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舟号”的水手长站在船头,显得格外悠闲,没有半点插手的意思。开仓卸货是非常容易出问题的一个环节,如今却完全成了码头方面的义务,可见日本方面的严å谨态度是多么让人放心。
每打开一个货舱口,他们都会很快用绳子围住,并且挂上警示ิ牌,写明“立入禁止”。
海风从他的鬓角拂过,带着男ç人特有的气息吹向许衡。
“确实。”王航向前迈了半步,站在她之前的位置,体验着甲板上最佳的视角。
然后发现更加不对劲。
下午喝进去的粥在胃袋里荡来荡去,像激浪反复拍打岸堤,次次抵着喉管,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许衡皱着眉头坚持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翻身爬起来。
“货舱,固定卷钢的架子……断了。大副在撑着,快、快去帮忙!”许衡也不了解具体情况,只能就自己้的亲眼所见进行陈述。
爬上二楼,推门时差ๆ点撞在对方身上。服务员小高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许律师,怎么回事?”
想起那身白色制ๆ服,以及帽檐下漆黑发亮的眼睛,许衡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宋巍看到她目瞪口呆的表情,显然也有些自豪:“‘长舟号’是一艘超大型集散船,船员超过2๐0名,每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和卫生间。接待宾客的房间条件会更好一些,跟船长一个ฐ级别。”
许衡咬咬牙,将垃圾桶扔到地上,揭下报名须知,推开门离开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
有钱赚,也得有命花。
他却不以为意道:“反正就算是真的,我情感上也无法接受。”
想起晕船那几日小高耐心细致的照ั料,许衡决定无论如何先把人救出来再说。咬着唇,她抬腿跨过了王航的阻拦。
张建新刚刚ธ将两位警察送至码头,正站在车边,态度恭敬地道别。
许衡气喘吁吁地追上去,用英语询问那位年轻的警察:“可以让我见见嫌疑人吗?”
见对方面露难色,许衡连忙补充道:“我是律师,能让他们更清楚自己的处境。”
年轻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附在年长者耳边用日语小声汇报。
听完下属的翻译,年纪较大的那位警官并没有反对,而是主动替许衡拉开了警车后座的门。
她快步跟上了车,回头冲张建新说:“小高他们现在指不定多慌乱,我去看看,也能放心些。”
大副愣了愣,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卡片:“这是码头地址和时间,记得快去快回。”
小镇不大,警车踩几脚油门便到了当地交番๘。
这里是类似于国内公安派出所的派出机构,专门负责辖区内的巡逻和治安案件。三间办公室加一间监所,坐落于小镇的中ณ心位置,旁边就是镇政府。许衡模糊记得她和王航刚才曾路过此处。
监所在最里面,干净整洁、光线透亮、设施齐全。若非门上装着铁栅栏,根本看不是囚禁人身自由的地方。
小高和另外两个船员正坐在铁架床上,翘着脚聊天。
年轻的警察掏出钥匙,用生硬的中文招呼道:“请出来吧,你们的律师到了。”
三个年轻人被吓了一跳,颇็为惊讶于许衡的出现。反应过来之ใ后,他们争先恐后地招呼道:“许律师!”
尽管不觉得日本警方แ会刑讯逼供,但许衡也没有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如今见到เ三人轻松悠闲的模样,还是难免有些出戏。
他们被安排到เ会客间里,四人面对面坐好。若非有警察从旁监视着,根本不像探监,倒更像是朋友聚会。
“你们几个ฐ……”许衡最终决定用中文发问,“到底干嘛ใ了?”
小高挠了挠脑แ袋,难得有些脸红:“从码头出来的时候,海边上有几根钓竿……”
对方แ的话刚出口,许衡便确定警察之前所出示的证据并非伪造。所以也没敢让他把接下来的事情说完,而是果断ษ截住了话头:“后面不用讲了。”
“姐,别ี介啊!”跟小高相熟的另一个水手显得很兴奋。他姓林,因为ฦ个子大,被船上人称作“大林”。
只见大林拍着腿感慨:“你是不知道那钓竿有多好,达亿瓦的海ร竿,怎么折都不断,两根就能卖小一万呐!”
顾及警察在场,才想让他们给自己留条后路。结果对方却完全不当回事儿,反倒振振有词。这下,轮到许衡彻底无语。
年纪最小的那个水手最先露怯,趁两位前辈没说话,眼巴巴地望着许衡道:“许律师,我们什么时候能被放出去啊?”
“对啊,船长呢?”小高也想起最重要的一茬。
咬了咬嘴唇,许衡选择实话实说:“他不来。”
“什么?!”坐在对面的三个人全傻了眼。
他们虽然年轻,但跑远洋轮的时间并不短,也晓得不同国家港口的各种猫腻。之所以铤而走险,无非仗着船舶的域外管辖权,指望船长给自己撑腰。如今一切统统落空,怎么可能ม不着急?
大林的嗓门提高些许,带着明显质问的口气:“他凭啥不来?”
“他说他不相信你们会做这种事情。”
话音落定,从“长舟号”上下来的四个人全都没了言语。
小高的一张娃ใ娃脸皱成苦瓜,忍不住诉苦:“我们一开始也没动这念头,出港时来回走了几圈,看到那鱼竿放在岸边没人管,才想要‘捡’回去。”
对涉案财物的所有权状态没有明确判ศ断,主观上的犯罪故意不成立……许衡在心里默默算计,虽然自己也知道这话骗不了人。
视线投向镇守一旁้的年轻警察,对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根本不为拙劣的借口所动。
许衡干脆省了强词夺理的打算,真心诚意道:“你们接下来最好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日本人问起来就装作听不明白。船上再想想办法……”
年纪最小的那个水手眼泪就开始往下掉:“许律师,我们怎么办啊?船长不来的话,是不是就得在日本坐牢了?”
大林一巴掌呼在小水手头上,斥道:“瞧你那点出息!”
始终装成假人模样的年轻警察终于坐不住了,表情严肃地阻止他:“不可以这样!”
小高连忙当和事老,将小水手揽进自己怀里:“没事没事,他哥俩闹着玩呢。”
许衡怕再坐下去麻烦更多,只能言简意赅地嘱咐:“好好呆着,我会尽快救你们出去。”
临出门,她还是不放心:“你们在这边吃穿用度都还好吗?如果有委屈只管提,日本人还是很讲道理的。”
小高勉强挤出一点笑:“没事,反正问题都交代了。伙食不错,中午还发了烟和苹果呢。”
环顾监所,根本没有其他犯人,想必也不存在所谓的“牢头狱霸”,许衡勉强松了口气。
年轻警察坚持开车送她回码头。
警察姓三井,大学毕业后曾到中国留学两年,勉强可以用中文沟通。加上日式英语的连蒙带猜,许衡跟他一路上聊了不少。
自从小镇被开发做物流中心后,靠泊的外国船只越来越多,治安案件频发。特别ี是中国、菲律宾等国货轮上下来的船员,经常连捡带偷,令警方十分头疼。
三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被指派到当地交番๘来的。
许衡很庆幸自己大部分时候说的是英文,所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尴尬。聊到国人的陋习,还有几分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姿态。
“船员的生活很辛苦,遇到诱惑容易把持不住。”她就事论事,将话题转移到เ自己最关心的方面,“如果船长坚持不作保,你们准备怎么处置?”
三井苦笑:“关一个月,再以‘不受欢迎的人’的身份遣送回国,他们以后就不能入境了。”
中日航线是远洋货轮最常见的路线,对于小高他们来说,铤而走险的唯一成本,无非是日后到港了不能上岸。
犯罪成本太低,所以才会肆无忌惮。
听到这里,许衡心中大概有了谱,试探道:“保释手续必须要船长出面吗?还是只要签字就可以?”
车正好停在码头,三井拉动手刹,扭头看过来,似乎在揣摩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末了,他沉吟道:“只要签字就可以。”
“我回去向船长解释事情经过,他会在前做出决定的。”许衡推门下车,微微鞠了个躬,“麻烦您多加照顾。”
最后这句话是用日语说的,三井听到后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用力点点头。
船员素า质层次不齐,境外法律管辖范围有限,上下级相互包庇……许衡之前对远洋轮上的龌龊事有所了解,却从未亲身经历过。
在华海所经办的案件中ณ,确有船员小偷小摸酿成大祸的先例。
与那些出国几趟就能发家致富的“老油条”相比,小高他们的行为确实算不上严重——只要王航肯妥协,为之ใ办理保释手续——整件事都能被抹得一干二净。
只是目前的情况不容乐观。
许衡苦着脸,无奈地抬头望向“长舟号”的舰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