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极卿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阴鸷,他背过脸去,道:“郎决云是昭信校尉,侯爷将他交给摄政王,摄政王也不会信的,反而会怪侯爷办事不利,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会再信任侯爷。”
说着,萧挽笙甩下茶杯站起来,一把抓过裴极卿的领子,亲昵道:“现在你是想让我把小孩儿交给摄政王,还是想让我立刻๑办了你?”
他心中ณ猛然想到什么,于是道:“夏将军,如今定州ะ回归,咱们是不是该安排官员驻守,也好防御辽人。”
裴极卿心想:“什么เ叫‘小人心思’,我那是制衡。”
“半夜出发就要凌晨集合,然后还要大张旗鼓的练兵,让辽狗心惊胆战一天,半夜再去烧仓。”赵德钦๔低声道:“兵不厌诈,更何况咱们身边,定然有细作。”
决云道:“可是现在是凌晨啊……”
“见过。”决云摇摇头,道:“像你这么中的伤,一般都死了。”
“受点伤算什么เ。”林贺的神色出现一些不自然,他草草披上衣服,道:“咱们虽然总追着辽人屁股跑,可也打过场硬仗,怎么,没见过受重伤的人?”
“没事吧。”一旁的军士立刻赶来,扯下衣服为连朔包扎伤口,可鲜血仍在不断涌出,他望着连朔苍白的嘴唇,道:“连副将,不然先回去休息吧,前线军报,辽兵已๐经开始后退,现在辽狗被我们杀了不少,想来也无事了。”
连朔已带着兵士冲出将军府,准备将逃窜进城的辽兵搜寻出来,一个辽国打扮的人忽然从房顶ะ跳下,提刀杀至连朔面前,将他的左臂划出一道极深的伤口,几个军士一拥而上,长枪猛然刺入那ว人伤口,那辽兵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心口已多出一个ฐ硕大血窟窿。
唐唯气道:“我差点被人害了,你却打我!”
夏承希听到这话,猛地扬起大手,唐唯害怕的退了半步,夏承希的动作却停在半空,他望着唐唯严肃道:“唐唯,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要到处惹事。”
决云立刻跳上宴月马背,李泓皱着眉头刚想开口,两个少年已嘻嘻哈哈着骑马奔驰而去,草场坦荡如砥,绵延千里如同一片碧海,慢慢与远处蓝天相接,决云夹着马背,探身摘下一朵白菊,抱怨道:“李教头真不讲理,我比他们练得好,却偏偏要罚我!”
李泓严å厉的望着决云,却不敢对唐唯说什么,唐唯拉着决云,继续道:“你不就是怕夏承希?他听我的,不会责骂你!”
裴极卿一愣,进而道:“将军怀疑ທ也有道理,其实在下也不知道,萧挽笙为ฦ何会高抬贵手,只是不论他如何作想,容鸾已๐死,在下现在叫做裴七。”
裴极卿将夏承希送出门外,正欲开口,夏承希忽然伸手抬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现在不需要告诉我天子剑在哪,你先前隐瞒此事,想来也是在怀疑我,此刻我们各留แ一分,也算彼此信任。”
马贼本仗着人多,因此也不在意夏承希是否有武功在身,可此时却不得不以命相搏。火光曈曈,他们却难以确认夏承希的位置,转眼间,腿弯处已๐落下数十道与之ใ前力度大小相似的伤口。
黑夜中,其他马贼均不知发生何事,几道火把突然点起,夏承希猛地张开双眼,持剑穿过树林,薄剑反射火光,如一群赤色蝴蝶穿林,厮杀声随即蔓延开去。
决云皱着眉头转身,顾鸿鹄继续拉他的胳膊,大声道:“男子汉怎么能不喝酒,你娘还是胡人?胡人哪有不喝酒的!”
“外面冷啊。”顾鸿鹄笑眯眯的拉他坐下,举着酒壶道:“来,喝点我的梨花白,一下子就热乎了!”
“你说什么?”魏棠瞪大眼睛,突然站起来,瞪眼道:“小杂种,还敢骂我!”
周围人都已安静坐好,决云握着小拳头,扭头望着周颐抽动的肩膀,突然跨了一步上前,仰头道:“你骂别人娘们儿唧唧,自己还靠着家里人动手,你才是小娘炮!”
他低头喃喃道:“这么厉害的书院,不会收我的。”
决云望着书院肃穆严å谨的大门,将被裴极卿紧攥的手挣脱出来,他突然觉得一片阴沉,仿佛知道裴极卿为什么好心好意带他买衣服,还一口一个ฐ“小少爷”,突然感觉身上的衣服和裴极卿都没那么好看了。
决云歪着头看他,将毛笔握在手里,裴极卿望着他的后脑,将手中簪子放下,伸手猛地揪了一下笔杆,毛笔依然被决云牢牢握在手里,他回过头,皱眉道:“不是叫我写字吗?”
裴极卿将笔墨纸砚铺在桌上,扶着决云坐下来,将毛笔塞进他的小手里,自己取了根簪子握着,比划ฐ着道:“你像我这样拿,手要空,假装自己握着颗鸡蛋。”
裴极卿突然抬手,将云霞的枣红色银丝床帐放下,日光被完全遮挡,古玉仍然散发着粲然润泽的光亮,那居然是一块夜明珠。
“哎,你要干嘛?!”
“不敢不敢。”小皇帝ຓ立马回答,“只是皇叔,听说裴极卿的尸骨已๐经被烧成灰了,不如直接将那脏东西拿进来,太上皇他……”
听着小皇帝邀功一般讲怎么害自己้的爹,傅从谨只是勉强笑道:“劳烦皇上了。”
小孩咬累了,便缓缓松口,小脸强忍着眼泪,却还在一抽一抽,裴极卿白细的手腕上瞬间留แ下一圈沾血的牙印,他抬头摸摸小孩的额头,轻声道:“看来不烧了,先喝点水,我给你上药。”
小孩愣了一下,缓缓憋住了呼之ใ欲出的眼泪,他瞪着眼睛,猛然在裴极卿手腕上咬了一口,裴极卿躲闪不及,却只是吸了口气,任由á着他咬了许久。
“这位公子,您是?”天香楼前,一个簪着牡丹ล花的姑娘酥胸半露,伸手揽住裴极卿手臂,她看着裴极卿的面孔,一时竟不知道他是不是客人。
而最混乱破落,也是最豪华奢靡的地方,就要数城南角上的阳春坊。阳春坊叫着阳春白雪的名字,却干着最最不堪的事情,歌楼ä妓院,官娼暗娼全部都集中ณ在这里,因此每晚灯红酒绿,好不热闹。
“以后你也养一群,自己当牧羊犬。”裴极卿笑着拉过缰绳,学着决云的样子翻身上马,却一脚๐踩空,登时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决云本想反驳他,却瞬间眉开眼笑,道:“看吧,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说罢,他踩着马镫跨上马背,冲着裴极卿伸出手,道:“上来,郎大人再带你一次。”
裴极卿也伸出手,猛的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握在手里,决云扶着他的肩膀,不知怎么转了一下,竟坐在了裴极卿身后,他顺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将缰绳塞进裴极卿手里。
决云动作很快,看的裴极卿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侧过头,脸颊正好碰到决云毛茸茸头顶,于是道:“你坐我后面,能看得到路吗?”
“当然了,你以为你多高?”决云握紧ู他的手,伸腿踢踢裴极卿的脚๐,示意他踩进脚๐蹬里,“我坐在后面,才能教会你啊,现在你来带我试试。”
裴极卿将脚放入马镫,决云将自己压在他身上,调整成一个身体前倾的姿势,道:“你用腿来夹马,它就会准备出发,试一下。”
裴极卿伏下身体,小心翼翼的活动双腿,马走了几步,又缓缓停了下来,决云皱眉看着他,一脚踢在裴极卿腿上,枣红马猛然受力,朝着远处宽阔的草场飞快奔驰,裴极卿吓的手心发凉,他紧紧握着决云的手,道:“小云子,快让它慢下来啊!”
“这很快吗?骑马就是这个速度。”决云狡黠一笑,手中紧ู紧握着缰绳,“这匹马叫桃花,跑起来很稳的,你别害怕。”
他虽这么说着,手上却暗自用力,裴极卿看到เ他做手脚,连忙道:“告诉你,我可都看到了,你就是故意报复我的,快让它停下来。”
“你看到有什么用啊!”决云无赖道:“你不会控制,就只能被我带着跑,谁教你不会的。”
裴极卿额头出汗,脸色也变得潮红,决云慢慢将马减速下来,道:“你叫声好听的,我就停下来。”
“郎大人,殿下。”裴极卿毫不反抗的唤了两ä声,接着道:“行了吧。”
“不行。”决云故意道:“你叫的这两声别人也都叫过,我本来就是郎大人,有什么好不好听的。”
裴极卿想了想,轻声道:“云宝宝,这样行了吗?”
他转过脸去,看到决云脸色瞬间刷上一层绯红,马也跟着缓缓停下来,决云沉默着跳下马背,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
裴极卿也跟着下来,得意道:“不好意思了吧,姜还是老的辣,你这脸皮也太薄了些。”
决云没说话,又拉着马走了几步,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跑出很远,今日天气十分晴朗,碧空澄澈如洗,云朵如雪白的棉絮洒在碧蓝天空,两人面前绿草如茵,遥遥与望不到边际的天空相接,仿佛天高地远无穷无尽,让人的心神都跟着开阔起来。
“这里真好。”
裴极卿靠近决云,发现他似乎又拔高了一截,而自己毫无变化,似乎再不能将他轻松的拢在怀里。
裴极卿指着远处的羊群,道:“九月过去,你又长大了一岁,这里的羊肉比锦州不知好了多少,我出钱买些羊肉,给你做火锅吃。”
“你总是记得我的生辰,那ว你的呢?”决云回头道:“虽然我没钱了,可也能请你吃碗长寿面呀。”
“我……”
裴极卿愣了一下,他虽然和容廷很熟,却的确不知道容鸾的生辰,容廷清廉耿直,平时就很寒酸,儿子过生辰自然也不会摆什么排场,这么เ回忆一番,容府似乎在四月中旬请过一次堂会,那大抵便是容鸾的十八岁生辰吧。
于是裴极卿道:“在四月十五,不必着急,那时候你就又有俸禄了,请我吃些好的。”
又是一阵“咩咩”的声音传来,一大群羊正朝着他们走进,决云翻身上马,道:“他们怎么到处放羊,我们走了这么远,羊还是跟了过来,想和你安静的待会儿也不成。”
“那我们再往远处走走。”裴极卿也上了马,迅速揪过缰绳握在手里,“我听说羊吃草很厉害,都是连着根,吃一片秃一片,他们将羊赶到เ这里,肯定是原先的草场荒了,才不得不往远处走,现在又不打仗,大家自然能ม放心的走远。”
“原来是这样啊……”决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骑马向着原先的来路晃了一圈,两人一面走一面看,果然有人赶着羊群向很远处走,他们还背着帐篷干粮,似乎要很久才能ม回来。
而在离定州城不远的地方,草场已经变得稀稀拉拉,看上去都十分荒芜,更不要提在上面放羊了。
“那牧民说的不错,的确不能ม种地。”决云若有所思道:“我去和夏将军说清楚,让他从锦州ะ送粮草来支援。”
“不种粮食,却应该能种别的东西。”裴极卿沉吟片刻,道:“牧民向远处走,就是因为ฦ没有牧草,我们在荒地上种草如何,种草不用开垦土地,也不用时时刻刻盯着,还能ม让大家都有好处,岂不是两全其美。”
决云惊讶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裴极卿笑道:“那你也叫我声好听的吧,叔叔就别叫了,我本来就比你大。”
决云想了想,轻声道:“爱卿……”
裴极卿骤然听到这声称呼,许多旧ງ事一下涌ไ入脑海,无数场景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穿梭浮现,决云晃了晃他,道:“怎么เ,不好听吗?”
前世权倾天下,今生安谧温暖,重生这一遭,吃诸多辛苦,却也觉得值了。
于是裴极卿缓缓开口,微笑道:“真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