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老轨明显喝高了：“哈哈，王船，你终于决定开荤了？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地方，不快活一下对不起人生啊。”
不远处，王航被随之而出的另一帮船员拦住去路。
作为当天唯一的外人，许衡尽量自然地参与其中，该说就说，该笑就笑，并不比平日里应酬客户更难。
他是整场筵席的核心，在没有美酒助兴的前提下，依然凭借风趣的谈吐、恭顺的姿ู态、得体的礼仪将气氛营造得热络却不失亲密。
驾驶室的值班人员从两个变成了三个ฐ，机舱人员被抽调上甲â板，水手们搭班执勤。
在其他易攀越的位置，放置了成堆的绑扎杆、啤酒瓶，所有能够用作自卫的东西都成为ฦ了船员的武器。
终于处在同一时区，两人之间却比隔了千山万水还要遥远，赵秉承声音沙哑地“喂”了一声。
许衡按下接听键。
海有海的博大与澎湃，却无法否定陆地的坚持与值守。
北太平洋的潮汐日夜拍打着大宗台下的礁石，这片迎接着欧亚大陆最早阳光的半岛，因海而生，因海而落。
诛心啊。
他仿佛是通过实际行动、用客观事实证明：她就是个废物。
许衡冷哼一声：“身为ฦ船长，保不住船员，有什么好强硬的？”
“基本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日本人也怕麻烦，写个悔过书、签字作保就算了。”张建新า叹息道：“王船的行事风格跟那些老船长不一样。他是从澳大利ำ亚留学回来的，年龄不大但海龄很长，各方面都比较强硬。”
“入乡随俗。”
男人接过她手中的柄勺，感觉残留แ的湿意晕过皮肤：“不信还拜？”
“小衡，你到日本了？”赵秉承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半夜，插在床头充电的手机突然响起，将辗转难眠的人吓了一跳。
船长对整船负责，平时不用值班，只在进入复杂航区时督阵：大风浪、浓雾、狭水道、进出港。表面上比任何人都轻松，却因为“责任”二字承受着巨เ大的压力——弃船时，船长必须最后一个离开——按照航海界不成文的规定，甚至有“殉船”的传统。
胃里又在翻江倒海ร，幸好早ຉ已๐吐无可吐，许衡干脆撑起脑袋，歪着头看王航睡觉。
那种背上寒毛根根直立的感觉再次出现，许衡只好自己给自己้解围：“我急着从舱里爬出来，没有注意避开钢๐板的切口……”
他没有回应，而是开始专业地为外伤消毒：修长的手指大开大合，做起精细动作来却一点也不含糊。
王航吃饭很快，完全没有受到诡异气氛的影响。他冲小高打了个手势，示意可以收拾了。而后将手肘承在桌面上，扭头面对老轨，视线却越过他看向餐厅里剩下的其他人：“说吧，什么เ事？”
仰头闷掉最后一口酒，老轨用手背抹了抹嘴，终于扭头看向了正主儿：“船长啊，将心比心啊……”
于是便也没有强求，男人抬头喊道：“所里还有事，我不陪你上去了，自己路上小心！”
赵秉承沉默片刻，看着她已๐经开始爬绳梯，明白说什么เ都没有用了。原本习惯了对一切都尽在掌握、以为凡事超不过自己的预料，却在许衡身上屡屡碰壁，这种心情非经历不能体会。
在此过程中，许衡没有反抗，只是听话地配合着。
看得出来，王航并不经常照顾人，甚至有些笨手笨脚๐，和他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也正因如此，许衡才愈发感受到เ那份真挚而诚恳的关怀。
昨晚孙木兰的一番规劝再有道理，都比不上此刻๑的亲身感受。
无论王航是出于歉疚还是心仪，许衡想，她都不能再让对方因为ฦ自己而陷入被动。
男人替她盖好被子，又掖了掖被角，俯身放下舷窗的遮光帘。轮廓鲜ຒ明的侧脸在晦涩的光线下，显得半明半暗。
“别怕，好好睡一觉，我们很快。”
轻柔而低沉的嗓音充满磁性，许衡乖๔乖๔地闭上了双眼。
之前的24๒小时实在太过漫长，伴随着“长舟号”出港的汽笛声，她彻底陷入温暖的梦乡，不复清明。
多年前有一首《军港之ใ夜》，唱的是“海ร浪ฐ把战舰轻轻地摇，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真正在船上待过的人才知道，在海浪中睡觉并不是特别美好的体验。
船上床铺窄，床沿都会比褥子高出一截，以免大风浪天气摇晃时，人从床铺上摔下来。
许衡在“长舟号”上的房间很高级，各种设施ๅ一应俱全。床沿下还铺了块厚厚的地毯，就是为了防止滚落受伤。
然而，今天这一觉却睡得格外深沉，就连波涛中的摇晃都不再有任何影响。
她觉得自己已๐经渐渐归属于这片蔚蓝。
王航出去时落了锁，一路上没有任何人来敲门或打扰，直到船舶到เ港的轻微撞击将她晃醒。
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许衡扒开窗帘，发现已近日暮时分。
灰蓝的天空下，太阳化作一团火球缓缓沉落。平静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如同熔金，如同流彩。几只比翼滑翔的海ร鸥交错而过，原本雪白的羽毛也被映照成橙黄色，就像乐่谱上灵动的音符。
不知不觉间，金色的火球已有一半沉入了海平线以下，剩ທ下的另一半倒映在水面上，随波纹时时变化。
最后，它终于彻底坠进黑暗中ณ，只剩下一丝残留的光芒直射苍穹。
深沉的蓝从天边渐渐浸染上来，伴随着密密麻麻的星辰布满夜空。
舱门上传来微弱的敲击声：“醒了吗？”
许衡听出来是王航。
房间里已经变得漆黑一片，她用脚๐划拉半天都没找到鞋，最终选择直接踩上地板，晃晃悠悠地去开了门。
海ร盐味道伴随着浪涌ไ的声音，和那人强烈的存在感一起，瞬间侵入门缝、占领房间。
“饿了没？”他端着饭盒和汤盅，往前递了递，“趁热吃。”
刚从床上爬起来，许衡的头发还乱糟糟的，她顺手捋了捋：“谢谢。”
王航抬抬下巴๒，示意让道——两只手都被占着，他行动不方แ便。
许衡直接接过温热的饭菜汤水，堵在门口没有移动。
王航表情讶异，问：“怎么了？”
她低着头，吐词清楚：“我自己้来。”
吃了闭门羹的王航在过道上占了许久，直到เ甲â板亮灯，方才紧ู抿着嘴唇离开。
驾驶室只有张建新值班，“长舟号”在港口抛锚后，装卸工作都已๐经交给货代公司，勉强地偷得浮生半日闲。
王航顺着舷梯爬上来，坐在舵机旁发呆。
“怎么了？”大副从兜里掏了支烟扔过去，砸在船长头上。
王航很少抽烟，但熟人都知道他会抽，只不过没有瘾。
低头借了个火，他望向窗外的漆黑海面，视线发直。
张建新抬眉：“王董那ว边又有什么动静？”
王航苦笑：“能ม有什么动静，上纲上线咋咋呼呼呗，他那ว驴脾气……”
张建新最开始当水手就在老王船长的船上，对王允中的性格十分了解，听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两人又各自抽了几口，张建新叹了口气：“别ี怪老大哥多事，你到เ底怎么เ个想法？”
“人在我船上，我肯定要负责到底。”王航眯着眼睛，猛吸一口，任由烟雾迂回胸腔。
张建新า抽得快，一根烟已经见底，他用力将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听小宋讲，是你带她去红灯区的？”
王航没吭声，皱眉将烟雾吐出来。
“先前接到เ公司传真，说他们律所借小高那ว事儿找茬，要求签长期顾问合同，说实话，我也反感的。但这事儿也怨不得许律师，她做的就是这一行，按照规矩办事可以理解。你如果看不惯、嫌麻烦，可以让她下船，反正现在总办也不会提反对意见。”
王航低下头，一点点弹掉烟灰。
张建新叹道：“人家毕竟是一姑娘，你带着她去红灯区，又被警察抓了，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任谁都会说你王航不厚道。”
他咬紧后牙槽：“……我没有。如果真是这样，犯不着再把人捞出来。”
“我知道你没有，可你怎么เ想没用。关键是她怎么想？旁้观者又怎么เ想？别ี总觉得你爸爸是老古板，不喜欢买他的账。人年纪大了，多的就是些经验阅历。学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