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呀，人老了胃口不好，少吃点无所谓，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的好胃口。莫说了快点做事，明天就要交货。”
铁戈这才明白老刘是省下早餐给自己吃，心里更觉得堵得慌。回到大木桌旁他问道：“老刘，你没有值夜班，哪来的夜餐？况且值了夜班上午应该休息，你为什么还在上班？”
铁戈遂把自己几次当兵未成考上湖艺和武汉体院又不让走七四年批林批孔时写了政治处主ว任的大字报的事大概说了说。
监狱长仔细地看起来，临了他满脸疑惑地问铁戈：“你到เ底犯了啥罪？咋还有‘打着红旗反红旗’这样的话？咋连反革命集团的名称都没有？”
铁戈笑道：“官愤极大嘛ใ，他们等不得了，下手真狠。如果真有个什么组织的话，我估计郎超雄石庵村的脑袋肯定保不住。当官的恨造反派比他妈恨国民党日本人还厉害。老子仅仅就是造了个月的反，写了几张大字报，又没有像文化大革命那样揪斗ç干部搞打砸抢，厂里就把我整得死去活来。我到เ公安处申诉这倒成了我最大的罪状，你看看我的判ศ决书就知道了。我的罪状就是写了訄言，说我威胁专政机关。他们把我往死里整，我还不能ม喊冤？自古以来哪朝哪代有这个道理？封建社会都不是这样，怎么เ社会主ว义社会这样对待它的人民？我真不知道我们的后代该怎样写这段历史？”
“十年？这些狗日的好狠心！怎么连提审都不搞了？”
华小六也跟着起哄：“你都三进宫了，属于屡教不改的惯犯，就凭这点政府也不会轻饶你。”
周峰笑道：“怎么可能呢？你那老二也太小了点！”
汪院长听到这里不再记录了，所有人都知道实际上这是地委最后的决定。
古良才插话道：“这只是我和柳国夫同志商量的初ม步意见，大家看是否再议议？”
八月号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了。
铁戈笑而不答，晚上他哪里也不去，就陪着爸爸妈妈聊天，把前朝后汉从小到大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找出来说，为的是让两位老人高兴高兴。铁ກ夫可没时间和儿子扯闲篇，他只在家呆了几天就匆匆赶回农村去蹲点。
贬农场耿耿铁ກ汉喜遇知音
度除夕沉沉黑夜怒骂苍天
第四十九回
4๒9第四十九回得凶信铁戈返红州ะ
何田田笑道：“你可真有能耐，下子考了两ä个大学，行啊你！”
铁戈当天就回到เ厂里，马上找到何田田à：“田田哪，这次回红州真有意思，同时考上了两ä个大学，个是湖艺，个是武汉体院，两个大学都抢着要我。”
“东北菜最有名的大概就是满汉全席，但满汉全席到底是什么เ样的般人见不到也吃不着，所以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东北菜不是烀就是炖，最有名的是小鸡炖黄蘑，猪肉炖粉条，这就是有名的八大炖。有种菜叫清乱炖，不管什么菜都放在起炖，再加个ฐ猪肉罐头，也挺好吃的。我们东北用卤水点豆腐，有种菜就叫水豆腐，浇上打好的卤，不说你们没见过，就算看见了你们都不知道怎么吃。还有个菜我叫它天下第鲜，想起来我就流口水。”
封老大问：“你们东北有什么名菜？”
众人拦住道：“我们喝酒哪能要你花钱？”各人又纷纷掏钱。
回到寝室何田田和杨乐忙着收拾冬笋和蕨菜，其余各人到食堂打来饭菜，正准备吃，何田田却突然说道：“这么好的菜老爷们咋不整点小酒？”说完掏出两块钱递给铁戈：“去打两斤ภ酒来，大伙好好乐่乐。”
“请问你是哪个单位的？”铁戈也用武汉话问道。
那人说：“厂里组织大家横渡水库，我来晚了干脆就在这里凉快下。”那人说口武汉话。
到了大码头看，柳六和章子野早ຉ已等候多时。
第二天铁ກ戈五点钟就起床，炒了点饭吃，然后约上季建设和辛建在路边等姜军兄弟。远远看见四个人说说笑笑地走来，原来何田田昨天睡在沈倩的闺房里，她们和姜ä军兄弟俩起来了。
有分教：
在后来的打三反运动中，王白毛因为点火烧抢被判刑七年，沈冲和陈治军则ท于六八年底当兵而侥幸逃脱牢狱之灾。
他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此时早已๐激动得热血：“好啊！和平年代里看不到เ战争，看看自己人打内战也算开了眼界。”
铁ກ戈这才明白姜军昨晚为什么เ会对他讲那番话。
八月八日下午开始，全会转入讨论毛泽东的大字报。按原定计划全会共开五天，通过了十六条后就进行最后项日程，选举中央领导机构。但现在突然出现了这张大字报，全会已不能如期结束。从当天下午开始全会转入讨论毛泽东的大字报，批判刘少奇邓小平。
八月八日这天全会通过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所谓的十六条。早在七月初，陈伯达王力等人就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开始起草十六条。初稿写出来后又修改了二十几遍，直到最后毛泽东拍板定稿，至此十六条已经修改了三十遍。它明确规定文革的任务和对像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批判ศ资产阶级的反动学术权威，批判资产阶级和切剥ຓ削阶级的意识形态。”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ว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是场自下而上的向党政机关的全面夺权”。
“半个月前大家推选沈冲为战校的司令，现在不叫号勤务员了，陈治军是第副司令，我当选第二副司令，当天晚上我就宣布改名姜军，现在大家都这样叫我。”
二人别过邰大庆，铁戈问道：“刚ธ才邰大庆叫你姜军，你什么时候改了名字？”
郎中ณ家有祖传家训：“冬有炉火夏有茶”，就是为了方便看病的人，过往行人进来喝茶郎中也是分文不取。
童冬瓜带铁戈等人到药铺来，是因为ฦ药铺里备有免费的金银花茶。
这时解全胜变戏法似的从棉衣左边腋下的口袋里摸出半瓶白酒后来铁戈才知道这是为了私藏香烟各人缝制的口袋，这些口袋有的在胳肢窝下面，有的在前襟旁边，也有的在背后，这要依据个人的习惯而定，是为了防止干部ຖ检查采取的措施，他自己先喝了口，然后递给铁戈示意让他喝点。铁戈接过酒顺手递给外号叫牛瞎子的修梭工ื，据刘武汉说这人也是五队霸。
牛瞎子接过酒对铁戈满意地看了眼：“学得蛮熟啊伙计！”说完对着酒瓶来了口，又把酒还给他。
铁戈对解全胜说：“大脑แ壳，我真的不爱‘六七八’，要是有‘雾气狼’那倒是个ฐ宝。”
列位看官，省模范监狱里犯人说到烟，都说“雾气狼”，省掉个烟字。说酒也不直接说，而是说“六七八”。如果你问个犯人是怎么เ来的，他会说“五花大”或“脚๐镣手”，那就是五花大绑或脚镣手铐的意思，这是犯人之间流行的暗语。
“瞎说！男人不抽烟，白来世上颠。男人不喝酒，白来世上走。我实话跟你说，在这里面最难搞的就是‘雾气狼’和‘六七八。’今天是大年初，我在年前好不容易搞进来舍不得喝，直扎到武汉话：保存到今天给大家共产，你要是不喝那ว就是泼我的面子！”大脑壳摆出老大的架势。
牛瞎子也在旁说：“大脑壳是个酒鬼，平常哪有酒给你喝？他自己都嫌少。”
余友新也笑道：“我日，福气来了你冇招到武汉话：不知道，是不是的人你想喝他的酒，怕是嚇到你大舅母娘了。”帮人听了这话都笑了起来。
朱峰来了句增广贤文里面的话：“‘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难得狱中ณ相逢，喝点是个意思。”
铁戈只得抿了小口：“朱峰说的是，免得桃花笑我。”
大脑壳又次变戏法，从右边腋窝处摸出包永光的烟，凡是抽烟的人每人发根。但凡在严禁抽烟的省模范监狱里能ม像这样撒条武汉话：发烟的人，也只有老大级别的人物才做得到，所以大脑壳在五中队的犯人中ณ威信很高。
铁戈笑眯眯的接过烟：“‘六七八’可以不喝，这‘雾气狼’就是我的命，非抽不可。”
大脑壳美美地抽了口烟，歪着脑แ袋微闭着眼睛问道：“铁戈，你晓得你是么เ样分到五队来的？”
“不知道。”
其实这事刘ถ武汉早就对他说过，但铁戈还是要让大脑壳自己้说出来，这也是给别ี人面子的种做法，让他有种成就感，当然他也十分感谢大脑壳和诸位牢友的这举动。
“是六队的伢们跟我说入监组来了个ฐ长得蛮高的反革命，球打得绝对冇得话说。我和余友新า曹矮子偷偷跑到六队的监号看你打球，都说你打得好，回来就跟易管教员报告了。易管教员是监狱干部球队的组织后卫，最喜欢会打球的犯人，可惜会打球的犯人都是刑事犯，气的易管教员直骂：‘你们这些反革命点狗屁用也没有，连球都不会打，就晓得反革命。’”
帮人笑得前仰后合。
铁戈也笑道：“这个易管教员真有意思，正因为ฦ门心思搞反革命去了，所以才没有时间学打球嘛。不过余友新和汤建国的球打得还可以，他们不是反革命吗？反革命还是有会打球的。”
大脑แ壳笑道：“他们是反革命？他们要是反革命普天下的采花浪子都是反革命。先不说余友新他们，等下让他们自己说。易管教员听了我们的报告，马上去找狱政科长要你，科长说这个人已经分到四队去了。易管教员和狱政科长都是监狱干部ຖ球队的，私交不错，所以强行把你挖到五队来。易管教员怕夜长梦多，当时拿了手续就把你提来了，气得四队的队长跟易管教员吵了架，这是干部ຖ第次为ฦ了个犯人吵架。伙计，你硬是跛子的屁股——翘得很咧。”
众人都放肆地大笑起来。
铁戈放下碗，双手抱拳向左ุ右作了揖：“各位各位，我刚来有些规矩不太懂，还望大家海涵。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管各位是因为什么原因进来的，我们有个共同点都是文艺体育的爱好者。希望各位在今后起滚水武汉黑话：坐牢的日子里多多指教，我在这里先谢过各位了。”
大脑壳喝了口酒，吃了块腊肉说：“同船过渡三世修。既然到起滚水，搞就是二十年，岂止三世修？大家以后把铁戈多带着点。
众人都道：“好说好说。”
铁戈惦记着余友新刚才说的话，便问：“你是为ฦ什么进来的？”
余友新往嘴里填了块腊肉，边嚼边骂：“我日他娘，老子是花案子！汤建国也样。”
铁戈糊涂了：“花案子怎么变成反革命了？”
余友新讲出了他那离奇的故事：“六九年我们班的几个男女同学下放到大冶，下放嘛就是那回事，白天跟农民起出工，晚上回到知青点把饭吃，就在屋里吹牛。农村苦是苦了点，只有点好处，那就是不像城里总是开会学习。我们那里冇得人管，谁也管不了我们。这样闲着没有事做我就跟点里的个ฐ姑娘伢谈恋爱，结果把她的肚子搞大了，这下就完了。大队报到公社，公社ุ报到公安局，过几天就把我抓了。开始我还以为这不是蛮了不起的事，顶多关几天就放了。哪晓得正碰上打三反运动，公安局那些死狗日的以‘反革命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罪’起诉我，法院那些王八蛋就按这个罪名判ศ了我十五下。你要是说我的老大冇管住老二，判个三五年我也认了。表子养的下子搞老子十五年，你说我服不服？老子七零年进来已经坐了七年牢，还有八年才刑é满，要是判我个刑é事犯我早就出去了。我硬是搞不清白钻眼子么样就钻成了反革命？未必我女朋友的那个眼子是革命的，我那个ฐ老二就是反革命的？这他妈的是什么เ鸡芭逻辑？老子跟她做那个事的时候还是个知青，并不是反革命，这证明我的老二也是革命的部分。怎么我这革命的老二钻进了她革命的眼子，下子就成了反革命？打死我也不服！世界上哪有这个ฐ道理？铁戈你说是不是？老子不想还好点，想起来老子硬是要日公安局和法院那ว些表子养的娘！”
余友新边说边分析，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成飞解释道：“你那ว个老二不存在什么เ革命反革命的问题，主要是因为你搞出了后果。如果你玩得高明，说不定你现在都结了婚过你的快活日子，大家说是不是？”
曹矮子笑道：“余友新汤建国都是人之初那个是非根惹的祸，你们当时要是刀剁掉了是非根就冇得事了。”
“那不行，老子情愿坐牢也不能ม当太监。男人要是没有那个ฐ是非根，活着还有什么味？”余友新本正经地申明道。
汤建国也笑道：“剁了我的是非根我么样屙尿？”
刘武汉大笑道：“这还不好办？像女人那ว样屙尿唦。”
惹得众人又是通大笑。
铁戈第次听说还有这样的案子，大为ฦ惊讶：“伙计，阿拉伯有个ฐ千零夜，你们这简直是千零二夜，不可思议！”
大脑壳又说：“这里的怪事多得很，你真是少见多怪。我们五队有个犯人叫邹明春，脑壳又尖又小，外号叫尖脑แ壳，从小冇读过书，是个文盲。他是河南驻马店的个讨饭的叫花子，跟着帮讨饭的扒火车到เ了武汉。有次他们又扒上火车，发现车上装的是布疋，当时高兴得差点疯了，马上掀了几疋ຑ布下来换饭吃。到เ了个餐馆还跟经理讨价还价，经理说先给你们上壶茶，等下菜就做好了，哪晓得这经理马上跑到派出所报案。尖脑壳那几个苕货还在等上菜呢，派出所的人就到了，二话不说都铐起来带走。活该他要坐牢，他们偷的是给援越抗美部队做军装ณ的布料子。这下子好了惹出了大祸ຖ，那帮小叫花子都判了，罪名是反革命盗窃犯，尖脑壳判ศ了十五年。我故意撩武汉话：逗他，问他为什么要反革命？他说‘俺家穷，但俺不反毛主ว席，俺算啥反革命？’我又问他想不想家，他说‘俺那ว个家没有饭吃，俺不想家。还是监狱里好，有饭吃，有肉吃。’我说外边有自由，他把眼睛瞪说，‘有自由不管用，自由自在地饿肚子俺可不干。’”
说得大家又哈哈大笑。
铁戈也跟着起笑：“照ั这样说如果他偷的是般的布，那ว就不是反革命，这样说来偷错了东西就成了反革命，余友新钻错了眼子成了反革命，这不是太荒唐了吗？”
“荒唐？”在边的牛瞎子搭腔道：“六七年沈老板带我们到汉西车站偷铝锭，法院说这些铝锭是做飞机用的，是战备物资，说我们破坏战备，结果沈老板被铳了，我判ศ了二十年。武汉市杀强盗就是从沈老板开始的，我的罪名也成了反革命盗窃犯。”
刘武汉也讲了个真实的故事：“我们五队有个犯人叫倪秀松，是郧阳地区竹溪县大山里的人。六零年他饿得实在是受不了，走了几十里山路摸到公社偷了六十斤多玉米种子。也怪他的点子太低，当场被民兵捉了个现行，结果判了六年刑。六六年刑满后监狱发了些路费让他回家，他到集贸市场买了头小猪娃带到山上准备养起来，指望回家跟老婆丫ฑ头起好好过日子。到家看老婆死了，丫头嫁了，房子垮了，他只好挖了个山洞和猪在起住。他自己种玉米种土豆，第二年春节时把猪杀了，成天在家里吃土豆炖猪肉，算是过了个好肥年。后来肉吃完了，玉米土豆也吃完了，生活又成了问题，他就跑到县公安局找局长要求坐牢。那局长说：‘你没有犯法，我凭什么抓你？’这狗日的倪秀松坐牢心切，他问：‘要坐牢还要先犯法？这好办，我犯个ฐ法给你看。’说完就出去了。局长以为他是个神经病，也没有管他。倪秀松跑到学校找了根粉笔又回到公安局的大门口开始写反标，左边写‘国民党万岁’，右边写‘拥护蒋介石’。他原来是个文盲，在监狱里学会写几个字，跑到公安局门口写反标倒是都用上了。然后他跟那个ฐ局长讲：‘我犯了法，我写了反标，现在我可以坐牢吧。’局长听大惊失色，忙问：‘反标在哪里？’‘在公安局门口。’局长到门口看，还真是反标，马上叫人拍照取证。这狗日的倪秀松还把粉笔交给局长说：‘这是作案工具。’经过笔迹比对，确认是他作的案。局长当时还说：‘这个家伙太猖狂了，反标竟然写到公安局大门上来，这是文化大革命中阶级敌人对无产阶级专政机关发动的猖狂进攻，不可能是个人所为ฦ，定要挖出幕后指使者。经过反复审讯和调查，最后确认是倪秀松个人所为。因为ฦ案情清楚，证据确凿，法院很快做出了判决，判ศ处倪秀松二十年。倪秀松当庭表示ิ要上诉。法院的人问：‘你写反标的动机就是为了坐牢，怎么เ还要上诉？’倪秀松这个死狗日的说：‘判少了哇！二十年后我还不是要回山里去？我请求政府改判ศ我无期，到เ了劳改队以后我也不要政府改判，我死了政府还要帮我收尸。哪个不跟我加刑，我就日哪个的娘！’把鼻涕把泪大闹法庭。”
这个故事五队的人听过无数次，他们还是笑得东倒西歪。唯独铁戈没有笑，他问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