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彦华伸手摸了摸，柔软的牙床上有个尖尖的小凸起：“不是獠牙，人又不长獠牙。”
程程指着自己右边牙床上刚萌发的一颗小牙：“这不是獠牙？这个是尖尖的。”
“当初她妈生她的时候，我还去家里看过呢。可惜是个丫头，要是个男ç娃也咬咬牙养下了。我当时就劝，说不管怎么着养下，丫ฑ头就丫头，虽然不能继承香火，好歹还能洗衣服做饭，抹桌子扫地，帮家里干干活。以后嫁出去了还能换一笔嫁妆，多好的事，他们非不肯听。也是穷，没办法，大人都吃不饱哪喂得起孩子。亲戚也没粮食，也接济不上。”
“嗬，这才几点了，就想睡觉。这懒丫头。”
唐彦华说：“我也没听懂ฦ，兴许是借钱的。”
程程说：“哥，那人干嘛ใ的呀？怎么又来了？我们上次见过他。”
小孩子到เ底没啥心机，程程虽然不安，被唐彦华哄了几句，倒也很快乖乖睡着了。倒是唐彦华,ไ因为知道了这个ฐ秘密,ไ一直睡不着,心中想着，大半夜爸妈去哪了，难道是为ฦ妹妹的事吗？睁着眼睛一直到九十点中，才听到院子里响起脚๐步，是他爸妈出门回来了。
唐彦华说：“你听错啦,ไ不是说的你。”
唐怀锦老婆去了一上午，程程早ຉ饭也没吃，事也不想做。她心不在焉坐在洗衣台子上，把脚插在水里。唐彦华怕她难过，跟她肩并肩坐着，把裤腿挽起来，陪着她洗脚๐：“你不用等妈的，她要几个ฐ小时才回。五队离家远着呢。”
唐怀锦老婆托人在乡上供销社ุ买了点营养品,ไ芝麻糊、麦乳精啥的,提了要去看秀秀儿。程程说：“我和哥要不要去啊？”唐怀锦老婆说：“不用。又算不得啥正经亲戚,我去看一眼就好。”
程程被唐彦华哄到王幺婆家，唐彦华却转口说：“你在这玩着啊，我回家去偷听一下他们在说啥。”
程程说：“借钱的咋跑到咱们家来吵啦？上次妈不是还让咱们叫他舅舅吗？”
唐彦华听到有奖励，立刻๑拿出男ç子汉的气势来：“放心吧妈，我保证看好她。”
唐怀锦老婆从窗台上拿了一个ฐ晒的半干的，跟脸盆一样大的向日葵花盘，让彦华剥瓜子吃：“妈要干活，以后你帮忙带着妹妹，看好她。她要喝水你给她拿，要拉屎你给她擦一下，别让她一个人到处跑。做得好妈晚上回来奖励你。”
程程说：“我想睡，可是地上太硬睡不着，我又害怕有虫子和蛇。”
唐彦华说：“现在才十点多，太阳下山还早，地里还有好多干活的呢。牛也要再吃一会草，咱们歇会吧，等十一点多再回。反正天气好又不冷，你想睡觉吗？”
她自己烧一锅水，关起门来，拿盆在屋里洗，洗的水声淅淅的。盆小，水不够，她一会穿了衣服出来重新换一盆水，洗个澡要穿穿脱脱好几遍。弄完了还要扫地，倒水，麻烦的要不得。唐彦华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直接拿大瓢的热水淋。
程程看那青天白日，门前时不时有人路过，便红着脸，不太情愿，说：“我不在外面洗，让人看见不好。你自己้洗嘛。”
“妈,咱们为什么เ不能找大伯帮忙啊？”
唐彦华不甘心。
唐怀锦老婆说：“发烧就是发烧，退烧就行了，能有啥原因。再说这大半夜的咱上哪去医院，去不了啊。”
唐怀锦老婆没读过书，只知道发烧就吃退烧药，头痛就吃头痛粉，治标不治本。唐彦华不太放心：“连什么原因都没查出来，怎么能乱给她吃药，要不还是去医院查一查吧。”
“我知道。”
唐怀锦老婆见女儿满头彩，“哎”地叹了声气：“这要是在十年前，凭它村里谁，也没人敢得罪咱家。你爸从来都是个ฐ暴脾气。这两年家里情况你也看得到。你爸现在不当大队长了，村里面没人买他的账。咱们家里又没钱，又没啥亲戚，妈不想出什么เ事。在外面受了委屈，咱能ม忍就忍着，别吃眼前亏。”
程程低声说：“看来我真的不是亲生的。”
唐彦华很心疼，伸出手，搂着她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安慰说：“不会的。你放心吧。在爸妈心里你跟亲生的一个样。”
唐怀锦指着说：“跟你没关系，那你还不赶紧滚。”
只见唐怀锦气怒了，拿了扫把要打人，那吴老四两手挡在面前，边退边急说：“你跟我发火也没用，我只是帮那程老四带话的。这是你跟他们家的事，跟我没关系。”
唐怀锦弯腰脱鞋，程程立刻大喊说：“爸爸你不要动，我给你脱！”
唐怀锦嫌她毛手毛脚๐，说：“不用捶不用捶，捶啥，跟蚂蚁爬似的。”
“爸爸啥时候回来啊。”
程程本来指望哥不回来，妈能早点回来，结果妈也不回来，还让她跟王幺婆睡觉，气的大哭。哭着回了家，爬到石头上去喊：“哥，你啥时候回来啊。”
第三天早ຉ上，程程没怎么哭了，醒来就说：“哥，我要去找大壮玩，他昨天说要给我吃板栗子。你带我去吧。”
程程这次只是哭，没有吵着要去找妈。哭了能有半个ฐ多小时，唐彦华说吃了饭带她去山坡上摘野果子她才眼睛红红的停下了。唐彦华给她穿衣服，穿鞋，带她去茅坑尿尿拉屎，完了从厨房锅里盛早饭吃，吃完就跑去山上。
小胖手放到水里，打香皂，搓出白白的泡子。唐怀锦老婆把她洗的舒舒服服，开心的咯咯直笑：“今天晚上妈不带你睡了，你跟哥哥一起睡，好不好？”
晚饭后，唐怀锦去院子里，继续洗他衣服。唐怀锦老婆洗碗，唐彦华帮着把桌子擦了，把地扫了。唐怀锦老婆端来一大盆热水，把正在院子里打蚊子的程程给捉了回来，洗脸洗脚๐。
介绍人便指着唐怀锦老婆问秀秀儿：“秀秀儿，这位，你认识吗？”
秀秀有奶水，听介绍人说，便低了头，撂起衣服，把娃娃抱在怀里给喂奶水。
程程躲在暗处，偷看了一会。屋里走出个女人，脸色蜡黄，病殃殃的，好像风吹一下就要倒。她身上插着根管子，手里举着个ฐ吊瓶，估计是自己้在给自己้输液。她出屋门来，大概ฐ是想上厕所，身体不灵便，便哑着声喊不远处蹲在沙堆上玩土的小孩：“川川ษ，来扶一下。”
那是个ฐ小男ç孩。大概七八岁，长得瘦瘦的，脏的像个没人喂的野狗，正用手和沙子堆城堡呢。女人叫他，这孩子理都不理。女人叫第二声，这孩子便发脾气了，冲她吐口水：“滚开！不要来烦我！”
那女人求了几声，低声下气说：“川ษ川，快过来帮一帮妈妈。”
那川ษ川一不留神，刚垒好的城堡塌掉了，气得登时像个疯狗似的，跳起来捡起地上一根竹竿朝他妈打，眼泪星子直迸，狂吼乱叫：“日你妈！日你妈！让你不要叫我！让你不要叫我！”
那女人气的眼泪出来，伸手打他一巴掌。这孩子哭的更厉害，一屁股坐在地下就开始打滚，扯了嗓子干嚎。
那ว老太婆听孙子哭，冲过来把女人手臂打了几下，骂道：“你个大人，你要脸不要脸，跟孩子置气，还动手打孩子！”
把那地上的孩子抱起来又拍又哄的：“哦哦。乖乖不哭了，回头我替你打她，打她。”
女人急得高声说：“你就不要惯孩子了，看孩子都被惯成什么样了。”
老太婆凶巴巴๒地怼她：“胡说，孩子哪里不好了？孩子在我面前乖的的不得了，就是要打你，你不去反思一下自己怎么当妈的，还来怪我惯孩子。”
那ว小男孩钻在他奶奶怀里，朝他妈露出一张怪里怪气的鬼脸：“让你还敢打我。”
程程都看呆了，拔腿就跑，飞奔回家，一跟头扑到唐彦华怀里大哭，嘴里呜呜说：“哥，我不要去程家，我不要去程家。”
唐彦华莫名其妙的：“你咋啦？你跑去程家啦？”
程程呜呜哭着：“我再也不去了。”
唐彦华安慰她：“好啦好啦，以后不去了。你要去哪叫我陪你嘛ใ。”
唐怀锦不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一场历史的潮流。
他只是觉得有点恐慌。
其实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历史的潮流，那是一九四九年。他从一个贫穷的孤儿，变成了时代的主宰。那年头划成分，贫农最有地位，什么เ富农地主文化知识分子，都是被打倒的对象。他成了光荣的红五类，成了村大队的书记、干部，全村的权力都掌握在他手里。他说整谁就整谁，他说要谁倒霉就要谁倒霉。这些年他过得顺ิ风顺水，靠的就是这个制度，靠的就是所谓的大集体，还有他此生最敬仰爱戴的毛主席。
可是毛主席死了。
毛主席死的那ว天，唐怀锦心情非常悲痛，跟死了亲爹一样难过。
他一天没有吃饭，一个ฐ人关在屋里，对着毛主席的像是嚎啕大哭。把唐彦华和程程吓的，不听问：“爸爸怎么了呀？爸爸到เ底怎么了呀？出什么เ事了呀？”
唐怀锦老婆一脸难色，摇摇头叹气说：“哎，毛主席死了。”
程程和唐彦华都不明白：“毛主席死了爸爸哭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