堑子湾畔的那排柳树下，横躺着一具尸，一群饥饿的野狗正围绕在那ว儿狂吠、撕咬。黑缎子大氅早已是破碎得稀巴๒烂，尸全身血肉模糊，满是血污，面部被狗啃得五官难辨，不复完整，情景触目惊心，令人胆寒。尸的高矮胖瘦，穿衣戴帽，无一处不似唐少爷。
伙计们步行，魏老妈子、紫ใ嫣、芽儿做在马车里，急匆匆赶往堑子湾畔ึ。
一条长长的老鼠尾巴露在塑像的外面，不时拨动一下。帅帅眼尖，“蹭”从芽儿怀里挣脱，“哗啦啦”碰倒好五六张牌位，抓扑过去。听到响声，老鼠“嗞”钻进塑像里，不敢出来。
“老鼠，老鼠。”芽儿拉了一下唐糊迷，指了指塑像的背后。
“全家人不见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岂可如此，再者说了，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用不了这么多，五文铜元足够。”小伙计道。
“好，我相信你。”唐糊迷从怀里摸出两ä个铜元，塞给那小伙计，“换副马掌儿二十文铜元够了吧？”
“嬷嬷，怕从何来？”唐糊迷低头问道。
“少爷，我……”魏老妈子神色黯然，进到房里，“我……我害怕。”
唐糊迷与魏老妈子跟着孙先生来到院子里，只见伙计铁ກ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其他的伙计离得远远的，不敢靠前。
“铁ກ子不知咋地，一头倒地不行了。我也弄不明白，您快去看看吧！”孙先生拽起魏老妈子就跑。
出了坟地不远，忽见大道之上一白马奋蹄扬鬃自南而来，马上之人闪晃一下，面目未得看清，便急驰过去。
唐糊迷心事重重，低头深思，一路牵马溜达着往回走。
“当然好了。”孙先生说道，“这次无论如何你也要把他请来。”
“这倒也是。原先管账的是前街的蔡先生，死了有一年了，从那以后，账目再没有整理过，一直糊涂着。”紫嫣点点头，说道，“——要不，我再去喊少爷过来？”
“天冷了，看看给伙计们置办些御寒的衣物，魏嬷嬷和你喜欢什么花衣服，随便买来就是了。我嘛，来点‘祥字号’的绿豆糕，来点姜糖，足够了。如果不背路，顺便问问刘铁ກ匠，我订做的那套短刀几时才能完成？”
“早饭后，魏嬷嬷与我要到集上去买些东西，不知少爷可有吩咐？”
“魏嬷嬷，魏嬷嬷，少爷没在死！没有死！快过来呀！”紫ใ嫣喊叫着扑到เ棺材边，激动的泪流满面。
紫嫣喘息着，看着棺材里搂抱在一起猴子与人，恍然大悟——那不正是唐少爷，唐糊迷吗？
当孙先生把纸撑得平平的，吴妈一个ฐ箭步跃到他跟前，再喝一口酒，朝那ว冥纸均匀地喷了喷。冥纸湿湿的，慢慢洇开，洇开，中间隐约现出一些文字。开始有些模糊，一会儿，那些文字一个个清晰起来——“某自西酆都至此，识趣者走开”。
吴妈从地上捡起一张冥纸，抛出来，随即，她也跳出灵堂外。她以手中的锡杖在那冥纸周围绕一个ฐ圈，然后让孙先生把那纸用双手撑开了。孙先生有点害怕，但紫ใ嫣与魏老妈子及众伙计在身边呢，遂装ณ得大胆一些。
话音未落，里门“吱呀”一声，烛光大亮，两ä个伙计手持蜡烛由á外屋入。
“鬼……哪里有……有鬼？”是紫嫣的声音。
唐糊迷不解：“十月十五又怎么了？”
那ว一声笑，钻心刺耳，在冬日空旷的夜空里来回地游荡。唐糊迷打一个抖擞，浑身起了厚厚的鸡皮疙瘩。
这下子跌得不轻，唐糊迷躺在地上疼得不想起来。
这一次，唐糊迷看清了，推他的是一个ฐ头载貂皮帽子的人，像他的父亲。唐糊迷刚要起身相追，却又跌倒了。
“我魏老婆子恳请少爷且暂收留老奴与紫嫣姑娘，如少爷放心，老奴与紫嫣姑娘愿为ฦ唐家操持家业。”
“是啊，少爷。”紫嫣附和道，“唐家理当中兴，少爷怎能ม袖手？”
“可是先生，假如这幅《墨竹图》要是真的多了一口井，还会是真品吗？”唐糊迷紧追不放。
“假如字画如此之真，而又如少爷所讲，里面多了一口井……”鹿青原迟疑一下，“一种情况，确是郑燮的真迹，但从未面世而已๐；另一种情况嘛，那井可能ม是后人添画上去的。”
“后人添画上去的？”唐糊迷惊愕。
“极有可能ม。”鹿青原点头道，“有人在真迹上添画几笔，作奇绝之品待价而沽者，不在少数。不过，狗尾续貂，画蛇添足，都往往适得其反。”
唐糊迷不住地点头，似有所悟。
“鹿某不才，但这些小伎俩、小把戏还是看得出来的。不过唐少爷，请相信，这幅《墨竹图》绝对是真迹。”鹿青原收起玻璃镜，出了睡房，“好了，唐少爷，鹿某告辞了。有空请去‘万宝轩’一坐。”
“好。鹿先生慢走。”
边走边聊，唐糊迷一直把鹿青原送出府门老远。
鹿青原毫不含糊的肯定，给唐糊迷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他乐呵呵地回到睡房，对着《墨竹图》又美美地欣赏一番。要是有鹿先生那样一玻璃镜该有多好啊，鉴别ี东西何其简单啊，只一眼就管事，省去了诸多麻烦。正美滋滋地品味呢，笑容忽而僵在他稚嫩的脸上——刚才字画ฑ还好好的，转眼间，那口井又显现出来了！
唐糊迷诧异，他注视着《墨竹图》后退出睡房，然后一转身，飞奔出了府门。
“鹿先生，鹿先生！”唐糊迷高喊。他想让鹿先生重新า回来，看一看这带井的《墨竹图》。
大道上北风呼啸，早ຉ已๐不见鹿青原的踪影。
等唐糊迷回到睡房，奇怪，画中的那口井又不见了！
唐糊迷狠狠地拍一下自己的脑แ袋，恨自己一时口羞，没有向鹿先生索要那只鉴别ี古董的玻璃镜。看来，若要弄清字画里的那口井，那镜子是少不了的——至少，对自己而言，确实如此！
账房里，孙先生弹指如飞，正稀里哗啦地拨打算珠呢，唐糊迷推门而入。
“少爷。”孙先生礼貌地站起来。
“孙先生，坐坐，不客气。”唐糊迷挥挥手。
“少爷，有事吗？”
“没事，我随便走走而已。”唐糊迷在孙先生对面坐定，“你前些日子整理的账目我看过了，抽空让紫嫣把账簿送过来，免得耽搁你入账。”
“少爷，不急，不碍事的——账簿都是两套，给您的只是副本。等我做完了这套，闲时再誊清到เ副本上便是。”孙先生的目光从眼镜框上方递过来，很认真。
“噢～是吗？我还真不知道呢！”
“这是账房的规矩，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什么意思？”唐糊迷问道。
孙先生放下手中ณ的笔，说道：“少爷您想啊，建一套账目相当不容易，如果账簿有丢â失、损毁、水淹、火烧啥的，误了大事不说，岂不是造成诸多错漏？就拿咱们唐府来说，这三万多亩良田，虽然少爷您心中ณ有数，可万一账目丢失了，少爷您还会知道哪一块田地是唐家的吗？甭说您了，就是老爷能一沟沟一垄垄一坎坎地了然于胸吗？——不能！所以说，能把这三万多亩田产分得一清二楚的，只有账目了；没有账目，岂不是糊涂ิ成一锅粥了吗？”
“言之有理。”唐糊迷不住地点头。
“那孙先生，你接手账目这么多时日，可曾现任何疏漏？”
“堑子湾畔的那七十七亩半，早ຉ就跟您说了，至于其它的，尚未察觉。”
“租赁的契约与土地全部相符吗？”
“接手账目的时候，我就查过了，这一点没问题。”
“那其它类目的契约呢？”
孙先生摘下眼镜，蹙眉而问：“少爷是想……”
“我是说，其它类目的契约能否账实相符？”
“这……少爷，这就难说了，我眼下着手的正是这些账目。”说着，孙先生把账簿推到เ唐糊迷面前，“田地契约细分到每一户佃客，而其它契约有些则ท比较笼统，甚至模糊不清。”
“果真如此？”
“少爷请看。”孙先生又把账簿往前推了推，“这是《契约补本》，里面杂乱地记录了一些形形色色的契约，其中有一个根本无法与契据核对。”
唐糊迷把账簿铺到眼前，粗略扫了一眼条目：“哪一个ฐ？”
“少爷请看，就这个ฐ。”孙先生指了一下，“这是今春三月与潍县‘万宝轩’立的契约。”
让唐糊迷深感疑惑的是，条目所叙异常简单，区区几字作结，而且分明为爹老子亲手所书：“‘万宝轩’契约，缀录于此。”
“少爷，您看，条目说得明白，契约缀录于此，实际却一字未着，留有好大一片空白。”孙先生捋着山头胡摇晃着脑袋，“这都是些什么账目啊，简直不可思议！”
唐糊迷亦是纳闷：先父向来思想周全，行事谨慎，不曾有虎头蛇尾之迹，为ฦ何于此遗有纰漏？更何况所有条目之ใ中，此为他的唯一笔迹。
“孙先生，账目上所列契约可否与契据相符？”
“回少爷，我都一一核对过了，仅此一例没有契据，其余的皆与契约吻合。”
“那就是说，这一条目或许已经废止了。”唐糊迷翘起嘴角笑了：“哈哈，事有遗漏在所难免，孙先生就不要过于钻研。”
“可是少爷，这条目乃依顺ิ序而来，如是废止，应从账目上删除才是啊？如何该契约条目一直立于账簿之上呢？”
唐糊迷紧盯着孙先生：“先生，你觉得……”
“少爷，不瞒您说，我觉得这契据极可能是有的，只是为人藏匿而已。”
“如你所说，即使为人所藏，无凭无据，何以索得呢？”
“这恐怕只有当时立账的先生明白了。”
“当时的账房先生业已不在人世，只怕这账化为死账了。”
孙先生长呼一声：“那——天下恐怕只有‘万宝轩’得以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