是死刑！等老子回来的那ว天你们的好日子就到了！”
民兵挨了骂立刻๑上来五六个人用枪托朝他的腰背通狂砸，枪托打在身上发出闷响，内脏也跟着抖动起来。
道尽此中ณ荒谬事，苍天无语也萧萧。
分花拂柳夜悄悄，泪眼婆娑๗会鹊桥。
他想：“写就写，这些东西你们拿去又有什么用？”
原来是这些事，铁ກ戈松了口气，悬着的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于是他先抽了根烟，然后个ฐ人趴在桌子上写交代材料。这对于铁戈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参加批林批孔运动的所作所为，都是在青天白日之下全厂干部ຖ工人有目共睹的，无所谓秘密可言，更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况且批林批孔的事并不构成反革命罪，这点最最重要，所以他没有任何心理上的负担。他还暗暗好笑，就这些事你就是叫我写百年我也不怕。殊不知这只是个程序，个幌子，种方法，而且这时学习班并没有任何关于铁戈的材料，他们要铁ກ戈交代批林批孔的事，是想弄清蔡光军陈达等人在运动中所起的作用，另方面是在等红州那边的交代材料，因为ฦ他们确实不知道铁戈到底有什么问题。铁戈ຖ到เ底是太单纯了，他没有经历过学习班，不知道学习班的厉害，又把政治斗争想得太简单，几个月后等他慢慢想明白了才暗暗懊悔不已，可那时已๐经晚了。
“铁ກ戈ຖ，这就是大家说的中国有个特权阶层，这个特权阶层并不都是指上面的大人物，而是指手中有权能为自己或者别人谋取私利的人。这些人或高或低都有定的职务，或多或少都有些权力，般人都以为是中高级干部，其实基层也有，像王为仁这种人就是。他把自己的侄儿送去当兵是为自己้的家族谋利，他把县长和副专员的儿子送去当兵是为自己以后谋利打基础，这就叫放长线钓大鱼，播下了种子还愁没有收获？投桃报李是中国人几千年的传统，久而久之ใ就形成了红楼梦里所说的损俱损荣俱荣的裙带关系，这就是他的用心所在。你在车间搞生产厂里有很多事情不了解不知道，我在生产科搞总调度，知道不少关于他的事。你别看他只是个正科级主任，其实他的城府极深，厂里几个二野南下的老干部经常骂他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广植党羽，为ฦ己所用。”
“除了何田田，我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这事，只是个人生闷气。”
铁戈笑着告诉何田田：“刚才吃忆苦饭时杨乐还说明天他要拉猪屎，现在好了他赶回去补顿人饭，明天拉的绝对是人屎。”
何田田则忙着给众人盛面条。
“我没乱ກ说，我爷爷的老战友打电å话告诉他的，他们已经传达了中央文件，说林彪九月十三号叛逃苏联，飞机失事摔死在外蒙了。”
“啊？”轮到铁戈ຖ大吃惊：“田田à，这可不能乱说！你咋知道的？”
“唉！”铁戈重重的叹了口气，故作悲痛状说：“没想到长得如花似玉的何田à田竟然冷若冰霜，全不念当年我是怎样冒着生命危险带你们突围的。古人说大恩不言谢，我并不指望你谢我，你哪怕假惺惺地说声是因为我才到这个厂来的也行啊，可是你却连精神上的享受都给我剥夺了，残忍哪！”
其实何田田在那次武斗突围时就喜欢上了铁戈，在此之前的交往中ณ她觉得铁戈ຖ聪明好学，谈吐诙谐，风俊神朗，已经很有点好感。特别是那次突围时铁戈表现出来的沉着机智和勇敢，给她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她是通过辛建才知道他的下落，又不想下放，于是坚决不读书，指名道姓非要到这个厂来。
梅琦也笑道：“铁戈的联想力真是丰富得很，能把光头和电å力联系到起。哎，我在武汉时偷偷穿过我老头的西服再配上领ๆ带，对着镜子照ั那才真叫玩味。穿惯了军装再换西装那个ฐ味就是不样，我也晓得穿军装打领带不伦不类，但我就是要过把打领带的瘾。人这生不能像猪那样只顾ุ吃不顾ุ穿，连动物植物都晓得把自己搞得五颜六色的，我们中国人未必就不能把自己打扮漂亮些？要是满大街都是叫花子那样破破烂烂的形象，那才是有鬼。我就不相信社会主ว义喜欢破烂。这个社会真的疯了，全国人民都疯了，整个中国都疯了！”他叹了口气，大声唱道：“鸟儿从此不许唱，花儿从此不许开。我不要这疯狂的世界，这疯狂的世界我日他的姆妈，本来世界ศ是多姿多彩的，现在搞得雀子不准唱，花也不准开，随么เ事都禁光了，任何东西都搞得绝对纯而又纯，那是不可能的。唉，这真是个疯狂的世界ศ！”
铁戈大笑着打断ษ梅琦的话：“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家想想那该是个什么景象？全国山河片灿烂辉煌ä啊！我们国家就不用建那么เ多发电厂，就凭这几亿光头晚上照明是不成问题的。你们说该少挖多少煤ศ，节省多少电力？”
话未落音封老大和姜ä军都笑起来。
铁戈笑道：“是有点小肚鸡肠，没有头头那不都成了乌ไ合之众？还是有点不识大体，没有全局观。要我看不管‘新派’‘钢派’，只要是你们老造掌权都行”
“好啊沈倩，竟敢背着我看这些东西。你老老实实坦白交代都看了什么书？”何田田à问道。
“看看，大家看看，就这会儿何田à田à也被拉下水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些封资修的东西的魅力有多大，它们的存在又是多么必要！没有它们这个ฐ世界ศ就是残缺不全的，生活就变得索然无味。”姜ä军笑道。
直逼得毛泽东万般无奈，在代总参谋长杨成武和警卫员小高的护卫下，连拖鞋都来不及换，仓皇从东湖宾馆梅岭号的后门出走，然后乘飞机离汉抵沪。毛泽东从五七年以后就不坐飞机了，这是他在文革期间唯次坐飞机，可见当时情况相当紧急。
当天晚上武汉市的大街上，军车警车救火车各单位的卡车三轮摩托车起出动，上千辆满载全副武装的8๖201独立师的军人公检法的干警和百万雄师的武斗队员举行了声势浩大的武装ณ示ิ威游行。前面是三轮摩托车开道，摩托车上架着机枪，后面的大卡车上也架着机枪。警车和消防车拉着瘆人的警笛路呼啸。百万雄师的游行队伍清色头戴柳条安全帽，手持长矛，高呼口号。8๖201的军人都带着“百万雄师”的袖章，步枪律插上刺刀，有的士兵口含匕首，挥舞枪械，狂呼大喊，不时朝天鸣枪借以发泄胸ถ中恶气。红红绿绿的信号弹此起彼伏直飞苍穹，宽阔的武汉长江大桥也被游行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游行队伍路高呼口号：“打倒王力！”“百万雄师过大江，牛鬼蛇神扫光！”“周总理到武汉，王力靠边站！”真个ฐ是红旗飘飘，刀光闪闪，长矛如林，沸反盈天。车上的大喇叭播放着毛泽东的七律&822๐6;人民解放军占领ๆ南京的雄壮歌曲，连百万雄师从来都不唱的造反有理歌这天也破天荒的大播特播。
这是铁戈第次喝白酒，辣得他张开嘴直往外哈气。
姜ä军见铁戈辣得不行，赶紧给他夹了大块红烧肉，说：“多吃菜，头会喝酒都这样，我也是跟沈哥学的。”
“听沈冲说张介绍信个红卫兵袖章再加个ฐ红卫兵证就行了。”
“等会儿！”铁戈低声问道：“你们去串联需要什么手续？”
昨晚下了半夜的豪雨，这条黄泥机耕路上的坑坑洼洼全都蓄满了水。这条路被农研院的拖拉机弄得大坑小洼，但从来没人修过，大雨后非常难走。铁戈ຖ亲眼看见过地区福利院的傻子放的两条大水牛，懒洋洋的趴在路中间的大水坑里纳凉，只能看见牛的脊背，要是两三岁的小孩不慎掉进去估计能把这水坑当成水库。
话说九六六年三月日铁ກ戈像以往样又要上学了，这是他小学的最后个ฐ学期，毕业后小学就算结束了。今天大早他就站在东门外通往农校农研院那ว条满是大坑小洼的路边，等着他的朋友姜蜀明姜ä蜀剑兄弟俩块上学。
“怎么เ写？”他问道。
“这包票是万张，票包上印着上海ร至重庆，你就写上海至重庆，然后再写1—10000่。第二包就写10่001—200่0่0，，如果是武汉到เ上海，你就写武汉至上海ร，就这样按顺序写。”
铁戈心想着倒不难，只是很奇怪这老头为什么เ不像其他犯人那样剃着光头，反而留着大半寸长的白头发，但他没有问，因为他刚ธ刚投入劳改，还不知道劳改队里面的深浅，所以不能乱ກ问。他拿起桌上木杆蘸水笔，这种蘸水笔在社ุ会上早已๐绝迹，却在劳改队里又看见了。这种笔不像钢๐笔那样是铱金笔尖，而是种普通铁皮做的，由á于使用的年头很久ื，笔尖磨得十分圆润，写起字来非常流利ำ顺手。
他开始认真地写标签。
那老头看了他写的字，啧啧称赞道：“写得不错，工整流利。”他操口浓重的宜昌口音问铁戈：“伢呀，你大概是高中毕业下放农村的吧？”可能这老头也很寂寞，所以向铁戈ຖ打听起案情来。
“我没有进过中学的大门，也没有下过放，我就是个ฐ小学生。”
“小学生能写这样笔好字，不简单哪。你这伢蛮聪明，好多人在我这里做要教好几回才晓得么样搞，蠢得像猪。你不同，我说你就会了。伢呀，你是犯了么事法进来的？判了好多年？”这老头边贴标签边有搭没搭地问铁戈ຖ。
铁戈很随意地答道：“七四年参加了批林批孔运动，七五年办了学习班，七六年底被捕，七七年初以反革命罪判了十年。”
老头长长地叹了声：“造孽哟，二十啷当岁的细伢湖北话：小孩晓得么事反革命啰。”
“老师傅，你贵姓？”铁戈忍不住开始问他。
“这里不能叫师傅，我姓刘。”老头提醒道。
“那我就叫你刘”
在监狱里对劳改犯的称呼比较麻烦，在社ุ会上可以称呼职务同志师傅大爷等等，这里却不行，他觉得很别扭。
“你就叫我刘同改吧。”
“我又没有犯法，改他妈什么改！我最疼恨同改这个ฐ称呼。我要称你为同改，那不就证明我也是需要劳动改造的罪犯吗？算了，我就叫你老刘吧。”铁戈这人凡事都爱较真。
“要得。伢呀，你叫什么名字？”老刘同意这种称呼。
“我叫铁戈。老刘ถ，我们都是光头，你怎么不剃头？”铁戈问道。
“我马上要刑满释放了，所以干部批准我蓄头发，般是释放前两个月才能蓄头发。”老刘解释道。
“老刘，我想你定是历史反革命。”
“对头，这个队像我们这把年纪的人都是历反，四十岁以下的都是刑é事犯。”老刘很爽快地承认这个身份。
“历反有很多类型，你是什么历反？”
“我是军统宜昌站的上尉情报员，五零年被捕后判ศ了死缓送到这里劳改，已经二十七年了。”老刘仔细地贴着标签，说得很平淡，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样。
铁戈大吃惊，这个ฐ和颜悦色的老头，说起话来轻言细语和蔼可亲，居然是那个著名的特务组织军统的情报员，这太出人意料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ม把眼前这个老人和军统特务联系在起，他怎么也没想到เ今生还会遇见国民党的军统特务并且还要和他亲自打交道，停下手中写字的笔怔怔地看着老刘。
老刘大概ฐ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什么เ，淡淡笑，端起满是酱黑色茶垢的大搪瓷缸子喝了大口酽茶，盖上盖子缓缓地舒了口气说：“伢呀，奇怪吧？其实这有么เ事好奇怪的。军统中统里面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只是分工ื不同而已。国民党共产党美国苏联中国，世界上哪个ฐ国家没有特务？你们这些细伢冇经历过那个年代，所以什么东西都觉得奇怪。你是现反，将来肯定要分到力织二车间。那里机修组的执行员是个跛脚矮老头，你就是想破了脑แ壳也想不到他曾经是军统沙市站的上尉电台台长。军统中统的人不见得个ฐ个都是青面獠牙的杀人魔王，搞暗杀的只是行动组那些人的部分工作。”
在他的印象中ณ，军统特务都是像红岩里描写的“大猩猩”杨进兴那样的杀人狂。老刘的这番话说得他目瞪口呆，他受共产党这么多年的教育，只知道军统特务全都是杀人狂，还从来没听过这种说法。
“那你定是国民党员了？”
“曾经是，现在不是，都劳改二十七年了，我什么党员也不是，就是个快刑满释放的劳改犯。”
“那你对蒋介石当年做的事有什么เ看法？”
“般来讲我们军统的人只是服从上峰的命令，很少有自己的看法。当然也不是像木头人那ว样点自己的想法也没有，比方说暗杀闻多李公朴，我就认为老蒋做得太出格了，言论自由嘛，你让人说话就垮台了？但是这些想法我不敢跟任何人说，只要你说出口肯定要大祸临头。军统的家规严得很，再好的朋友之ใ间根本不敢说心里话，所以我在军统里从来不喝酒，喝多了就瞎说，那就要祸从口出，哪个ฐ不怕掉脑壳。”
这又是番意想不到的议论！
老刘边贴标签边说：“这里原来关过国民党的两ä个ฐ少将师长，都是莱芜战役里被俘虏的，国民党称鲁南决战，电影南征北战写的就是那ว仗。还有个人是蒋介石的贴身侍卫，就是他在西安事变中背着老蒋跑进山洞的，也被关在这里。这个人长得蛮胖，黑头唱得相当好，他还演过沙家浜里的胡传奎，绝对是个好票友，可惜他在文革中ณ自杀了，他要是不自杀七五年就跟那两个师长起特赦了。你晓得吧，那年特赦了批国民党党政军特县团级以上的人，可惜我只是个营级军官，不够级别走不成。”
“我当然晓得，我外公就是七五年特赦的。不过那次特赦对他来讲没有多大用处，他五九年就刑满释放了，特赦也只是有选举ะ和被选举ะ的公民权罢了，有什么用？”
“你外公原来是搞么เ事的？”老刘专心地贴标签。
“六八年我外婆到我家住了个月，有次她无意中跟我妈妈谈起我外公，说我外公原来是卫立煌ä的中校秘书，还说我外公有次给卫立煌写作战计划，晚上抽了听烟。老刘ถ，那是五十根烟哪！但是这些事我妈妈从来都不跟我们讲。后来七六年厂里开我的批判大会，批判我的人说我外公是黄埔军校第十五期总队步科毕业生，抗战时在远征军给卫立煌当秘书。他刚好是团级，所以特赦了。”
老刘停下了手里的活说道：“哎呀，卫立煌这个人很了不起，在国民党的杂牌军里他是最能打的个。当年国民政府只有两个人的名字作为县名，个是孙中山，个ฐ就是卫立煌。你外公能给他当秘书，想必定是个不错的人，不然卫立煌是看不上眼的。你是哪里人？听口音应该是武汉人。”
铁戈笑道：“我不是武汉人，我是红州ะ的东北人。”
“东北人是么เ样到湖北来了？”
“我老爸是南下过来的，在湖北才认识我妈，我就生在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