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兵士忍不住哄笑，决云不服气的跳下马，道：“凭什么？！”
李泓牵住缰绳，只淡淡道：“靶子离得近，能射中也不足为奇，你拉弓未满，又不按着队伍顺ิ序，现在下马，绕这里跑三圈再去吃饭。”
裴极卿话音未落，夏承希已๐是脸色惨白，他虽不在皇帝身边，却也知道天子剑是何意，忍不住趔趄两步跪在地上，低头道：“参见殿下。”
“将军。”裴极卿停顿片刻๑，正色道：“小皇子手中有天子佩剑，我可以交给将军，天子佩剑嵌有夜明珠，这夜明珠硕大璀璨，穷尽九州ะ方得此一颗，就是摄政王和皇上，也没有这么大的赌注来骗将军。”
“一共十五个。”黑云将月光完全隐去，近乎完全看不清人影，夏承希索ิ性闭上眼睛，他从黑马跃下，嬉皮笑脸道：“一共十五个人，我还当是大人物来暗算，看来真是多虑了。”
马贼虽然谨慎，却没想到来的只是一人，他们听到夏承希挑衅，完全没有想到应当先拉出来人质威แ胁，反而各自拿起武器，沿着树林慢慢靠近。
决云点点头，向着夫子鞠了一躬，又抱着自己้的东西上了阁楼，顾鸿鹄既是书院的先生，又是书院管事，平日便住在书院阁楼上。
“说什么神神鬼鬼的。”夫子瞪了眼小厮，抬手摸摸决云后脑，轻声道：“不过夜深了，倒是挺危险，你去顾先生那ว里等吧。”
周颐也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早看魏棠不顺眼，于是忍不住开口道：“不就是个雪球嘛，你把脚放桌上，就懂礼数了？”
决云和周颐还在大笑，身后却传来一句清脆的喝骂，两人有些莫名其妙的回头，他们这才看到，那ว个大雪球擦着魏公子的头飞过去，魏公子白嫩的额头沾满水印，发鬓间也落着许多白雪，他从自带的软椅上站起，没好气道：“平民百姓，各个ฐ不懂礼数！”
决云不明所以的望着裴极卿意外温和的眼神，裴极卿穿着件洗到灰白的布衣，发髻里簪着支光秃秃的木簪，可那张脸套在这样朴实无华的衣饰，却依旧带着些难以言喻的芳华——
此时决云穿着一身月白，交领上用青灰掺银线绣着寓意吉祥的暗纹，看着比往日贵气许多，裴极卿伸手，为他拢拢额前碎发，那张稚气的面孔融合胡人的英挺与汉人的柔和，看着英俊异常。
决云看到裴极卿不言不语的坐在自己对面，又有些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道：“裴叔叔，你生气啦？”
裴极卿听到那ว句“巴不得一辈子看不到他”，心里仿佛堵了块棱角锋利的石头，他颤抖着端起茶杯，又叹着气放下，垂下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动声色的失望。
“他好看？”裴极卿诧异的问：“那我就不好看？”
云霞摘下耳环，笑道：“因为他长得好看呀。”
夜宴接近尾声，大臣宾客皆已๐辞席，只剩下小皇帝与傅从谨二人，作陪的萧挽笙坐在傅从谨身后，心不在焉的打了个ฐ哈欠。
皇宫梅花酒宴，一队穿着鹅黄宫装的少女排队走过，将酒席上的残羹冷炙收拾干净，摄政王傅从谨坐在梅树下，镂花酒杯中蔷薇色的酒液里，映照出一轮圆月。
“我叫云霞。”云霞见他激动，连忙放下手中食盒，“我给你拿点吃的，先坐下，你……”
待到他醒来时，已经来到了如今这个陌生的地方，而母亲留给他的剑也不知所踪。
朱二挤着眉毛看着裴极卿，轻声道：“公子，这钱……”
“什么？”裴极卿愣了一下，将钱迅速揣进衣服，吩咐道：“你带人先走，我还有事，随后再回去。”
“能不多虑吗？”夏承希揉揉额头，“唐唯没有一天叫我安心，在京城就是个小霸王，想着让他到เ军中学习，却还是这样，你若让我动手打他，又实在下不去手，容公子，今天小孩子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裴极卿不由á得笑笑，伸手为夏承希倒了杯酒，夏承希嗅嗅酒香，轻声道：“比起唐唯，决云倒是听话一些，太上皇也能安心了。”
裴极卿猛然一惊，低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京城来的消息，太上皇病重。”夏承希虽轻描淡写，语气却有些沉重，“前日怀月公主ว病死府中……其实太上皇一人在宫里度日，收到เ的又尽是坏消息，能撑到今日，已属万幸……”
裴极卿抱着酒壶呆滞原地，杯中酒液缓缓溢出酒杯，将雪白石桌缓缓浸湿，酒液一滴滴落在地上，他恍惚着将酒壶扶起，轻声道：“……是。”
夏承希久ื在边关，与傅从龄本就没什么情谊，更何况在这样一个ฐ杀伐果决的武将心中，若非傅从龄自己懦弱，也不会铸成今天的局势。
这时，侍卫匆匆而来，他半跪道：“将军，知州ะ梁大人前来，与您和小侯爷商议明日宴请辽国使臣一事，现已在花厅等着了。”
夏承希拍拍裴极卿肩膀，迅速随着侍卫离开。
夜色之ใ中，终于只剩下裴极卿一人，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端起桌上酒盏，就着猛然发白的薄唇抿了一口。
夏承希喜欢的烈酒清冽逼仄，一阵刺骨的辛辣猛然涌上丹ล田，裴极卿伸手拢着白瓷酒杯，嗓子里忽然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泣，他抬头望着黑色天幕上的蔼蔼月色，眼眶中涌ไ出半滴眼泪。
自懂事起的三十来年，裴极卿吃过许多苦，也挨过无数顿打，但即使他在雪地中吞下割裂肠胃的鹤顶红，也未曾流过眼泪。
这仿佛是裴极卿第一次觉得害怕——太上皇撑不住了，而他平白无故换了具身体，真不知能撑到เ几时，也不知道老天爷什么时候看不下去，就会将他的命拿去。
这时，一个暖暖的东西忽然拢住他的脖子，裴极卿惶然回头，正看到决云乌ไ黑的眼仁，小孩伸手拎起白瓷酒壶，道：“你不让我们喝酒，自己้却偷偷喝。”
“我和你能一样吗？”裴极卿回神笑道：“唐唯呢？”
“他有事，去客厅了。”决云迅速回答完问题，接着伸出手，摸摸裴极卿的眼眶，轻声问：“你刚才哭了？”
“没有啊。”裴极卿眨眨眼睛，轻声道：“我哪里哭了？”
“你虽然没流眼泪，可我能听出来。”决云把酒壶扫到一边，喃喃道：“到เ底出了什么เ事，在那什么เ侯爷府里的时候，你被人砍了一剑，可都没有哭。”
裴极卿默然无语，他轻轻站起来，将不知所谓的决云拢在怀里，突然觉得小孩高了许多。
第二日黄昏，将军府中一片嘈杂，推杯换盏间，几十个ฐ锦衣侍女端着酒器佳肴在席间穿梭，耶律穹与唐唯坐在首座，夏承希与锦州知州梁千帆坐在客座相陪，耶律穹拿起一只白瓷莲花酒器，不屑道：“你们用这种东西招待贵客，未免太过寒酸。”
萧义先有些不好意思的望着夏承希，低声道：“小王爷，大周瓷器做工精美，虽然用料不够珍贵，可工艺却是上佳。”
夏承希和梁千帆无奈对望，接着扭头对身后侍女道：“去给他换套金的。”
侍女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拿了套雕花鎏金餐具出来，那套杯盏上雕着一双鸳鸯，还用红宝石点在眼部，看着珠光宝气，又栩栩如生。
耶律穹打量了一番，哂笑道：“这鸳鸯刻的不错，夏将军，不会是穷到把夫人的嫁妆都拿出来了吧。”
“小王爷真会开玩笑，哈哈哈。”
夏承希面上微笑，低头便轻声说了一句，梁千帆没有听清，忍不住凑近道：“将军说了什么？”
“本将军在问候他全家。”夏承希将酒杯塞给他，道：“吃饭。”
将军府前殿觥筹交错，后院却一片寂然，决云正独自一人站在花园中，他将烛台放于石桌上，俯身吹息蜡烛。
不甚明朗的月光下，决云抬手将天子剑抽出剑鞘，在空气中ณ默默划了一个半圆，接着，他踮起脚尖，屏气凝神，一招一式的舞了起来，夜明珠在漆黑的夜里发出幽然光亮，光影相接，形成一道弯月般的弧线。
决云的剑法乃ี夏承希所授，只是同一套剑法为展现在不同人或不同武器上，招式力度也有所差ๆ异——夏承希喜用薄剑，所以出招极轻极快；决云练习时都用木剑，此时他故意换成沉重的天子剑，感觉要比轻巧的木剑合适许多，只是暗暗可惜天子剑不能ม展露人前。
夜风骤起，将院中ณ树叶吹离翠枝，接着一道寒光闪过，决云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树叶轻轻落地，已从三分之一处被分成两半
决云有些骄傲的走近树叶，打算伸手将它拈起，再去拿给裴极卿看。
“你的剑很漂亮。”
这时，一个ฐ有些虚弱的声音从决云耳后传来，林贺一边解着手上绷带，一边轻佻笑道：“只是剑法却有些生疏ຕ，那片树叶，你本想从中ณ间分开吧。”
林贺比昨日精神好些，但面色依旧发白，他个子要比同龄孩子高些，却生的很瘦，一双眼睛如刀削斧劈，眸子中带着点幽幽的琥珀色。
决云看到เ有人，立刻๑将天子剑收回剑鞘，扭头道：“谁说的？我本来就想分成这样。”
“学艺不精，还不愿承认？”林贺毫不客气的坐在一旁，“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ว漂亮的小相公呢？柔弱无骨，色若春花，可惜你还是个ฐ小孩子，啥都不懂。”
决云虽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却也知道是在说裴极卿，于是心怀不满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的长相，倒也不像个ฐ汉人。”林贺垂眸望着剑，接着抬头道：“怎么和他们住在一起？”
决云被他看的很不自在，立刻提剑站起来，他走了几步，又望着林贺道：“管的这么宽，你要是病好了，就快点走吧。”
“我穿好衣服出来，就是准备要走。”林贺咳嗽ณ两声，伸手取了块桌上果碟中的点心，微笑着离开了庭院。
被林贺这么说了几句，决云的心情也无端变差ๆ，他拔出剑又练了一阵，怎么เ都没能在空中ณ将树叶精确一分为二。北方的五月虽然微凉，可这样一番活动下来，决云已出了满头大汗，他将剑放在桌上，气喘吁吁的吐着舌头坐下来，神情有些沮丧。
裴极卿从他身后悄然接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轻声笑道：“小狼狗？”
决云猛地回头，将手环在裴极卿腰上，用脑袋撞他的胸口，道：“我不是小狼狗。”
“那你吐着舌头干嘛？”裴极卿揉着他的脑แ袋，“行了，一脑门子汗，全蹭我衣服上了。”
决云放开裴极卿，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食盒，裴极卿将东西放在桌上，道：“怎么不太高兴？”
“林贺半个ฐ时辰前走了。”决云从桌上拾起树叶，道：“他看到我没把树叶从中ณ间分开，就笑话我，我又练了几次，结果怎么都练不好。”
“原来你刚才，是在砍树叶？”裴极卿愣愣道：“我只在书里看过，还没真的见识过……”
决云看到เ裴极卿惊呆，心里暗自舒了口气，于是骄傲道：“是呀，我厉害吧。”
裴极卿依旧愣愣的看着树叶，突然回神道：“你的意思是，林贺看你舞剑，就知道你想把树叶从中ณ间分开？他一个小乞丐，就是有点武功，也不应该这样精通……”
决云听到裴极卿夸奖别人，正仰着头准备反驳，一阵嘈ฤ杂突然从将军府前院传来，决云仰头望去，才发现原本静如止水的天空变得不再平静，一缕浓烟从锦州城的西南方向缓缓升起，接着是一道若隐若现的火光，夜空漆黑，那火光也被愈发放大，几乎变成一道浓烈的屏障。
将军府的侍卫匆匆跑过，裴极卿手心已出了一层冷汗，他随手拉过其中一个，努力沉着着问：“哪里出事了？”
“万佛寺！”那侍卫急匆匆答道：“藏经阁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