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身边人的睡颜，感受船体随波浪暗涌，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许衡是他给自己破的例。
西装革履、气度非凡的黄大哥掏出手机，先后拨通几个熟悉的号码，分别用中文、英文、马来语汇报事情进展，对各方提供的帮助予以感谢。
“好了好了，不怕了。”他一边安慰，一边冲随后进来的黄家大哥点点头，“没问题，人都还好。”
“少拿请客当借口，你小子是想要船长‘帮忙’吧？”
就连平素里以驾驶室高管自居的宋巍也与他们勾肩搭背，脸颊๐上泛着酒后特有的红晕：“走走走，船长，今天我请你！”
这样亲切而自然的谈话虽然不涉及*，但看得出来，他们都对她的身份很好奇。
交谈内容涉及王航父亲的身体、黄家的航运生意，以及小姑夫妇的海洋学科研成果。许衡曾经代理过的不动产置业案件也被摆上桌面，作为一个有交集的话题供大家讨论。
许衡坐在后排座位上，默默地看着所有人忙进忙出。
海图上的转向点被标明锁死，经纬度逐一输入gps——在非必要航线宁愿绕路，也不与海ร盗的活动范围重合。
王航看到她在甲â板上打电话，来回踱着步子，像是很不耐烦。他从驾驶室的墙上取下望远镜，调低倍数后，朝向那移动的人影。
许衡情绪平静：“赵老师。”
职务的升迁有迹可循，心态的变迁却潜移默化。食物链的轮转就像最强大的咒语，将人们变成与最初全然不同的模样。
他不是第一次航行到釜山，也不是第一次在这家排挡吃饭、喝醉、与人争执。以前他是实习生，被骂了，会不服气地借机给上司灌酒；后来他成为ฦ干部船员，学会骂人，也适应了被别人灌酒。
然而，当对方แ不经意回眸时，她依然会乖乖收起自己的视线，将头埋得低低的，像个认真悔改的小学生。
许衡咬着牙，试图用目光反击那罪魁祸首。
餐厅大门处传来清冷而低沉的声音：“我只保自己想保的人。”
张建新า没说话，表情略显扭曲。
许衡鞠了躬，又在胸ถ前击掌两次，最后一拝收礼，闭眼良久。
院子里没人，偶有小动物跑过神殿前的石灯笼。檐角挂着岩守铁ກ风铃，随着一阵阵竹涛送来的清凉，在空寂林间美妙作响，声音轻柔悠长、余韵隽永。
“手机有信号就该是到เ目的港了。”他很得意，电话背景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嗯，”许衡揉了揉眼睛，扶着床栏倚坐在舷窗边，“靠泊东京湾外海。”
非因此，不足以在彪悍的海员文化里服众；非因此，没有资格与浩瀚无垠的大海比肩。
毫不夸张地说，千百年来，船长们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维护“船长”这份荣誉。
为救人而受伤，到头来反倒像欠了债似的，许衡噙住嘴角不再说话。
“嗯。”王航打断ษ了她的解释。
老轨闭上眼睛，露出功败垂成的沮丧表情，与身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的紧张情绪形成鲜明对比。
水手长是个大老粗，缩在后面早就沉不住气了，刚才那声欲盖弥彰的叹息就是他发出来的。听到船长发话，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这边餐厅，铜铃般的两ä只眼睛里迸射出灼热的视线：“咱们船上来了个女的？！还是个律师？！她要待多久？干什么的？结婚没结婚？有没有男朋友？家在哪里？”
事实上，她此刻๑就像在悬崖边走钢丝，柔软的绳梯根本无法提供有效支撑。对于习惯岸上生活的人来说，不仅要克服恐高情绪，还要适应船体的摇晃，体力和精神都面临ภ着全新的考验。
许衡一边向上爬，一边大声回应：“你走吧，我没事。”
许衡咬住唇，脸烫得能煎鸡蛋：“我不知道……”
王航轻轻吹了声口哨：“在船上没见你这么好胃口。”
许衡赌气站起身来：“想吃什么？我去买。”
他仰头看着她，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眼睛里晶晶亮亮的，比四周的灯光更加夺目。
许衡很没出息地消เ气了。
岸上这个年纪的男人，经过岁月的磨砺，很多都已经变得市侩、功利。或许是因为近海，或许是因为环境单纯，王航身上有股难得的少年人气息，与作为船长的说一不二相比，反差明显。
他站起身来，端起桌上的碗筷扔进回收站：“走吧，一起。”
许衡含混地“嗯”了声，乖๔乖牵起面前的大手。
这里的摊主之间多以粤语交流，夹杂各式客家话、潮州话，听起来让人以为身在国内的大排档，而非某个未曾造访过的异国他乡。
王航身上带着带着令吉，许衡也不再跟他假客气。两人这次没有买什么主食，走一路吃一路，直到肚子再也填不下了，方才要了两杯果汁，晃晃悠悠地打道回府。
最后一批原木没有运到เ，“长舟号”今晚还得继续等货。
夜里星光正好，留在船上的船员们也没闲着，放了盏货灯到海面上，比赛钓鱿鱼。
王航和许衡从另一侧船舷爬上甲â板时，竟没有引发任何关注——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盯着水面的浮ด漂。
在这里钓鱿鱼不需要专门的渔具，用钢๐丝绳截下来的细铁丝，磨尖绑上铁钉，缠好就成了鱼钩。
只见大厨将一段肉包在鱼钩外，使劲儿甩了出去，再慢慢收回来，几乎ๆ每次都能有所斩获，看得许衡目瞪口呆。
真正上手钓鱼的人不多，围观的不少。只要钩子收回来挂着鱼，便会有人热烈地鼓掌叫好声。
许衡勾着脑袋看了看甲板上的桶，已经被大大小小的鱿鱼塞得半满，也不知道他们吊了多长时间。
王航走到轮机长的身后，半真半假地说：“老轨，又把‘神器’祭出来了？”
轮机长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去去去，滚一边去，别把我的鱼吓跑了。”
围观人群随即爆发出一阵大笑，张建新推了王航一把，开玩笑地叱道：“快躲远一点，他钓不上来鱼，正愁没有借口呢。”
轮机长表情凝重，也不管他们，架势很足地往回收线。
许衡发现他用的鱼钩很漂亮，是只造型逼真的小虾，还会闪闪发光。与其他人钢丝铁钉做成的鱿鱼钩相比，简直是专业级别的。
只可惜钩上没有鱼。
轮机长脸面挂不住，还没等其他人说话，自己背上鱼竿、提着小桶回房间去了。
结果他刚消失在转角，所有人便哄堂大笑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船上的冰箱彻底被鱿鱼占领ๆ。无论小四川ษ做几遍清洁，厨房依然到เ处都是黑乎ๆ乎的。
许衡一开始嫌脏，只吃洗干净、去了骨的鱿鱼。王航教她把鱿鱼放到电磁炉里一块儿煮，虽然吃完了嘴巴๒不好看，但那味道确实鲜ຒ美，连方便面也变成了珍馐。
再后来，鱿鱼实在吃不完，大家便想办法清理出一小块甲板，将剩下的全都晒成鱼干——绝对新鲜无污染，号称远洋轮上的最佳手信。
从槟城往海ร防航行的过程中ณ，许衡更加深刻地体会到เ船上生活的艰辛。与驾驶室里一成不变的风景相比，她更愿意跟着水手上甲板，跟着老轨下机舱。
自重万吨的钢๐铁巨轮，常年漂在海上保持运转，仰仗于船员们的辛苦劳作：敲不完的锈、抹不完的油、上不完的漆。如果说王航等干部船员是大脑แ，那么机工ื负责的就是心脏、血管、内循环，甲板水手则要确保整张脸面好看，不会被风吹浪打改变。
只有在船上，才能ม真正明白什么叫做“同舟共济”。
每天夜里，她都会趴在枕头上，兴致勃勃地告诉王航，今天又看到เ了什么เ、学到了什么เ。偶尔情绪激动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便会被对方แ以吻封缄。
男人是种很奇怪的动物，没有条件的时候，勉强压抑着*也能够挺过来。一旦知道有机可乘，就像食髓知味的小孩子，根本不会考虑委屈自己้。
白天，面对着听他号令的船员，这人还能ม勉强维持基本风度。
到了傍晚，许衡隔着钢๐板都能闻到隔壁躁动不安的气息。
好不容易熬过熄灯就寝，等其他人差ๆ不多都睡熟了，船舱的门板上便会响起轻微的敲击声。
开门时，许衡总能最先看到เ那双眼睛：绿油油的，在黑暗中泛着光，像狼。
她自认不是个特别ี耽于情*欲的人，除了对钱看得比较重，现实生活中很少有事情能被放在心里。
可能是船上生活久了，封闭的环境容扭曲了观念。即便许衡也不得不承认，情*事中的乐่趣确实是需要发掘的，而且有赖于双方的共同努力。
王航就像个ฐ天生的乐手，偶然得到เ了她这把未曾发声的琴，一寸寸打磨、一点点调音，无论结果好坏，都能从过程中体会到无穷乐่趣。
许衡终于意识到，在这种事情上，人人都是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