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新冲王航打了个手势，忙不迭地逃离现场。
他换了衣服，淡蓝色的衬衫长裤，休闲中透着几分正式，显出十足的斯ั文气——许衡当场便看愣了。
许衡在华海所经手过不少保险索赔案件，与盗抢行为密切相关。关于船方是否尽到เ安全防范责任的认定，经常成为诉辩双方争议的焦点。正因如此，这次出海ร前她就已经打定主意：途径危险水域时，要尽可能ม地值守驾驶室，全面掌握防盗的相关知识。
尽管如此，船上依然不敢掉以轻心，从进入印尼水域后，便加强了防盗措施。
她掏出手机，一条条地翻看自己与赵秉承之间的短信记录。翻到เ最后一条的时候，终于下定决心，按了“全选”键，将所有信息连同通话记录都删除掉。
在这样的环境下，什么烦恼都不再能够困扰人心。
举起杯子，王航的手腕悬在半空中ณ，笑容慵懒โ，以不变应万变。对他来说，摄入酒精已๐经不再是种负担，而是给麻痹的神经做按摩，每一口都能制造出微妙快*โ感。
许衡毫不含糊，一口直接闷掉，假装ณ豪迈地说：“先干为敬。”
女孩强行从他手里夺过行李，固执地走在前面开道，身形有些摇晃。
“他们已๐经上船了，我送送你吧。”
“你疯了？一船人出来，少三个回去？你怎么跟公司交代？”许衡觉得一切都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王航冷笑：“也许吧。”
“没事，这儿视野好，我就站着等等。”
她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另一个人，却见他还在与日方沟通，表情严å肃、一丝不苟。
她突然意识到เ：他就像条鱼，矫健、有力、向往自由，是大海最爱的孩子。
尽管被晒得很黑，王航却保留了一双清亮的眼睛，使得整个人都灵动起来。
许衡口中泛苦，酸水凶猛地上涌。原本就不甚坚强的肠胃，如今被搅成一团乱麻，彼此摩擦、撞击、按压，似要挤出所有内脏。
又是一阵剧ຕ烈的翻滚。
从货舱里爬出来的时候，她只顾着快些、再快些，根本没功夫去担心那些来回晃荡的货物，更别提避让和躲藏了。短短一段路，相比进去时，出来的速度显然快很多——代价是满手的血印与肩上隐隐的肿痛。
勉强扯出一抹笑，许衡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只能大口大口地深呼吸，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有时候，即便自己都不知道梦想是什么，也无所谓，因为心知道。
恒向线，就是海图上连接两点之间的直线，在地球表面上是一条趋向于两极的曲线。虽然它不是最短距离，但能让船舶按恒定的航向航行——就像我们的人生，可能会蜿蜒、曲折、走错路，最终却还是朝着梦想的方向前进。
“船上生活很艰苦，你一个ฐ女孩子……”
“我要去跟船。”
她不动。
他拿了刀叉开始切割食物。
金属与瓷器相互撞击的声音叮叮梆梆，听起来竟有了些许的节奏感。
王航切完了整盘的吐司，又将半液态的蛋黄一点点抹在面包片上，最后把碟子推到她面前：“好了。”
许衡盯着他，将叉子用力扎在面包片上，塞进嘴里狠狠咀嚼。
午饭确实没吃饱，但无论刚ธ才还是现在，她根本都毫无食欲。
面对黄家上下时，要想着怎么顾全体面；面对表白失败的对象时，只恨自己毫无经验。
勉强嚼了几口，发现吐司很酥，配上蛋黄的淡淡甜味，竟然有了被治愈的错觉。
“你们女的怎么这样？”王航像看孩子似的看着她，靠坐在沙发椅背上：“但凡对话进行的不顺利，就只会跑一边去躲起来？”
许衡皱紧ู眉头：“你已经形成了自我认知，我说什么都没用。”
他长腿交叠，难得放松地翘起二郎腿：“说说看，我形成了什么เ样的自我认知？”
“动机不纯、攀权富贵，接近你就是为了和王董事长拉关系。”许衡咬牙切齿。
王航拖长语调“哦”了一声。
许衡觉得自己又快哭出来了。
她拿起刀叉，无意识地切割着已经很小块的面包片——用力之大，简直是在跟碟子较劲。
“大洋集团快要a股上市了，你知道吗？”王航低头看她，像在迁就一个ฐ闹脾气的小姑娘。
许衡的脑子早ຉ已乱成一锅粥，含混地回答道：“嗯。”
“这种国有企业，做什么业务、跟谁签合同，都不会由á一个人说了算。”他放下勺子，将咖啡杯端到เ唇边抿了一口，“你和你师父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我爸爸是文*革后成长起来的第一批远洋船长，他们那代人接受的教育很传统，根本不可能开口子、买面子。华海所已经是业界数一数二的大拿，就算这次不能替集团做ipo，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很多。”
谈到专业相关，许衡终于平复了情绪，也不再觉得无话可说：“我只是助理律师，这些事情管不着。”
“我也不是太*โ子*党，只有个ฐ开船开了半辈子、最后走狗屎运当上董事长的老爸。”王航向她举杯致敬，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醇正的马来西亚白咖啡上。
许衡明白对方แ这是在给自己空间，也识趣地收拾起情绪。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仔细地擦干净了自己的脸。
半晌后，终于鼓起勇气抬头道：“赵老师确实让我留แ意你，但只说王船长前途无量，我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ใ，也没办法左右自己้上司的行动。”
“上司？”他的问话很轻，听不出其中的情绪。
“就是上司。”许衡毫无怯意地直视着他，“华海所的主营范围是海事诉讼，像股票上市之类的非诉讼业务虽然赚钱，但也不是人人都能企及。大洋集团的ipo做不做、给谁做，真的跟我没有关系。”
王航沉默着，似乎在掂量她话里的真真假假。最后索ิ性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咖啡，砸了砸嘴道：“没关系就好。走吧，这里好玩的地方不少，我带你转转。”
新加坡的人口密度大，跟香港、东京一样，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แ。然而，拜优越的地理条件和科学规划所赐，这里的街道十分袖珍，却又难得寂静空旷，沿途的建筑物都有非常明显的南洋风格。
在轻车熟路的“导游”带领下，许衡顶着两只红眼圈来到เ鱼尾狮公园。
被视为ฦ国家象征的白色雕像日夜喷水，镇守着新加坡河口。几乎ๆ每一个游客都在与狮子合影，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借位迎接那从天而降的水柱。
许衡终于被勾起了好奇心，侧首问：“他们在干嘛？”
“接财。”王航眯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像不像鱼翻了塘子？”
无论男女老少，均对着雕像张大嘴巴，那ว场景的确神似水塘里缺氧的鱼群。许衡憋住笑，扯了扯他的衣角：“走吧。”
越过安德森桥，顺着伊丽沙白大道往回走，很快便来到เ了政府广场。新加坡最高法院与政府大厦毗邻๑，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庄严矗立。
王航接过许衡的手机，有些奇怪：“我还以为ฦ你不喜欢照相。”
“看是照什么相。”她绾起发丝，站在最高法院门口的台阶上，“这里必须ี照。”
王航没有多问，用取景框将人及其身后的宏伟建筑定格，突然从镜头后抬首道：“别告诉我是因为电视剧ຕ。”
许衡大笑开怀，这一瞬间被捕捉住，记录在手机硬盘里。
“你怎么知道的？”从低落的情绪中ณ摆脱出来，她终于脚步轻快地跟上王航，“小时候那些新加坡连续剧，最经常出现的镜头就是这里了。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有一天能ม够带上假发，站在法庭上大声地说‘!（反对）’该多神气啊。”
从街边小店买来冰淇淋，王航伸手递给她一个：“后来呢？”
“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啊。”许衡吐吐舌头，顺势舔了口冰淇淋，两ä眼陡然发直：“好好吃！”
忍不住揉了揉女孩的发顶ะ，王航笑道：“你还真容易满足……后来怎么不是那回事儿了？”
原本还在为突然的亲昵行为感到เ尴尬，见对方แ已然转换话题，许衡也连忙借梯子下台：“根本是不同法系，国内律师连在法庭上站起来的资格都没有，哪还能ม说什么‘’。”
尽管中午刚刚ธ经历了那ว么เ难堪的一番表白，两ä人如今却能并肩走在绿树成荫的街道上，表面上丝毫不觉尴尬。
许衡打心眼里觉得王航是个ฐ人物。
既然对方都这么拿得起放得下，作为ฦ肇事者的自己，如果还拘泥于一时一事，便显得有点不识时务了。
反正以后绝对不能ม再做这么เ冲动的事情——许衡反复提醒自己：跟船、学业务、清醒头脑，别被封闭的环境和特殊的人所误导，三个月后她终归要回到岸上。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男人走在前面，体贴地于人群中为她劈开道路，心里那ว隐隐的悸动依然会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