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沼泽中一片孤舟一样的陆地上，搭着几个破破烂烂的草棚子。草棚里分住着一伙衣衫褴褛ນ的男ç女。他们都是黄水中的幸存者。或借助一块门板，或抓住一根木头，或驾一条破船，终于死里逃生。但亲人没有了，村庄没有了，田à园没有了。当大水落下，双脚踩住满是泥浆的土地时，他们甚至失去了方位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大地上的一切原有的标记都消失了。到เ处都是一样的空旷的土地、水洼、沼泽。你甚至看不到เ一棵树、一棵草，满眼都是混黄一片，没有任何生命的颜色。
其中也有人。
石洼村七个最老的老人正是窥见了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才彻底绝望的。
柴姑来到石洼村没几天，人们就现她有吃蚂蚁的怪癖。而且最怪的是蚂蚁似乎和她有什么缘分。柴姑走到哪里，只要略一停留，就有无数队蚂蚁急慌慌跑过来，朝拜一样聚在她的脚๐下，密密麻麻，像撒一地黑芝麻。接着柴姑就蹲下身子，一撮一撮地捏起来放进嘴里咀嚼。那时便有一股奇异的香味飘开去，于是就有更多的蚂蚁从四面八方แ赶来，围绕着她旋๙涡样打转。你仔细倾听，似有一种嘈杂又很细微的“嚓嚓”声，显得殷切而踊跃。使你感到它们是些极有灵性的小动物。这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在这个国度里，她是一位至高无上的女王。她和它们有过前世的渊源和默契。在她面前，它们全都表现出狂热的崇拜和献身精神。她用一种特殊的信号感应和召唤着它们，不论她走到เ哪里，哪怕走遍天下，都会有无数的蚁类供她享用和驱使。她像一位兵马大元帅，统领着一支无比庞大的军队。这支军队遍布世界的每一片土地，每一簇丛林，每一座山丘，每一道河岸。这支军队从不为ฦ人注意，但它们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秩序，自己的语，自己้的宗教，自己的武器。它们渺小得微不足道，却又强大得不可估量。而柴姑是唯一能够懂得和掌握它们的人。只要她愿意，她的这支不为人注意的军队便能ม毁灭一切。
天河将崩兮，
苇作桨，
她扒住窗台，屏住呼吸往外看。不大会儿出现一个人影。她看不清是谁，是他们中的哪一个。但肯定是四个男人中最强悍的一个。从他自信的脚步声里，你能ม感到他是他们中的胜利ำ者，是一场激烈的争吵和决斗的胜利ำ者。
一个人的脚๐步声嚓嚓传来。
只是洪水和岁月为ฦ它增添了一层铁ກ锈色。小石屋越显得冷峻和傲然。
在不声不响的小石屋面前，洪水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成为虚张声势。它既没有将它撞碎，也没有把它移动半步。浪ฐ头一旦过去，小石屋不过撸一把水，又湿漉漉地显露出来。就像一只满不在乎的大甲鱼。谁都以为它完了，可它没完。小石屋完好无损，就像什么事也不曾生。
那时，石洼村叫草儿洼。
石屋的营造者是一位绝代石匠。
年轻女子满意地笑了。
三人一字排开，就像三尊生铁铸成的，已๐在那里矗立了千百年，任凭风吹雨打，纹丝不动。双肩鼓凸处黑红黑红的，像蒙着一层铁ກ。但他们不是生铁，而是三个肌肉达、筋骨强健的男ç人。眼珠子都在碌碌滚动，不离她的身子。分明一股野气，显示ิ出过剩的生命力。
没人问出口，自然也没人能ม回答。
这人从哪里来？
他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又是一个ฐ巨เ大的危险。
她还摸不清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三天后她开始和他搭讪，漫不经心的。
巨人口讷，说话不怎么清楚。而且脑子不怎么เ好用，说了前头忘了后头。柴姑想也许和他死了几天有关。
他说他叫老佛。
柴姑就笑了，说看上去你也就二十几岁，怎么叫老佛呢。老佛说我从小就叫老佛。我没有爹娘。柴姑说你没爹娘从哪里出来的。老佛说我是从沙土窝里扒出来的。
柴姑说你干什么เ要寻死呢。
老佛半天没吭气，看着面前歪倒的碾盘和巨大的石碾，现出痛苦的表。老佛厚嘴唇翕合了几下。两眼瞪着天，不再说话。他似乎陷入对往事的回忆。
柴姑也不打扰他，窸窣地编着草裙。她有点恶心他两腿间那ว个ฐ泥糊糊的物件。
那ว天夜里，我一个人推石碾，就我一个人推石碾，他们都睡了。
柴姑有些吃惊，怎么เ……你推石碾，这石碾是你家的吗？你推石碾……这石碾是干啥用的？
老佛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狡黠，说石碾是我主人的。人家都把我主人称为先生，先生对我不好。先生娘子对我好。她每天夜里都来看我一趟，叫我摸她的。
柴姑愕然。说我问你这石碾干啥用。老佛说你这也不懂ฦ？石碾是轧黄豆，轧成扁。放蒸笼里蒸熟了再放进槽子里打油。打成豆油，黄灿灿的，你吃过吗？老佛眉飞色舞，比比画画。他感到平生第一次有了炫耀的资本。在二十多年的生涯里，他一直被人当成一头蠢猪。他的主人先生从来就没有正眼瞧过他一眼。
柴姑摇摇头，说我没吃过豆油。她真的没吃过豆油，她只吃过各种各样动物的油。柴姑没有掩饰她对豆油的无知。她感到เ老佛是个有趣的人，他没有多少心眼。
她专注地听着。她觉得这个可怜的巨เ人需要尊重。
老佛重又回到เ过去。老佛说我一个人推大碾，累得够受。我不要工ื钱，只要管我吃饱饭。主人娘子真好，每天夜里都到碾房来，让我摸她的。只摸一次。她说你好好干，不听话赶明儿就不让你摸了。我天天盼的就是这件事。我不怕累。主ว人娘子比主ว人先生小一半才二十多岁。她的真好，又肥大又软柔，一走路晃晃荡荡的。我老想抱住她。有一天晚上她又到碾房来，我把她抱住了，刚ธ放到地上就被她用棍子敲蒙了。我醒过来时一身一脸都是冰水。她又用冷水把我浇醒了。那ว会儿先生娘子拎个ฐ枣木棍还站在旁边。她把我的头敲得啷啷响，说畜ไ生！蹬着鼻子上脸，还想好事？对你说，往后再撒野我敲死你！好啦干活吧，罚你三天不准摸我。主人娘子走了，我接着推石碾。那会儿我想我也没怎么的呀。老佛自自语的，至今还有些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