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账房的孙先生自从接管唐家的账簿以来,晚睡早起,谨慎勤恳地梳理账目;期间,他数次让魏老妈子与紫ใ嫣催促唐少爷去账房,可唐糊迷一直抽不出空儿。
布好沙土,唐糊迷得意地笑了。
唐家的祠堂在府院的第二排房子里,占了三个大间,甚是宽敞。祠堂正面有九尊高大的塑像,塑像下面是六十三个牌位,无非是唐家故去的列宗列祖、先君先妣,东山墙上悬挂一张家谱,密密麻麻填满了已故之人的名字。因无防偷防盗之物,为打扫方便,平时祠堂门都不曾上锁。
唐糊迷闷头琢磨了一阵子,脑袋都有些大了,也参不透个子丑寅卯,索ิ性到院子里走走。
“咣当”一声,棺材盖板被帅帅蹬落到地上,出巨大的声响;帅帅差些闪到เ,赶紧蹦到一边,“吱吱”地叫。
那只血手把紫嫣拽到棺材边上,紫嫣几次都没有掰开。猴子帅帅聪明着呢,它转过身,翘起尾巴,歪着屁股,脚๐蹬着棺材盖板,帮助紫ใ嫣撕扯着。
吴妈左边一跳,右边一跳,前走两步,后退一步地来到灵堂里。她并不靠近那棺材,离棺材有一丈开外的地方止住了脚步。她扯一块红布挑于剑尖,一边不停地舞动,一边高声唱道:“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现原形。南海ร仙姑一出剑,捉拿今日小妖虫。南海仙姑本心善,念你修炼有苦衷。苦衷仙姑我听得到,你且离开爱生灵。仙姑我劝你千万遍,不见小鬼你动一动。好好好,罢罢罢,仙姑的话儿你不听,且待我送你性命终。”
房门大开,一缕缕香烟盘旋๙着飞升而出。灵堂里香烟缭绕、弥漫,烛光暗淡了许多。“呜……哟……”的恐怖声由灵堂里传出,那只血手还在不停地抓取……
魏老妈子一人静静地坐着,看看眼前的唐糊迷,不免思前想后起来:昔日的唐府何等辉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转眼间竟家破人亡,江河日下。人生在世,不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脑袋只不过是别ี在裤腰上的一个葫芦,说丢就丢â了。
冬夜如此之静,除了偶尔的风声,外面再没在别的声音,连狗的叫声也不见了。俗话说,炕热屋不冷。灶火烧了那么เ长时间,屋子里当然暖和和的,很舒服。屋子里的人睡了,只有魏老妈子还大睁着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唐糊迷。蜡烛“嗞嗞”地燃烧,屋里更是静得厉害,紫ใ嫣轻轻甜甜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问心无愧!”白皮子再次重复它那句誓言。
“还有最后一问。”唐糊迷并不理它,把胳膊伸直,用手指着远远近近转了一圈,然后大声说:“白皮子,你誓,可曾对得起人世?”
“让我过去好不好!”唐糊迷喊得山响山响。
大家好像没有听见,还是如此这般地来来往往,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似乎存心与他过不去。
再回头看看紫嫣与魏老妈了,唐糊迷反倒鼻子一酸,泪如泉涌ไ。紫嫣早已是面色憔悴,弱不禁风,而魏老妈子则ท满头白,形容枯槁。三个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了好半天,差些昏死过去。
等一切都忙完了,映入眼帘的唐家宅第,愈的残不忍睹:秋风瑟瑟,屋宇瑟缩,冥币遍地,纸灰飞旋,白色的招魂幡一杆杆矗立于院里院外的每一处,白茫茫一片……
唐糊迷上下打量来人:白白胖胖的,比自己矮一头,两腮肉嘟嘟,活像一个娃娃。
“你是……?”唐糊迷不认识此人。
“怎么,少爷不认识我了?”来人笑笑。
“不认识,我们何曾见过?”唐糊迷又仔细看了看来了,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真贵人多忘事啊!你我光着屁股相处二三年,今日却不相认,哈哈哈哈……”
见来人如此大笑,唐糊迷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แ:“请这位公子明示。”
“什么公的母的,我是王丁焕呐!”来人直盯着唐糊迷。
“王丁焕?啊!是你小子!”唐糊迷如梦方醒,松开手里的缰绳与王丁焕紧紧拥抱在一起。
“少爷,俗话说,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人不转心转。你我分开十多年了,今日相见,岂非天意?”
“天意,天意!——天意?”唐糊迷嗫嚅道。
“府上老爷、太太还好吧?”王丁焕拉着唐糊迷的手,不舍得松开。
“唉!他……他们……都不在了。”唐糊迷长叹一声。
“——不在了?他们怎么啦?”唐糊迷感觉自己的手被王丁焕抓紧了。
“死了——过世半年多了。”唐糊迷哽咽起来。
“真的吗?怎么会呢?去年我还听说老爷与太太的身体康健着呢,怎么突然就这样呢?”
唐糊迷用手指了指坟地,说道:“真的死了,唉,不到半年的功夫,府上就死了七口子。看,那些新培的坟头就是他们的。”
听唐糊迷一说,王丁焕跟着伤心起来,他劝慰唐糊迷道:“少爷,节哀顺便吧。人啊,活着算个人,都少不了要走那一天的。”
“是啊,我也想开了,活一天算一日吧。”唐糊迷擦干眼泪,“所以,府上的事,也就托付给魏老妈子与紫嫣俩人打理,省得我操心了。”
“魏老妈子?紫嫣?”王丁焕晃了晃脑袋,“不认识。”
“怎么不认识?”唐糊迷道,“原先你黑干条瘦的,现在却白白胖胖的,所以今日我不敢相认;可魏老妈子与紫嫣,这名字你也不记得了。”
“不曾听说过。”王丁焕又晃了晃脑袋,“虽然我离开唐府十五年了,按说唐府上上下下的名字我应该记得的……”
“噢,是我错了。”唐糊迷拍拍后脑勺,“你离开一年多,她们才到唐府的,当然你不记得了。”
“我说嘛,脑แ子怎么连这点事也装不下了!”王丁焕笑一笑。
“时光真快,一晃的功夫十五年过去了。”唐糊迷慨叹道。
“可不是嘛,想想我们光屁股时候的那ว些事,仿佛就在眼前,可竟然过去十五年了。今日更见唐少爷风采不俗啊!”王丁焕道。
“光屁股的玩伴却如此奉承,岂不见外?推心置腹些才是。”唐糊迷说道。
“那是,那是。少爷莫要见怪,实属少爷潇洒倜傥,丁焕仰慕之至,才出此言,绝非奉迎之语。”
“好了,好了,又来了。——现在忙什么呢?”唐糊迷问道。
“在县衙里瞎混,跟着曹梦九曹老爷干事。”王丁焕答道。
“在曹二鞋底曹县太爷那里?”唐糊迷道。
“是的,在曹二鞋底手下做事。”
“出息了,出息了!”唐糊迷拍拍王丁焕。
“哪里,哪里,多亏托唐家的福气,在私塾里读些书,习些字,今日派得上用场了。”王丁焕拱了拱手。
“哈哈,说起私塾读书,岂不乐死人?”唐糊迷说着笑起来,“王丁焕啊,王丁焕,真有你的。”
“莫提,莫提,丢死人了。哈哈哈哈……”王丁焕也大笑不止。
“好好,不提了。”唐糊迷止住了笑声,“——今日,打马扬鞭如此匆匆,有何公干?”
“衙门里有桩命案,县太爷着我前去办理,所以,急着呢。”王丁焕岔话道,“——怎么เ,少爷今日可是到坟头去祭拜老爷、太太他们吗?”
唐糊迷摇摇头:“不是的。我有一事不明,想来查个分晓:先父在世时喜欢一鼻烟壶,所以过世后便把那鼻烟壶陪葬于棺椁之中,可那ว东西昨日竟然现于祠堂的牌位前。我怀疑有人挖开了坟墓,取出了那鼻烟壶,便来看看,想弄个究竟。”
“坟头被盗挖了?”王丁焕睁大眼睛,近前一步。
“坟头好好的,不曾见有动过的迹象——或许是先父显灵,以鼻烟壶示人,表其心愿吧。”
“——显灵?真的吗?”王丁焕的脖子伸得长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