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外婆用不着拐杖，她常把旱烟管当做拐杖用哩。每天晚上，郑妈收拾好了，外婆便叫她掌着烛台，在前面照路，自己้一手牵着我，一手扶住旱烟管，一步一拐地在全进屋子里视察着。外婆家里的屋子共有前后两进，后进的正中ณ是厅堂，我与外婆就住在厅堂右面的正房间里。隔条小弄，左厢房便是郑妈的卧室。右面的正房空着，我的母亲归宁时，就宿在那边，左ุ厢房作为ฦ佛堂，每逢初一月半，外婆总要上那儿去点香跪拜。
有时候，我忽然想到เ把旱ທ烟管当做竹马骑了，于是问外婆，把这根烟管送了阿青吧？但是外婆的回答是：“阿青乖，不要旱ທ烟管，外婆把拐杖给你。”
诗人马金9๗。maggin有句名说：“抽雪茄烟的人，没有一个ฐ自杀过。”我更往深里补充，我认为抽烟斗ç的人，就没有一个ฐ跟老婆吵过架的。依我本身来说，就是这样不折不扣的事实。你想一个烟斗ç不离嘴的人，哪又能高声叫嚣，呶呶不休呢。我相信抽烟斗的朋友，必定同有此感。一个叼烟斗ç成瘾的丈夫在生气的时候，虽然是怒容满面，但总是立刻๑站起身来，把烟斗ç装满点起来猛吸几口，您放心那种气氛一定不会维持长久ื的，因为一斗在握，感已๐然找到เ出路，虽然他也许仍然维持着忿然之色，可是断难持久ื，像过眼的烟云，渐渐沖淡终归化为ฦ乌有，因为烟斗里缕缕传出，渊醇断续的轻烟太醉人太适意了，把吸进去的烟再喷出来，似乎也把蕴藏在心里的怒气，也一口一口地泄出来了。所以当一位贤慧的妻子，看见丈夫将要勃然大怒的时候，她应该轻轻把烟斗装好，放在先生的嘴里，对他说：“好吧，来一锅子，把不痛快的事忘摔吧！”这个公式是百试百灵始终有效的。妻子也许会失败，可是烟斗ç是永远不会失败的。
回想起来，我实在太简单，相信他“并不吞到肚子里”的说法，因为尽是买些廉价品的香烟供给他，这也许日积月累地已在做慢性杀害他的事业。其他类似的该懊悔的自然也不少，所以如果说许其忏悔，实在也太轻恕了我，其实是经常做那看不见的损害他，倒是真的。我如其没有把经历的一切忘记——实在也怎会忘记呢？——那ว么在我曾经照ั料过他的一个ฐ时期，确确实实太对不住他了。处处在经济上着想，没有尽最大的力量周到地招呼他。虽然在北平，为了和段、章辈战斗，他生病了。医生忠告他：“如果吸烟，服药是没有效力的。”因此我曾经做过淘气的监督和侦查、禁制ๆ工作，后来病总算好起来了，却又亲自给他用劣等香烟来毒害他，这该是我自认无可饶恕的供状。我是个ฐ多么恶毒的女人呀，仅只是为了这几文臭钱，而甘愿把他日渐葬送掉了。如果人们惋惜他的死，就先应该把毒箭射向我才是。
岂是敝本家“灵魂的事业”冷冰冰一语了得！
那年冬天，我得了支气管炎，旧病复犯了，痛苦不堪。那位大夫是我的挚友，他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板起法官似的面孔，问道：“你想不想过几年幸福日子？”
我的这个ฐ愿望像流水，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带着颗喜悦的心，我一跳过去便想拾收，不料这可惊着了老鼠，由于它们慌忙奔逃的缘故，牵得帐子便乱动起来。我心里一吓，只见前面那ว张画着和尚的像，摇晃起来，瘦削的脸孔像骷髅般，眼射寒光，似乎ๆ就要前来扑我的样子，我不禁骇叫一声，跌倒在地。
等我悠悠醒转的时候，郑妈早ຉ已把我抱在怀里了，外婆站在我的旁้边低声唤，样子一点不像疯婆子。于是我半睁着眼，有气没力的告诉她们：“旱烟管……外婆的……魂灵，我已经找回来了。”
外婆的泪水流下来了，她把脸贴在我的额上，轻轻说道：“只有你……阿青……才是外婆的灵魂儿呢。”
“但是，和尚……”我半睁的眼瞥见那张图像，睁大了，现出恐怖的样子。
外婆慌忙举起旱烟管击着那光头，说道：“这是你外公的行乐่图，不是和尚哪，阿青别怕，上面还有他的诗呢！”但是我说我不要看他的诗，我怕他的寒光闪闪的眼睛。于是外婆便叫郑妈快抱我下楼ä，自己曳着旱烟管，也颤巍ณ巍地跟了下来。于是屋子里一切都照ั常，每天早上外婆仍旧坐在厅堂前面吸烟，通旱ທ烟管，晚上则叫郑妈掌烛前导，自己一手牵着我，一手拿旱ທ烟管到เ处笃笃敲门，听听里面到底可有声音没有。
外婆与她的旱烟管，从此便不曾分离过，直到她老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