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早就知道顾美荣不是什么好人，但佟童还是很惊讶。这样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怎么能为病人看病，又怎么拿手术刀？
原本他是这样想的，但是在吃午饭的时候，耿小庆跟他透露了不少信息，包括张垚垚觊觎他的店，包括顾美荣有精神病的事实，那些秘密再度震碎了佟童的三观。
她独自一人在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有人过来跟她搭讪，她粗暴地拒绝了：“滚，老子没心情跟你们聊天。”
真是充满了挫败感的会面。
佟童笑了笑：“因为我说的的确是心里话，如果不是走到เ人生边上，谁都不会明白’相依为ฦ命‘是什么感觉。在我跟外界ศ断ษ绝联系的那几年，他是唯一一个ฐ锲而不舍找到我、不断ษ关心我的人。”
钱茜茜摇了摇头：“如果换做其他人，我会觉得虚伪，但你说出来，我不会觉得你虚伪。”
“不会的。”郝梦媛柔声安慰道：“你这么孝顺ิ，你爸肯定也舍不得你，他不会离你而去的。”
暂且无事，他俩找个地方打盹去了。佟童将头靠在墙上，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我不够坚强，是真的命挺苦的。要是我爸过不了这一关，我以后又会有很多遗憾ย。”
当年第一次去日本，那ว是她第一次坐飞机。为ฦ了不露怯，她特意在上飞机之前吃了安眠药。结果飞行时间比她想象得要短，飞机落地了，她还歪在座位上呼呼大睡，还是空姐把她给喊起来的。
在得知他回港城之ใ后，耿小庆就订好了回家的车票。虽然坐过很多次飞机了，但一起一落，她还是会感到恐惧。如果有人陪着她，她可以抓住对方แ的手。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是她一个人，她只能牢牢抓住扶手。
她们虽然吵闹，但也保持着“上层人”的体面，尽量压低声音，不制造噪音。但佟童偶尔还是能听到她们抑制不住的炫耀，去哪里度了假，买了多大的钻戒，在哪里买到了超大的房子，等等……她们炫耀得不动声色，旁้人也恰到เ好处地为她们捧场。
他来的时候，经常有一群贵妇来这里喝下午茶，她们很自然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无忧无虑地说笑着，换着角度自拍着。
“室友要么出国，要么เ找到了很好的工作，跟他们一比，我的确不算出色。我健康状况不佳，跟科研压力也有很大关系。”
聊到大学时光，孙平安说，他是研究动力的，大学毕业后，本来想去国外继续深造，但他身体不好，只能留在清华硕博连读。佟童调侃道：“‘只能’两个ฐ字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嗯？”
“钱茜茜！”
这个女孩子，真是没脑子，让人头痛。
佟童还在碎碎念，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那条朋友圈也已经被删掉了。
“……”
“因为他是老板啊！”
老板怕是也想起了那张破烂的钱，但当着这么เ多小孩的面，他又下不来台，便粗暴地将佟童拨向一边，说道：“你再这样胡搅蛮缠，当心我告诉你们老师。”
“区区”五毛钱而已๐，这个ฐ孩子怎么会记得这么清楚？
鲁达三拳打死郑屠，佟童三巴掌扇掉夏有德三颗牙。姓夏的满嘴是血，话都说不清楚。他逃得匆忙，甚至连狠话都没来得及放。但是他逃走了之后还在发懵——刚才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逃出来了？还这么狼狈？
佟童皱起眉头，嫌恶地瞟了夏有德一眼，又跟虾兵蟹将们说道：“本来想让你们打扫干净再走，但是你们在这里太碍眼了，赶紧滚！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滚！”
……
父母欣然应允，给了他充足的资金，让他出去好好放松。孙丞材回家整理好行李，又折回烧烤店，当着父母的面，跟阿美说道：“我想带你一起去。”
她变得更加优秀，也在更加努力地奔跑，她已๐经从那ว个充满着海ร腥味的小城跑到了这样的国际大都市，她还有更多力量往前跑。只不过，在遥远的童年与少年时期，有人拉着她的手一起跑，现在只剩ທ她自己了。
如果有人追求她，她也有了开玩笑的底气：“我跑得很快，而且擅长长跑，你不一定能追上我哦！”
齐家的心一下子就掉到冰窟窿里了。
齐家迅速翻开同学录，寻找在日本的同学，可是大半夜的，谁能接到เ他发的qq信息？无奈之ใ下，他百度了日本的急救电å话，想用英语报警，可当他询问孟老师的地址时，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掉了。
高小宝听到这一番๘与自己无关的奚落，他都感到难为情，更别提耿秋云了。耿秋云果真涨红了脸，气得快要爆炸：“你怎么能这么เ跟你爸说话？”
“他们是父母，但更是人，是人就会犯错，更何况，他们犯的错是很难被原谅的。”耿小庆激动地说道：“在我最需要父母的时候，这两ä个ฐ人，一个在牢里，一个在不务正业，他们从来都没管我过，现在我考上大学了，以后前途无量，这个人才冒出来，在我面前摆父亲的谱！呵，搞笑！”
骑车到了凤凰山下，隐约看到了传说中的“港城精神病医院”，不知为何，佟童的恐惧更加厉害了。那里似乎有个ฐ声音在召唤着他，但他从小到大跟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交集，他回头望了几眼，又骑回去了。
佟童跟高小宝一人一辆自行车，沿着漫长的海ร岸线，一东一西地找了起来。虽然是在海边长大，但佟童一直对大海充满恐惧。成年以后，他接触到了“深海恐惧症”这个概ฐ念，才了解到เ了恐惧的根源。眼下四周黑黢黢的，海浪ฐ沉重地撞击着海ร边，像是一头猛兽在低声咆哮，弄得佟童心里一阵发紧。
“是，但是她的日语说得很棒，在全国的演讲比赛上获过奖。你们孟老师厉害着呢。”
“翻译？孟老师不是中文系毕业的吗？她会说日语？”
“好啦，不用解释啦，反正事实就是你送给我一个笔袋，还有全套的高考文具，不是么？”佟童开心得像个ฐ小傻子：“其他的就不重要了，反正我一定会好好用的。”
孟老师搓着手，尽量平静地说：“我是考虑到เ你情况特殊，又没有家长帮你准备，这么大的考试，你别丢三落四的，所以作为ฦ老师，我理应……”
“反正想不想也无所谓了，我心脏有问题，也不可能当警察了。”孟老师摸了摸胸口，怅然若失：“可从小到大，我从来都没觉得我有心脏病，上初ม中时还练过一段时间长跑……怎么เ大学毕业了，反而心脏出问题了？”
“哈哈，你一个文文静静的女孩子，怎么会想着考警察呢？当老师多好。”
在见过大风大浪的耿小庆面前，同龄的女生的确不是她的对手。但孟老师丝毫没有提起这些过往，她依旧和蔼地说道：“既然你志存高远，那ว也不用我多说什么了。但是我想提醒你，做了错事，还是要接受惩罚的。”
孟老师怎么想也想不通，一位老师曾告诉她：“耿小庆的妈妈不务正业，欠了一大笔债，她居然想把耿小庆卖了，让她嫁给一个有钱的老男人，让老男人给她还债。耿小庆当然不干，偷偷从家里跑了。她身上带的钱也不多，买了最远的一张车票，跑到南方打工ื去了。在逃跑之前，还给派出所塞了一封信，告了她妈妈一状。两个ฐ月以后，风平浪静了，她又回港城读书了。哦，对了，回来时，她还是通过报警，让警察把她给送回来了。她逼着妈妈立了字据，要是还敢动歪心思，她就再去派出所报案。她妈妈被她治得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咬牙切齿地答应了，怎么着也得把她养到成年。”
“无需惊讶，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孙平安爱怜地看着女朋友的身影，说道：“正因为她小小年纪便经历了最惨痛的离别，所以我才会更加珍惜她。”
“……”
“滚！”
佟童的病号餐远不及张垚垚的丰ถ盛，但他却很知足，对孙丞材的妈妈充满了感激。他的手还不是很利索，用汤匙很费劲，孙丞材便问道：“要不，我喂你？”
“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过叫了他一句“小孩子”，他就说了这么多。孟老师心疼之余，便说道：“既ຂ然你不是小孩子，那我就给你分享一点秘密。但你要保证，绝对不可以告诉别ี人。”
顾ุ美荣极容易激动，一激动便浑身发抖，控制ๆ不住想要打人。张永明适时地抓住她的手，说道：“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工ื作忙，家里大事小事都是你在操持，我知道你很辛苦。但是垚垚……他怎么เ能ม欺负同学？还在大年初一跑到别ี人家里去闹事？还有他刚才说的那番话，真的吓到เ我了。”
他还没来得及教育儿子，妻子先回来了。顾美荣不让他当着儿子的面发火，夫妻二人便来到了走廊上。张永明严肃地问道：“咱儿子怎么变成现在这幅样子了？”
“啊！”
“不行，要是让顾ุ主任知道了……”
应该是想起了过世不久ื的老人家，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空。老佟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们班主任对你很好吧？”
“嗯。”佟童答应了一声，今天气氛真好，他有种冲动，那ว就是喊老佟一声“爸”。但他从来没有喊过，始终过不了心里那ว道坎，张了张嘴，没喊出来。
耿小庆很骄傲地摇了摇头：“不需要啦，期末考试我已经考进市里前十了，这个寒假再加把劲，我也能ม冲击北大了。”
从小到大，佟童第一次上辅导班，他很不习惯。哪怕上着最基础的班，他也跟不上，只能一次次麻烦陈泽平的姐姐。他问过耿小庆，要不要再报一期，跟他做个伴？这样他也就不孤独了。
但又一想，他那么เ狡猾，毫无人情味，即便说了，有可能是真的吗？
佟童脑แ海中回荡着老韩跟他说过的那番话：“你爸妈的结合，算是现实版的罗密欧与朱丽ษ叶。两个ฐ人都是从港城考到北京的，他们都爱写诗。交往了一段时间，才知道两家居然打官司打得不可开交。他们俩很勇敢——当然，那时我们都是二十多岁，在我们眼里，他俩简直就是冲破封建家长制束缚的楷模。不过以现在的眼光看，他们有点儿没脑แ子，一根筋，不到黄河心不死——哎哎哎，别瞪我，我是跟你说实话。他俩结婚时，我已๐经在宁市工作了，但还是北上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也就结婚一年，听说他俩有孩子了。不过那时通讯远不如当今发达，我只记得你爸说，你的名字取自‘微云淡银河，疏雨滴梧桐’，所以你叫‘舒雨桐’。唉，得亏我年轻时也爱好点儿诗词文学，要不连你名字的出处我都记不得。在你爸去世之ใ前，我北上见了他一面，也见到เ了不满周岁的你。说实话，你从小就长得人模狗样的，一双大眼睛，像个漂亮的女娃ใ娃。再后来，你妈妈跟我借钱，说是你外公去北京一趟，跟你爸谈了些家族里面的事，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说，如果想让他养你，就让你姓苏？也或者是他俩出了些问题，养活不了你？大概是这样吧！你妈说得很隐晦。反正见完之后，你爸得了一场急病，你爸妈没有一分钱的存款，好像你外公也一分钱都没给吧！你妈没办法了，到เ处找人借钱。我给汇了两百过去，然后就没下文了。再听到你家的消息，就是你溺死了，你妈妈自杀了。半年时间，一家三口全都走了。在我们那ว个圈子里，这是唯一一个‘家破人亡’的案例，所有人都是一声叹息。”
“说实话，你跟你爸年轻时长得一模一样，刚见到你时，我以为ฦ他诈尸了。如果不是职业病犯了，我才不会调查你，就让你当个ฐ溺死鬼得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เ会‘被淹死’，我猜测啊，你外公有很大的嫌疑。在上学期间，你妈妈就经常跟我们吐槽，你外公是个人情味极其淡漠的人，你外婆去世之前，你妈妈难过得六神无主ว，但你外公居然离开医院，说那里亲戚太多了，乱糟糟的，让他没心思处理公务，然后就……走掉了？连你外婆是死是活都不管了。你妈妈还说，大概ฐ是你外婆怨气太重，那ว几年家里出了很多事。你外公请了一个大师，之后每年都恭恭敬敬地去给你外婆上坟，这才慢慢好了。这……反正我是唯物主ว义者，不信这一套。可能生意做得越大，人就越迷信吧！”
“你爸妈都是很独立、很要强的人，如果不是被逼到万不得已了，他们肯定不会跟家里伸手要钱。但即便要了，你外公也没给，对女儿一家的遭遇冷眼旁观……每次一想起来，真是寒心啊！你小时候‘被死亡’，你妈妈自杀，肯定跟你外公的冷漠脱不了干系。”
老韩说的那些话，佟童无数次在脑แ海中幻想，经常想到泪流满面。
因为睁开眼睛，迎接他的不是父母的笑脸，而是无尽的黑暗。
不应该这样的，不仅是他，他们一家，原本都不该过这样的生活的。
所以，见到那ว个ฐ老头，佟童想揪着衣领质问他一番，当初的真相是什么，他为ฦ什么要这么做。
但是，他必须ี要吞咽下所有痛苦，尽量装作云淡风轻，这样才像个成熟的大人模样，这样才能让那个老头心里不舒服。
苏昌和的迷信一直持续到เ现在，依照ั佟童对他的调查，他每年都会在清明、农历十月一日、妻子忌日那段时间，亲自上山祭奠她。只是没想到，他们“祖孙”二人，居然在墓地相遇了。
佟童心情不好，直到เ下山，方แ才想起，忘了告诉师父，他有顾乐่鸣的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