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视玉秀，决然开口，“他们都是最骁勇的战士，必定会平安回到เ我们身边。”
眼前隐隐浮现萧綦从容睥睨的眼神……似有莫名的力量注入心里，令我神思澄明。
他放开手，亦温和地凝望我。
我挣脱出他怀抱，却没有呵斥，只是静静看他。
“美人要赏，懒人也要骂。”我劈手夺过他手中酒杯，“别ี以为父亲不在，便没有人管得了你。”
哥哥翻身坐起，骇然笑道，“这是哪家悍妇走错了家门？”
我瞪着他，瞪了半晌，终究心里一酸，垂眸叹道，“哥哥，你现在越懒散了。”
哥哥一怔，侧过脸去不再说话。侍女捧了流光青玉壶上前，注满我面前的衔珠杯。哥哥淡淡一笑，“来，尝尝我今年的新酿。”
我就唇浅抿了一口，只觉清冽芬芳，异香缠绵，脱口赞道，“好香的酒！”哥哥得意非凡，“你再细品一品个ฐ中滋味。”
这酒初入口时幽香缠绵，隐约有春风拂阑，夜露莹彻，桃花缤纷的风流，分明只是一点飘忽清冽的酒意，入喉却绵柔不绝，暖暖融进四肢百骸里去，不觉双颊已是微热。我叹息一笑，“芳菲四月，深浅红妆，倚栏思人，落英满裳。”
哥哥大笑，“品得好，得此四句相赞，不枉我辛苦采集一番的武陵桃花……我家阿妩，真妙人也！”
“这是桃夭酿？”我惊喜道，“你果真酿成了？”哥哥昔年甚爱桃花的妩媚，我们曾一起试酿了许多次，却总是做不成这桃夭酿。想不到时隔经年，他竟悄悄酿成了。若论心思奇巧风流，恐怕天下再找不出一人能ม胜过哥哥。他倚在榻上，笑眸深深，我佯嗔道，“若不是今日撞个ฐ正着，你还想私藏多久？”
哥哥懒懒โ一笑，“一壶酒有什么เ稀罕，我一介闲人，也就精于享乐่之道罢了。”
我欲反驳，却不知该说什么เ，一时默然无语。哥哥倒兴致极高，又唤来歌姬ภ，重新า斟酒，与我对坐畅ม饮。
一杯杯醇酒饮下，渐觉飘然，我们皆有些忘形，随着廊下丝竹击节互歌。琴伎款款拨着一曲江南小调，悠扬轻快，不觉又勾起少年往事。
“拿琴来……”我微醺起身，回眸朝哥哥戏谑一笑，“妾身斗胆献艺，邀公子相合一曲。”
哥哥连声称妙，立即唤来侍妾，奉上他那支名动京华的引鹤笛。我的清籁古琴并未从王府带来，便随意取了乐姬ภ的瑶琴，信手拂去，音色倒也清正。
我凝神垂眸，指下轻挑，弦上余音犹自宛转，流水般琴韵已๐袅袅而起。
清韵初ม起《上阳春》，宛转跳脱的曲调里，一缕空灵的笛声徐起，与琴音相逐引，宛如蹁跹双蝶，逐着四月柳梢，在春风中ณ相戏。忽而琴音一转，自那春光明媚的四月天，飘摇直入斜雨霏霏的秋日黄昏，日暮月沉，天地晦暗，笛声亦随之ใ低抑幽咽，百转千回，道不尽离别惆怅，诉不完落花伤情。
哥哥倾身朝我看来，目光恍惚，有刹那的失神，笛声随之一黯。我无动于衷，指下陡然用力，划ฐ过一串ธ金铁般肃杀之音，硬生生惊破那哀怨颓靡的笛声，带起朔漠黄沙的苍茫，长河滔天的豪迈。我的琴音越拔越高，飞扬处似游侠纵横，仗剑江湖；激昂处如将军百战，驰马沙场。而笛声渐渐力乏็，几次转折之后，已跟不上我的音律。铮然一声裂响，琴弦崩断，笛声随之ใ喑哑。
哥哥冠玉般面庞，罩上一层异样的嫣红，眸底一片惊震，执笛的指节隐隐白。我亦气血翻涌ไ，冷汗透衣，似耗尽全身力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妩，你的琴技精妙至此，哥哥再也跟不上了。”哥哥转头看我，怅然一笑，神情有些恍惚。
我抬眸直望向他，缓缓道，“意由心生，曲随心转，引鹤笛依然是天下无双，可是哥哥，你的心呢，它还和从前一样高旷自在吗？”
哥哥一震，却是避开我的目光，转头不答。
我蓦ย然推琴而起，捧起那具断了弦的瑶琴，摔在阶下。裂琴之声惊得槛外枝头飞鸟四散，左ุ右侍妾慌忙俯跪在地，不敢抬头。
“哥哥！这平庸的瑶琴只能藏于闺阁，吟风弄月，当不起磅礴之ใ音。而引鹤笛生来不是凡品，任能将它埋没在脂ฦ粉群中ณ，终日与靡靡之音为伍！”我与他四目相对，分明在他眼底看到一掠而过的愧色。哥哥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再好的笛子，终究是死物。”
“那要看它遇上怎样的主ว人。”我望住哥哥，“笛子是死物，人却是活的，只要仍有抱负，终会找到เ自己的方向，一直走下去，再远的地方也难不倒哥哥！”
哥哥回头动容，深深看我。
我迎上他目光，微笑道，“哥哥是阿妩自小佩服的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次日，哥哥主动求见萧綦。
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的面谈，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我都知道哥哥对萧綦的敌意，也知道萧綦对哥哥的陈见。然而我没有踏足书房，任由他们一谈便是整整两个ฐ时辰，误了晚膳的时间也不自知。这是豫章王与王大人的对谈，也是两ä个ฐ男人间的交锋。世间男ç子无论身份贵贱，心底总有他们自以为不可动摇的一套道理，与女子的思虑截然不同。我不想置身于这微妙的天平中间，与其左ุ右为难，不如听任他们用男人的方式去解决恩怨。
翌日，圣旨ຈ下，任王夙为ฦ河道总督、监察御史，领尚书衔。
一时间，朝野哗然，流言纷起，几乎ๆ没有人看好哥哥的治河之能ม。朝臣们一面议论着豫章王重用妻族，一面对新า任的河道总督满怀疑ທ虑。而哥哥终于从父亲光环下的名门公子，一跃成为朝堂上众所瞩目的新贵。面对各色各样的目光，哥哥仅以微笑相对。
江南水患甚急，不容一日耽搁。就在圣旨颁下三日后，哥哥启程赴任。
萧綦和我亲自送他至京郊，京中ณ亲贵重臣纷纷随行。
哥哥着天青云鹤文锦朝服，玉带高冠，策马过长桥，在桥头驻马回望，遥遥对我微笑。此去千里路遥，前途多艰，哥哥将要面对的风雨艰辛，只怕不是我所能想象。望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泪光终于迷蒙了眼前……我又想起当年登楼观望犒军，远远看见父亲蟒袍玉带，位列百官之，我曾取笑哥哥，问他什么时候也能ม如此风光……想不到เ，时隔数年，哥哥真的成为ฦ本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尚书，鲜衣怒马出天阙，轰动了帝ຓ京。
转眼夏去秋来，哥哥离京已๐经大半年，也许是上天相佑，今夏偏旱ທ，水患并不如预料é中的严å重。个ฐ别ี州郡ຉ的水患也在哥哥的防范控制ๆ之下，并无重大灾患，河道疏ຕ浚十分顺利，堤防的修筑也进展极快。然而哥哥却上书朝廷，称今冬明春之ใ际，才是最为严峻的时候，半分不能ม松懈า。
这个秋天过得很快，木叶飘尽的时候，我收到了一份从皇陵送来的折子——皇叔子澹的侍妾苏氏，为ฦ他诞下了第一个ฐ孩子，是个女孩儿。按照ั皇室规矩，需上表请太皇太后赐命，才算承认了这个孩子皇室正统的名份。上呈太皇太后的折子照例递到我手中ณ，捏着那ว一道薄薄的朱绫折子，我在刹้那间失神。
他已๐有了侍妾，有了女儿……子澹，子澹！已๐经时隔五年，每每念出这个ฐ名字，为ฦ什么เ心里还是会空空陷落下去，仿若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住。
他离京那日的情形恍惚仍在眼前，那一天柳絮纷飞，细雨如丝，我们却都没想到，此去皇陵竟是漫漫五年。如今天阙翻覆，物是人非，往日一切成灰。
然而福兮祸兮，谁又说得清呢，若是没有这五年的幽禁，若是他身在皇城，只怕早已卷入嫡位之争，今日是否还活在世上也未可知。
自先皇驾崩，谢氏伏罪之ใ后，他已成了无足轻重的一个ฐ人。曾有人向萧綦进言，索性除去子澹，永绝后患。萧綦却虑及连番屠戮，已令世家亲贵心寒齿冷，若一味赶尽杀绝，反而失去了朝野人心。不久ื后，萧綦将子澹从辛夷坞释回皇陵，撤去了原先的监禁，算是还他自由之身，只是不能踏出皇陵半步。
一片枯叶被风吹入帘ຈ栊，轻旋๙着落在那折子上，我一言不，缓缓将折子合拢。
当年离别ี的时候，他还是翩翩少年，如今却连女儿都有了……惆怅之余，我心底竟有淡淡欣慰，甚而有一丝解脱的轻松。想来他在皇陵，孤苦寂寞，能有红颜知己长伴身侧，也令我稍觉心安。
只是，心底终究有一丝莫名怅惘，若再由我给他的女儿取名，更是绝佳的嘲讽。思及此，我无声叹息，命宫中女官将折子转去太常寺，由掌管宗室礼制ๆ的官员拟了名字再呈上来。随即我又传召少府寺监，命他以公主之ใ制ๆ预备贺仪送往皇陵。
明烛将尽，已到เ就寝的时辰，我在镜前卸下钗环，长如云散落，垂至腰间。
萧綦只着宽松的丝袍，从后面环住了我，挺拔坚实的身躯与我相贴，只隔薄薄丝帛。我脸颊一热，肌肤渐觉烫，转身勾住他颈项，手指沿着领口滑下，轻轻摩娑๗他衣上蟠龙刺๐绣。蟠龙是皇族王公的章饰，飞龙却是只有皇帝才可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衣襟上的蟠龙会换作傲视九天的飞龙……我知道这一天并不会太远。
他的手滑进我丝袍底下，滑过腰肢，缓缓移至胸前，掌心的温热灼烫我每一处肌肤，令我顿ู时酥软。我喘息渐急，微微咬唇，仰头望向他。他目光幽深，眼底浮ด动着情欲的迷离，俯身渐渐靠近……几近窒息的长吻之ใ后，他放开我的唇，薄削嘴唇掠过颈项ำ，蓦的含住我耳垂。我呻吟出声，却听见他低低开口，“皇叔的孩子可有备好贺仪？”
我一颤，陡然清醒过来，直直迎上他犀利目光，心中ณ顿时抽紧。
“那ว是个女孩儿。”我惴惴开口，喉间有些干涩。
“我知道。”他淡淡一笑，目光却毫无温度。
我心头一松，果然是太过紧ู张，惟恐他容不下又一个皇位继承者。既然他已๐知道那ว是个女孩儿，且是一个失势皇叔的庶出女儿，却为何有此闲心特意一问。
“怎么，你似乎很担心？”他的语声越冷了下去，目光锋锐如刀。
我怔了怔，心念电转间，蓦然明白过来……莫非，他在跟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较劲吃醋？
当年我与子澹青梅竹马的旧ງ事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些年我们心有灵犀地缄默，对此闭口不提，我以为他早已将那ว段往事忘记了。我骇然失笑，索性一口承认下来，“不错！那孩子生在偏寒的皇陵，又是庶出，身世堪怜，所以我格外怜惜，连贺仪也是按公主之制ๆ备下的，王爷认为有何不妥？”
萧綦见我承认得如此爽快，一时反倒无语，沉了脸色问道，“仅仅是怜惜？”
我眨眼笑道，“不然你以为是什么เ，爱屋及乌？”
他哑然，被我抢白得一脸尴尬，眼底陡然有了怒意。
“我和子澹曾有两小无猜之情，这你是知道的。”我挑了挑眉，坦然含笑，看着他脸色渐渐铁青，“那个ฐ时候，你并不知道世上有个ฐ女子叫王儇，我也不知道世上还有一个男ç子叫萧綦；那ว时，我以为身边之人已是最好的，却并不知道真正爱恋一个人，和两小无猜的亲近是完全不同的。”
萧綦依然冷冷看我，唇角紧绷，可眼底分明已๐有了掩不住的温暖笑意，“怎样不同？”
我踮起足尖，仰头在他颈่项间印下蜻蜓点水般细吻，曼声轻笑道，“怎样不同……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试试看？”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冷峻面孔再也强绷不住，低笑道，“这可是你说的！”
他手臂一紧，蓦的将我横抱起来，大步向床帷间走去。
帝王业正文第33๑章旧ງ憾
章节字数：71้35更新า时间：07๕-04-2๐1้15:๘27
午后初晴，不觉又到初冬时节。
我自小畏寒，每当秋冬时节总是多病，前些时候偶染风寒，竟一病半月。今日似乎好了许多，听萧綦说靖儿一直吵闹着好久不见姑姑，便打起精神入宫看他。
甫一迈进殿门就听见靖儿欢快得意的笑声，我抬眸看去，顿ู时惊恼交加——他竟骑在奶娘背上，拍打着奶娘在殿上“骑马”，口中ณ兀自驾驾有声，周围一众宫女团团簇拥，争相给小陛下助威，在乾ດ元殿上闹成一团。连我走近殿门，也没有一个内侍通禀。
“皇上！”我冷冷开口，“你在做什么？”
满殿宫人蓦ย然见我立在门前，慌得乱糟糟跪了一地，参拜不迭，一个ฐ个ฐ再不敢抬头。靖儿瞧见了我，一下从奶娘背上跳下，咯咯笑着朝我奔过来，“姑姑抱抱！”我看他脚๐步还踉跄不稳，忙迎上去，张臂抱住了他。他立即紧紧ู搂着我脖子，说什么也不放开。我只得吃力地抱起他，臂弯隐隐沉，当初ม小猫儿一般大的孩子已๐经长得这么大了。
我板起脸看他，“陛下今天不乖๔，姑姑说过不许自己乱跑，不许跌跤，你有没有记住？”靖儿乌溜溜的圆眼睛飞快一转，低下头去不说话，小脸却埋在我胸ถ前，撒娇地使劲蹭。“陛下！”我狼狈地拉开他，不知他从哪里学来这般精怪。这么小的孩子也懂得察颜观色，知道我对他宠溺，便每次都赖皮撒娇็；只有萧綦在旁้边，他才肯乖๔乖听话。奶娘递上一件团龙绣金的小披风，柔声笑道，“王妃一来陛下就高兴，连跌跤都不怕了。”
我将靖儿抱在膝上，转眸看向奶娘，淡淡道，“是谁教陛下将人当马骑的？”
奶娘慌忙跪下，叩头道，“王妃恕罪！奴婢再不敢了！奴婢原只想哄得陛下高兴……”
“哄陛下高兴？”我挑眉正欲斥她，却听靖儿仰头咯咯笑道，“骑马马，王爷骑马马，陛下也要！”
我恍然明白过来，上次萧綦曾抱他骑马，从此他便念念不忘了。教他叫姑父教了许久，他偏只记得左右都叫王爷，也学得一口王爷王爷地叫，听我们都叫他陛下，便以为自己้的名字就是陛下。我一时啼笑皆非，本来沉了脸要数落他，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靖儿见我笑了，顿时得意顽皮起来，在我怀中左右扭动，伸手去够我鬓边摇曳颤动的珠钗。我正听奶娘将靖儿的起居情形一一详禀，不留神间，被他一手扯住鬓，抓下了那支钗。奶娘慌忙将他接过，他笑嘻嘻抓着那支凤头衔珠钗，不肯松手。我鬓散乱，拿他无可奈何，却听奶娘笑道，“真是个ฐ风流天子呢，小小年纪就会唐突佳人了。”奶娘的话引得众人掩口失笑，靖儿兀自握着钗ู手舞足蹈，好似得到了心爱的宝贝。
我叹口气，只得起身重新梳妆，“将钗ู拿过来，别让陛下玩这些东西。”
奶娘忙俯身去取珠钗ู，靖儿却左右躲闪着不肯给，奶娘无法，只得道，“陛下再不给，奴婢可要斗胆冒犯了。”
“你敢！”靖儿娇细嗓音尖叫着，倒有几分子隆哥哥当年的蛮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