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清不得不承认，所有的父母教训孩子不认真听课都是一个样儿。
她小脸皱成一团，委委屈屈，“我在想解题方法。”
有时候，演员绝对是说谎的高手。
“啊……哦，是妈妈不好，是妈妈错怪你了。”女儿一委屈，吕秀茹愧疚起来，如果当时肯听孩子解释，那ว件事情想必……
程清趁胜追击，“妈妈，我要喝水。”
吕秀茹摇摇热水瓶，“没水了，我去打水。”
韩睿康横c一杠子，他敲敲数学练习册，“那你说我听听，本题除了我刚才讲的方法之ใ外，还有哪种方法可以解答。”
程清顺着练习册望去，嗯，题目都很简单，关键是，他刚才说的是哪一题呀？冯晶晶呢，你怎么เ不说话了，你不是最兴奋的吗？快告诉我，他刚才说到เ哪一题了，别让我在小p孩面前下面子啊！
她极力盯着边上的冯晶晶，暗示ิ她给个ฐ提示ิ，孰料，小人影愣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爸爸，你来啦！”
程清一怔，偏过头看向门外。
夕阳的光芒暗藏着汹涌ไ的惊涛骇浪ฐ，卷聚堆积滔滔激流，狂暴地冲刷地面上那个ฐ黑壮如山的影子，影子的起始点之上，是一个ฐ铁塔似的高大身影。
他，矗立在夕阳下。
第一卷父爱如山
（1—7）
夕阳之下，他背光而立，面容难辨，好似在那里已๐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庆余，你来了。”吕秀茹提着热水瓶迎上去。
“嗯。”冯庆余低沉沉地应了一声，向程清的病床走来。
“这是晶晶他们班的班长，来帮晶晶辅导功课的。你坐一会，我去打壶热水来。”吕秀茹交代了几句，提着水壶出门。
那ว个男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沾满尘土几乎难辨原色的工ื作服与他连成了一体，随之飘散而来的，还有浓热的汗臭味，仿佛刚ธ在什么地方แ劳作完毕似的。浅灰色落腮胡包围铜紫色的国字脸，眉如重墨，两眼浮ด肿，血丝遍织，一脸的憔悴，满面的风尘。
也许，这位大汉曾经昂然有神，曾经豪爽朗笑，曾经俯仰不群，但是，现在他除了刚正和深沉，什么都没有。
让人不禁狠咒一声：这该死的生活！
“爸爸！”冯晶晶拉着他的衣袖，哭音浓浓。
程清恼恨他的暴力，对他极度不爽，丝毫不想理会他，因此，扫过他一眼之ใ后，把目光调向了数学练习册，语气轻快，“韩睿康，你把题再讲一遍，我没听懂ฦ。”
从吕秀茹对待冯晶晶的态度和冯晶晶本人的口述判断ษ，冯晶晶的父母对她如珠如宝，并不因为她成绩差ๆ就肆意打骂责罚。冯庆余的暴力可能是个意外，据她所知，成人在外界受到压力后，家里的孩子是最经常的迁怒对象，冯晶晶的10分不过是一根导火索。
孩子的命，在他的迁怒中没了。
不可原谅！
家庭暴力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家庭冷暴力。前者是皮r之痛，被打还有救治、诉苦，甚至上诉的地方แ；后者是精神之ใ痛，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切充斥在家庭的每一个角落，无形地折磨你的神经。
程清对他最严å厉的惩罚就是，不闻，不问，不关心，甚至……视而不见。
韩睿康来回扫了俩父女几眼，配合地开始讲题。
男人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宛如自己是一件屋子里常见的器物，平常得没有存在感。
冯晶晶的声音已经哭哑了，她轻轻地飘上父亲的背，在他耳边沙哑地唱着儿歌，“小么小二郎啊，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那风雨刮ุ，只怕先生把我骂呀，没有那学问，呀无颜见爹娘，……”
她唱完歌，开始为父亲捶背，“爸爸，这首歌是我刚ธ上学的时候，你教我的，希望我好好读书。可是，我老是读不好书，考试老是倒数几名，老是让你很生气，放心，晶晶以后不会再让你生气了。以后，这个ฐ大姐姐会代替我读好的，你就不会再生气了。”
她说完，又飘到เ程清面前，“大姐姐，我爸爸很伤心，很伤心的，”她哽咽了一下，“你能不能理理他？你代替我叫他一声爸爸，好不好？我就要不见了，你让我听一听，好不好？”
程清学表演的，是个感情非常丰ถ富的人，自听冯晶晶唱歌伊始，热泪早已๐凝聚，只是碍于为她堵一口气，不想在冯庆余面前示弱，才强着泪意往回咽，假装认真听韩睿康讲解，其实，心思全飞到冯晶晶那儿去了。
她微侧头望着冯晶晶，心中ณ惊悚，那ว个ฐ小人影竟逐渐淡没在空气里，再无一丝痕迹。
冯晶晶不见了！
她去哪里了？
冯晶晶轻声在她耳边说：“大姐姐，别急，我还在，只是你已经看不见我了，我的时间快到了，就要离开了。”她再次哀求程清，“大姐姐，我爸爸好伤心，你别ี不理他。”
冯晶晶，为什么你的心灵比水晶还要透彻？
这样的你，让我好心酸。
程清的眼睫毛轻颤，一颗晶莹的泪珠滴落在练习册上，砸出一个小洼，另一颗泪珠游移在下颌线的边缘，吟唱忧伤的离歌。
埋头讲习题的韩睿康倏地抬起头，少年呆住了，不同于往日见惯的冯晶晶的眼泪，那泪水有奇异的感染力，令他情绪随之起伏，无由的哀伤，宛如最好朋友远走他方，相见无期。
程清垂着头，低低地唤了一声，“爸爸！”
男人的身体不可察觉地轻颤，他向前走了两步，正对着程清，但又保持一定的距离，生怕自己的肮脏ู像空气中传播的病菌传染给女儿。
“晶晶学得怎么样？”冯庆余沉默了一阵，说了第一句话，问话的对象却是韩睿康。
“唔……还不错，作业解决得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晶晶学东西有点慢，多谢你帮助她。她平时不怎么说到เ她的同学，性格有点孤僻，受了委屈又只会哭，但她是个ฐ不出口的愧疚，也有望女成凤的念想。
他这辈子算是过去了，他没有文化，吃够了苦头，靠扛水泥袋勉强糊口。他看不到出路，像他们这样的人家，除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可以摆脱自身的困境？
他，看不到เ。
他希望女儿成为ฦ有知识的文化人，不要变成像他这样被社会淘汰的人，所以，无论怎样，他都会送女儿读书，有知识才有出路。
这次打孩子，他很后悔，他从来不是冲动的人，也从来不会因为女儿考试成绩差ๆ打她，他接受不了的是邻居的奚落。
他们住的那ว栋楼没有暖气，所以买蜂窝煤ศ做饭取暖的不少，蜂窝煤ศ大都放在走廊里。那ว天，女儿放学得早，大人们都没有下班，家里的煤恰好用完了，于是，她用了几个ฐ高玉林家的煤ศ做饭。高玉林是个ฐ计较得极精细的女人，她下班回家，发现煤少了，四处检查，最后断ษ定是他们家偷了高家的煤。
当时，妻子去菜市场拣便宜去了，只有他回到家，高玉林看见他就一顿ู的指桑骂槐，“穷则思变，偷煤发财，怎么不去偷水泥啊！偷我们家的煤算怎么回事啊！”
顿时，气得他全身发抖，他一个靠力气吃饭的老实人，哪受得了这种挤兑，当场冲回屋子里。饭菜喷香，一张10分的考试卷子正放在饭桌上，女儿坐在椅子上，讨好地说：“爸爸吃饭。”看到เ那10分的卷子，他更是怒不可遏，不分清红皂白，一手掀翻饭桌，大声喝问她。
一向乖巧懂ฦ事的女儿这次却傻呆呆的不说话，他气得掴了她一耳光。谁知，她挨打后还那样的笑，一点不知道悔过，终于，他控制不住一铁钳敲了下去。
铁ກ钳敲下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什么事情不能ม好好说呢？
他冯庆余的女儿不会去偷煤ศ，做为家长还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吗？八成是女儿想去高家借，可是大人们都没回，先拿着用用，等人回来再说的。
追悔莫及！
为ฦ了女儿的医疗费，他不眠不休整整扛了两ä天的水泥袋，又问亲戚朋友邻居借了不少，才凑足了要交的费用。
“我刚去问过医生了，他说可以出院了，我今天是来接你出院的。”冯庆余咳嗽ณ一声，不放心地按按上衣口袋，里面是他东挪西凑的钱，还好，没有丢失。
“爸爸，为什么เ这两ä天你没来看我啊？”程清学着冯晶晶说话。冯晶晶，你爸爸出现得真凑巧啊，是嫌住院的时间太久，怕花钱了吧！
冯庆余不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已经不是真正的冯晶晶，又哪里知道小孩子的一句问话里，居然包含有那ว么เ多的弯弯心思。
他是个憨厚老实人，没多想，直接回答了程清的疑问，“我扛水泥袋去了，刚好活多。”
“大姐姐，爸爸为我挣钱去了，他一般都守在工厂的大门口等着搬水泥。唔，还好这两天有水泥可搬，要不然，爸爸要为我的医疗费发愁了。别人知道我们家困难，不会轻易给我们借钱的。”冯晶晶语气庆幸。
顿时，程清汗颜，她为自己的y暗心理羞愧不已๐。
生前的职业和职业环境决定她必须善于揣测别ี人的y暗心理，才能ม立于不败之地，这一点她做得非常好。因为ฦ，一个好的演员必须ี擅长揣摩人物性格，同时，世间的事物都是有相互联系的，所以，她把后天培养的“揣摩”，发挥得异常出色，游刃有余地与各色人物周旋๙。
老天开玩笑，她的人生转了一个弯。她生前那ว套放在冯晶晶父母身上显然行不通，她把他们想得太复杂了，他们是她遇见过的最老实质朴的人，他们对冯晶晶的爱护是毋庸质疑的，她决定扭转对冯庆余的态度和看法。
“庆余，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吕秀茹提着热水瓶进来。
“是。”
“哦，忘记跟你说个事。”吕秀茹把“募集金”的事情告诉了冯庆余。
他惊讶之余，又很感动，孩子们的温暖啊！这个ฐ质朴的男人连声感谢韩睿康和他们班级体，韩睿康又是一阵谦虚。
“大姐姐，我最喜欢爸爸背我了，你等会让他背你，好不好？”冯晶晶渴望的声音在程清耳边响起。
程清瞅瞅冯庆余一身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偏着头想了一会，终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谢谢大姐姐，我……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