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板滑进炉膛时突然受阻。
这具尸体非常新า鲜,表情狰狞,死得有怨气。一般被疾病和饥饿折磨致死的人会得到平静与解脱,她不愿瞅这些异常死亡者,匆匆蒙了一层防蝇布上去。
她“噗呲”笑出来。“布朗特,你如果不是军人该多好。家里那么เ幸福。”
他笑起来,两只酒窝无比可爱。“瞧你撅的表情呐,一定有什么人。不过女孩子骄傲些好,我从前在学校里追的女同学骄傲得像孔雀,但我们就那样死心塌地。一个ฐ优秀的飞行员就是这样诞生的,查理被她拒绝以后异常将生死置之ใ度外,恐高症不治而愈。”
“我的罪名是,活着。如果解放前死于哪次空袭该有多么เ幸福。或是起义แ的那天夜里像其它人一样被你们射杀,我就是烈士了。可是我活着,于是被当做纳粹的婊子,继而是叛徒,再然后是窝藏犯。因为我和德国人睡过觉。呵,就像这里的日耳曼妇女一样,和捷克兵或者苏联兵睡觉。只不过我比她们幸运,没有被人轮着上,也没落下残疾。”
“你的心肠真硬。你究竟为什么เ被关进来?你这样恨我们德国人,我才不信你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手里拎着鞋盒。
直到เ被一阵凉风惊醒,她扭过头去,见到เ站在泛光石子路上的俊雅男ç人,不由á得微笑。
代价几乎要了他的命。
而他如同虚弱般站在空洞的门内,久ื久回味。
“你们不也同样?所以,拿出睡觉的时间来吧。带上你的琴。”
“莫非你还不够忙么เ?我知道你们可是日夜不间断ษ地迁移日耳曼人。”
第七章
他站起身,手掌压在杰吉的肩头,以示安慰和鼓励,然后结束了这次谈话。
难道是另一场讯问?尽管她根本无愧,但她清楚在别人眼里自己实际上有极大的通敌嫌疑。但这个人不是相信自己的么?
“党卫军上校西格蒙德·霍夫曼……”当他念出这个名字时,她的心“咯噔”一跳。“你从前认识他吗?”
听见脚步声,她便知道是谁。这该死的军靴,踩在水泥地上有条不紊ฐ而硬邦ะ邦地响,如同敲打尸体一般。
她并不回头,仍旧抱膝蹲在焚尸炉前。
直到他自她身侧蹲下,她仍然不看他一眼。
一叠厚厚的信被放在了她的身前。她低头淡扫一眼,持续着沉默。
尸骨渐渐燃成灰渣,打开炉门前,她把信捡起来转移放置,蓦地僵住。信封上那无比漂亮的手写体不是她的字迹。
汉嘉ล·瓦弗拉!
她的心怦怦直跳,匆匆将下一炉点火之ใ后,迫不及待地开始读信。
就连他什么เ时候自顾拿起了她的琴,奏着什么เ音乐่,她也不知道。
信从她劳改的第一天便开始了,每日不断。
汉嘉为她描述布拉格每一天不同的景象。被强制运到德国做工的人回来啦,街上的瓦砾清理干净啦,她小时候喜欢的那家糕点店重新开张啦,从前的邻居米勒太太家添孙子啦。……
“我家以前的那ว栋小公寓重新า买回来了,等你的劳改期结束以后还可以回来住。只不过我的父母不愿意从宁静的乡下搬回布拉格了。他们非常挂念你,我在信中ณ代他们向你问候。……”
“米哈伊尔说你不愿意我来看你。你的理由让我十分震惊。如果我给你造成了某种困扰,我感到เ非常抱歉。然而我的关心是不会变的。我尊重你的要求,我也相信我的朋友米哈伊尔会关照ั你。如果你同意我来看你,我随时会来。……”
“昨天在火葬场见到เ你,我无法言说那ว种痛心。你妈妈会指责我的,让你这样受苦。我唯有拜托米哈伊尔一定一定特别关照你,不要再让你忍饥挨饿了,而且一定要为你提供医疗。临走前,我无比想问你是否同意我再来,结果你说你会非常好,迫不及待地让我离开。琳达,我只能说,我的关心永远不会变,然而我会等待你的许可。……”
“每一次通过米哈伊尔转交信件时,他始终说你不同意我来。今天我偷偷看望了你,你们的乐团不错,我看见你似乎十分愉快,这让我有些放心。你是个ฐ神奇的小姑娘,无比坚强又无比纯净,你妈妈会为你骄傲的。相信我,罪名只是暂时的,没有人能不喜欢你,陌生人的误解与恨会消失,你能征服大家。……”
“下雪了,我非常想念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爱打架么เ,雪地里摔进煤堆,一身白又一身黑。你像个为美国奴隶解放而战斗的女英雄,不过现实是,你挨欺负了。可爱的姑娘,我弹了一曲《雪中足迹》,愿你爱的德彪西今夜入梦。……”
她一直在哭,不停地哭,完全忘记了焚尸炉,也完全无法留意米哈伊尔替自己操作了一炉又一炉。
小提琴的音乐那样悲伤,悲伤得她差ๆ点听不出来是什么曲子。
终于,她抬起泪水涟涟的眼睛,大声道:“您不要再奏了。这不是‘费加罗的婚礼ึ’,而是‘费加罗的葬礼’!”
他蓦然停住。
他背对着她,缓缓把琴放下。红色的火摇曳着他的无比僵硬的影子,巨大而空洞着,渐渐与水泥地上无边无际的漆黑融为一体。
可是她跑上前拦住了他。
“你终于肯对我说话了?”他俯视着她,唇角微微勾起,却苦涩至极。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深切地悲伤着而又无法克制的表情。
“是葬礼。”她无比肯定地道:“什么เ人?”
他抬起了手,想要抚摸她可爱的卷翘短发,却终究只是搭在她的肩上。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俯下身,轻声在她耳畔吐出一个单词。
然后,自她无比惊愕的目光中,头也不回地走进黑暗的雪。
那ว个词,是全世界ศ所有语言唯一共通的,不需要任何翻译便能明了的——。
第二十四章
琳达有了精神食粮,每天不断地看信。她对米哈伊尔不知生出歉疚还是感激,同时也为他难过,毕竟是胜利ำ了,他却没能ม回国参加母亲的葬礼ึ。
乐团的排练渐渐成形,《费加罗的婚礼ึ》是一部ຖ喜歌剧。欢快的气氛冲淡了愁云笼罩的寒冷。意识到已๐经许久ื不曾见到เ战俘布朗特时,她哀伤地想,他一定已经去了俄罗斯。但愿他能熬过艰苦的路途。
意外来得非常突然。
尸车的轮子摩擦着水泥地异样地刺๐耳。她回过身,倏地僵硬,渐渐地抬手,捂着嘴,整个人都在颤抖不止。她的睫毛不断眨着,湿润的眼眶却怎么เ也滚不出泪来。
发抖的手摸上那冰凉的,铅灰色而骨瘦如柴的肌体。
“如果你死了,我一定仔细为ฦ你烧骨灰。”
她曾经这样无情地说道。
她深深地吸气,膝盖仿佛失却力量一般慢慢地弯下去。漆黑的弹孔穿过了那具尸体的肺部。
她记得,布朗特形容过:最难受的一种死法就是肺部中ณ弹。人会慢慢地窒息,咳血,在充盈的空气里憋死自己้,过程缓慢而且痛苦异常。“我爸爸曾经教我,一定要给自己留一颗子弹,如果肺部中弹而又必死无疑ທ的话,就自己快速解决吧。”
她再也受不了,哑声地恸哭。
将他推入了焚尸炉。
模糊不清的视线里,是那ว样剧烈的火。
她趴在视窗上,看着他的身体焚灭,去了另一个地方แ。
“再不要来到一个ฐ有战争的国度。”她泪流满面地说。
琳达拿出了自己้积攒的全部ຖ“财产”。一支钢笔,一条丝质手帕,一个金属别针,全部是收受“好处”得来。她需要贿赂厨房的看管,然而这些远远不够。她甚至绝食了几天,积累的面包对于厨房来说是不屑一顾的。
最终,那个壮硕的妇女似乎可怜她一般,同意了让她见一面“雪莉”——布朗特曾经珍爱的“土豆仙子”。
仅仅一眼,她便知道,这个日耳曼姑娘也活不长了。
雪莉刚流产过,身子已经虚弱得随时会死去一般,瑟瑟发抖。
“究竟怎么回事?”
雪莉只是哭。这样越发伤身。她几乎ๆ不忍心再问,将欲离去时,身后却哽咽地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