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早了。”唐糊迷岔开了话题，“——船家近来生意还好吧？”
船家一边拨船靠岸，放好船板，让车子、马匹上船，一边说：“过河还有三里地呢，可不早ຉ了。”
“白皮子！”看到那ว东西的同时唐糊迷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
“怎么，糊迷倒也认得我呀？”唐糊迷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让那东西听到เ了。
唐糊迷倒是见过不少黄皮子，年岁小的，嘴巴如桃花般红红的，年岁老的，嘴巴黑黑的，长着长长的胡须，可这白皮子还是头一次见。
曾祖母说过，黄皮子当中有勤于修炼者，偷偷享用些人间香火，苦熬五百年，便会全身变白，通人语，讲人话，施些奸邪ิ之术；再修炼三百载，便能ม直立走路，变幻为人的模样；而后，再修炼二百载，便可得道成仙，飞升而去。当然，白皮子修炼并非无捷径可行，投机钻营者不在少数，它们往往施些邪ิ恶之法，附身人体，吸食阳气，采纳精神；被白皮子附身之人，往往神色黯然，行为难以自控，或者疯癫，或者痴呆，或者爬墙上屋，或者叫骂四邻，甚者，或投河湾以自尽，或坠崖壁以自残，或引火以自焚……
曾祖母说起过佃家王贵贵被白皮子害苦的事：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王贵贵牵牛到汉王冢东去耕田à。经冬的土壤在锃亮的犁铧下一沟沟翻起，四溢着醉人的芳香。王贵贵乐得脱下鞋子，踩在松软的泥土上，一边哼起小曲儿，一边甩鞭驱牛。蓦地，背后有一个声音喊他：“王贵贵，王贵贵，你看看，我会走了，我会走了。”王贵贵回头一看，一只白皮子正沿了新耕的沟垅蹦蹦跳跳地跟随在他身后。王贵贵知道，这东西想借用自己的口气成个气候，便紧ู闭双唇不搭理它。如果王贵贵说“会走你就走吧”，那ว可就坏事了，白皮子会趁机夤了他的话，修炼得道，干些邪ิ秽勾当。于是，王贵贵一言不，只是甩鞭赶牛。那ว白皮子见王贵贵不话，有些不快：“我修炼这几百年容易吗？借你一言尚且不可！”王贵贵还是不开口，赶了牛慢慢往前走。白皮子狠狠地说：“王贵贵，王贵贵，快快成全于我，否则，我不客气。”王贵贵还是不说话。白皮子恼怒了，诅咒道：“王贵贵，王贵贵，抱一辈子的牛后腿。老牛翘腚拉泡屎，染一辈子牛屎味。”王贵贵正抬头看犁线直不直呢，不小心一脚๐踩在牛粪上，刚一抬脚，又扑腾跌倒在牛粪上，沾了个满身屎臭。“咯咯咯咯，咯咯咯咯……”白皮子狂笑不止：“服气了吧，王贵贵，再不听我的话，还有你好看的。”王贵贵本身老实巴交，吃点小亏不去计较，不爱惹事生非。他爬起身，大红个ฐ脸，扶犁甩鞭，继续赶牛前走。白皮子却不依不饶，仍旧跟在王贵贵身后一路吆喝：“王贵贵，王贵贵，你看看，我会走了，我会走了。”饶你一次也就罢了，如此三番五次地混蛋，哪里忍受得了，愤怒的王贵贵扬起鞭，猛一转身，“啪”的一声用力甩过去：“肄业不成，走是走不成了，学着爬吧！”那一鞭打得响，打得狠，打得准，把白皮子的耳朵扯下一个来，流了巴掌大的一滩血。“吱哟”一声残叫，那白皮子顺着地垅一溜烟地往北逃蹿而去，转眼没了踪影。忽然间，王贵贵头疼得厉害，便不再犁地了，赶牛回家，从此昏迷不醒，一病就是三年，害得老婆四处找医抓药，求仙问佛，不肯见好。一日，来一道姑，说：“此病好治，食用牛粪七七四十九天，便好。”俗曰“有病乱求医”，王贵贵老婆万般无奈之ใ下，只得以此法一试。好在王贵贵整日昏迷，不省人事，见了牛粪如饿虎扑食，吃得香甜。——真神了！七七四十九天后，王贵贵的病奇迹般好了，身体硬朗，头脑清醒，一如从前，只是落下一见不得人的毛病：别人一到他跟前，总要捂着鼻子——有股浓烈的牛粪味，能把人熏得淌鼻涕๓流眼泪，半死不活的。
想起曾祖母的话，唐糊迷心里暗暗思量：这白皮子真有那能耐？今日我倒要讨教讨教，试试它的功力。我唐家已๐破落至此，量他还能把我怎样？
唐糊迷向左拨转马头，驱马靠前几步，以期离那东西近些，更能看得分明、清楚。
断墙四周是没人的高的荒草，马儿走了几步便停住了，不肯走进草丛里去。
明亮的月光下，那东西看得一清二楚：那ว狸猫大小的东西，通体毛色雪白，不杂一丝黑色，两只耳朵直直地竖起，豹头脑袋上一双眼睛幽幽射出蓝光，嘴巴边伸出的长长胡须随着笑声抖动不止。它蹲坐着，后腿支撑着墙头，两个前爪捂在嘴巴上，不时露出两枚尖尖的门齿，在月光下闪亮——果然是只白皮子。
莫看年少，唐糊迷伶俐着呢，他并不急于搭话，而是耐着性子看白皮子如何开端。
那白皮子自恃修炼了几百年，有些法力，不免有些放肆。它收起笑声，眨巴眨巴眼睛，专注地瞅了唐糊迷两眼，开口了：“唐糊迷，今日可是到凉台寺庙还愿去了？”
“是的，那又怎么样了？”唐糊迷微微一笑。
白皮子：“龌龊，龌龊！”
唐糊迷：“佛门净土，哪得龌龊？”
白皮子：“肮脏死了！看那该死的方丈，还有那些小秃驴们，成天神神捣捣，供奉些泥块子，偷吃我的香火，还说不龌龊！以后，似那等鬼地方少去的才是。”
唐糊迷：“哈哈哈哈，笑话，鬼地方？你才是鬼呢！”
白皮子：“哎哟哟，你这唐糊迷嘴巴上缺个ฐ把门的，说话太没有分寸。那秃驴们整天供奉的才是鬼呢，我与它们不一样，不一样！唐糊迷，你可要弄清楚了，它们是鬼，我是仙，仙！”
唐糊迷：“它们帮扶人世，有求必应，光明正大，那才是仙呢；哪似你等鸡鸣狗盗之辈，暗中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玩些伤天害理的把戏。”
白皮子：“唐糊迷，你这混小子，跟你爹老子一个熊脾气，专挑些无赖的话往我身上摁。”
唐糊迷：“怎么，你还认识我家老爹？”
白皮子：“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岂止你爹那ว老东西，就连你爹的爹的爹的爹的爹，我也认识。你爹才几岁，小毛孩子一个，我已有五百岁造诣。告诉你，我可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载。”
唐糊迷：“既然有那神通，我倒是要请教了。”
白皮子：“咯咯咯咯，随便你问，我能ม上知天文，下通地理，中通人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唐糊迷：“我来问你，在潍河岸边，我见到鬼赶集，成群结队，而那船家却不曾看得，是怎么回事？”
白皮子：“命刻在骨头上，谁也抹不了去。唐糊迷，今天算你运气好，如果不是你那ว死去的爹老子把你推倒在地，又有个黑老头子出手相救，你早已溺水潍河，登上鬼录。”
唐糊迷：“那黑老头子是谁？”
白皮子：“天机不可泄露，否则，减我三百年的功力。”
唐糊迷：“我再问你，我在汉王冢遇到了鬼打墙，半天在原地绕圈子，是怎么回事？”
白皮子：“那是我三姨ถ在捣鬼，它已๐被你们用屎臭尿骚及冲天大火害得卧病在床，动弹不得。”
唐糊迷：“装神弄鬼地害人，它属自作自受。”
白皮子：“我说你的话难听，你还不信——又说我三姨的坏话。”
唐糊迷：“既然无所不知，那你自己的前程可曾晓得？”
白皮子：“在鬼不说鬼，在仙不言仙。我自己的前程，我也不曾明白，更非你凡俗之人所能解得开。我修炼了五百年，选中你唐家成就我的前程，所以今夜在此守候。”
唐糊迷：“哈哈，笑话，什么เ五百年八百年的，还不是偷食了些香火，妄谈什么修炼。”
白皮子：“唐糊迷，我告诫你，可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胡言乱ກ语。我歆享人间烟火也应该，不要提那个ฐ‘偷’字，我不爱听。”
唐糊迷：“既是修炼，就要潜心、虔诚，不要干些损人利己的鬼把戏，否则，终生不成正果。”
白皮子：“唐糊迷，你这死犟驴，跟你爹老子一样的死强劲，凡事不会想开点，玩点活络。否则，与你爹妈一样，不得善终。”
唐糊迷驳道：“你这畜生休要无礼！”
白皮子狂笑道：“咯咯咯咯，唐糊迷，如此说来，你是死到临ภ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