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玲有些惊讶地说：“看样子他坐在窗外好一会啦！我见他眼边有泪，象是哭啦……”
“什么事？”振德看着他那痛苦的脸面，惊异地问。“没什么，没什么……你们说话吧，我……我明天再来！”江仲亭说完，掉转头急向外走去。
热烈的掌声夹杂着赞许的言语，震撼了宽敞的屋壁。
“大家别ี嚷嚷，别吵！”春玲站起来，摆着手叫道。等人们平息后，她响亮地说：“动员俺未婚夫参军上前线，这是一个妇救会员份内的事，不出奇。自然，困难是有，可哪有没有难处的事呢？我当面向大家保证：为了打垮反动派，我尽一切法子，保证把儒春送上前线！”
孩子的母亲在世，振德不大过问子女的生活细节，工作和生产已够他忙的了。自妻子死后，不管怎样忙碌，他仍是关照孩子，尽量弥补孩子失去母亲的缺憾。虽说这种努力是很困难的，但振德还是这样做了。他为使春玲继续求学，自己学会做饭，起早ຉ落晚地在家里家外干。女儿多次要求辍学，振德都不答应。直到春玲找到本村教员，而孙若西答应教她时，振德才放下炊事的营生。明生告诉人家：“爹和妈一样。俺爹出门是爹，在家是妈；又当爹又当妈！”
拿振德的妻子对知心的女邻๑居评论她丈夫的说法：“唉，别ี看我那老东西严å森森的，他可疼孩子啦！人家不象我只知道哭，疼的是地方แ哪！”
“这人对我好，教我念书可用心啦，真感激他！他工作积极，文化又高。他比儒春强，思想一定能打通，能去参加子弟兵。好，这样决定了，去动员孙老师。那样，自然，我很可能ม和他要好……和儒春要断……”姑娘心里盘算到เ此，涌上一阵酸楚的滋味，有些伤心地思忖道：“唉，儒春哪，儒春！春玲不是不恋你，实在的，我老忘不了你啊！小时候，你对我好，不让人欺负我……以后，你和我疏远啦，我知道，那是你爹的过。可是你为ฦ什么不争气，耳朵光为你爹长着呢？要论人品，你可真好啊！去年我给妈拿药回来，在北河眼看叫水冲跑啦，你不顾死活救上我……你把干衣裳๙给我穿，我不穿你不看我……看你的样儿有点傻气，可是你的心地多诚实呀！我心里喜欢你呀……唉，谁叫你不敢和你那ว顽固爹作斗争，努力争取进步来！这一条压倒山，我不能ม迁就。懂吗？怎么，你不高兴？”春玲眼前掠过儒春那淳朴的面孔上出现忧伤难过的样子。姑娘的心软了，深深地叹息一声，“唉！妈呀，可叫我怎么เ办好啊？”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了。黄牛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主ว人。
春玲姑娘的身子半依半倒地伏在牛背上。她右手托腮，柔发蓬ศ松地堆散下来，那对墨黑的水汪汪的眼睛眯眯着，脚无意识地随牛移动着。姑娘完全陶醉在思潮的海ร洋中……在今晚的党员大会上，春玲虽然没公开表示，但心里已暗下保证，一定动员一个青年去参军。当时，她的情绪完全被杀敌的仇恨控制着，支援解放战争的责任鞭策着。尤其听到เ春梅当着全体党员宣布了曹吉福牺牲的消息，春玲的泪水立时涌ไ出眼眶。刚才来换冷元大伯回家睡觉时，她几乎ๆ哭出声。不是为ฦ了保守党内的秘密，她真会忍不住而告诉老人。春玲心中迸发着仇恨的火星。当会场上三位青年报名上前线的时候，她也站起来了。可是刚要举ะ手，又狠狠地揪一把长头发，赌气地坐下来。春玲想到动员一名青年去，当时似乎已经有位青年站在她面前，只等她吩咐，十分有把握。但当她走出会场后，就有些茫然了。这位青年在哪里？他是谁？几乎是同时，春玲眼前出现两个人：扛着锄头的江儒春；拿着的孙若西。一开始，他们两人的影子都很清晰，接着又变模糊了。但没住多久，孙若西的影子放大了，紧ู紧堵住春玲的眼睛。
随着解放区的巩固扩大，特别ี是土地改革以后，曹振德的日子也有了起色。每次分配救济物资和斗争果实，他几乎没要过。有时别的干部背着他给春玲、明轩东西，但就连小明生也摆着手说：“俺不要，俺家不用！大叔，送给别人家。”人们都以为是振德叮嘱过他的孩子，其实他从来没嘱咐过。父母的行动对子女的影响，比千言万语要强烈有力得多。去年土改分地时，振德拣了最薄最边远的几亩，受到เ区上来的老赵的批评后，他才接受了一亩多粮食地。然而振德的生活过得还不差ๆ，从不断粮挨饿。
曹振德的家庭也是如此。早先他们住在昆嵛山里给地主ว看山峦，放柞蚕。有年大旱，桲萝不旺，茧收得不到地主规定的数字，振德又是血性刚烈的青年，和地主二少爷打了架，为此，被东家赶下山。老父亲领着一家人逃到黄垒河南岸来找振德的本家哥哥曹冷元。振德和父亲租种了几亩地，加上振德媳妇勤奋纺织，俭省理家，总算把日子糊弄住了。父母故后，剩ທ下振德夫妻携儿带女苦度生涯。抗日战争的烽火在这里烧起来，继大女儿春娟之后，振德和二女儿春梅参加了共产党，大儿子明强穿上八路军的军装。春梅现在是本区的区委书记，明强仍在部ຖ队战斗。春梅的丈夫是本县县委的组织部ຖ长。
“不要想空的，以实论事。我看只要咱们插住脚，睁着眼，是会有人跟着走的。明天夜里我去东泊村找‘刮ุ地皮’联系一下。他那村有好几个国民党员，一点火就着！”孙承祖充满信心地说，“哼！等不到เ北河发大水，天下就要变了！”“但愿不到伏天北河就发大水！”王镯子少眉毛的眼睛笑得眯成线，两个耳坠子摆动不停，“说不定明天就下大雨，天上阴着哪！”
“好吧，听你的。唉！”汪化堂沮丧ç地喘了口粗气。“共产党就是厉害，笼络个人也难，谁都怕，有心的也不敢动。”王镯子感叹地说，“唉，要是我哥能在就好啦。”“提起井魁，那ว真是把好手，以一当十！唉，可惜不知下落！”汪化堂赞赏又惋惜。
“我怎么知道？”春玲有些不快地白她一眼。
淑娴回头说：“俺大爷说来，俺们一根针也不领ๆ。”“真是老顽ื固！”孙俊英忿忿地说，转对春玲：“你说气不气人，春玲！他为什么不要东西？嫌少？”
任保媳妇拿着饭到田里一看，镢头和扁担放在地头，地瓜一棵未刨，连人也不见了。任保媳妇在地里到处找也没寻见。她来到地南头柴草堆前，忽听鼾声如雷，跑过去一看，任保正四仰八叉躺在草堆上，铺着麻袋，舒舒服服地睡大觉。他身边有一大堆烧过的花生皮，还有一些好花生。媳妇心里明白，他们这里没种花生，这是扒的隔壁邻居老东山地里的。她本来生气他没干活，可是一想他吃了花生省下饭，也合得来，活她自己้能干。
村人说任保懒有懒โ福，娶个老婆和雇个ฐ长工一样能干活。自从媳妇过门后，他家男女的作用就颠倒过来，其实，无论是家里家外的活计，都是任保媳妇一人担当的。有年刨地瓜，任保一时高兴下地了。他老婆因事没去。任保干活每次都是天不晌就回家，这次到吃午饭时刻却还不见影子。媳妇寻思许是他来了兴头忘吃饭了，何不送给他吃，也省得来回跑，误工夫。
曹振德放开水山的手，大步走到民兵的前面，紧盯着蒋子金父子。他明白，如果开了火，蒋经世甩出手榴弹，院子里那ว末多人，一时是躲不开的。振德向人们示ิ意，不准开枪。他一人向门口走去。
江水山不等春玲包好伤，抹了把脸上的血浆，抽出驳壳枪，高喊道：“沉着！不要跑！”他正要向地主ว射击，忽然手被拉住了。他一看，就收回了枪。
复员回村快两年了。江水山的生活习惯、身上装束，几乎全和在军队上一样。开始他老穿军装，直到破得再不能ม穿了，才换上便衣。他留下一套半新า的军装，只在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或遇上节日、出门开会才穿。这已经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江水山的习惯。那支驳壳枪是行走不离身，睡觉也枕着它。
江水山握着枪柄，响亮地回答：“不，妈！日本鬼子完了，还有别的反动派。不但咱中国有，世界上还有的是。枪，我这辈子怕放不下啦！”
父亲认为没有必要回答儿子的发问，走到เ炕前，把包中午饭的白包袱皮向炕里一丢，就势坐到เ炕沿上，随口又问道：“你哥、姐呢？”
“爹！”明生跳起来，抢上去抱住父亲的腰，兴奋地叫道，“爹，你回来啦！怎么เ这末晚才回来呀？”
春玲皱了下眉头：“为ฦ么事？”
“是老东山大爷，他又在村后骂人。
老东山不得不暗服她的话正中ณ自己心思，知道讲不过对手，就想从春玲身上做文章，堵住她的嘴。
“小玲子！”他以轻蔑的口吻说，“你不用老拿大话食戈我，人都有自个的打算。你看透我，嘿，我也看透你啦！”“好，”春玲擦了把嘴唇，“你看透我什么เ？请说吧！”“你老说好听的，我心里可明白。”老东山带着讥讽的冷笑，“你为ฦ着逞能，显示本领，想拉参军的，找到我儿子头上。要是儒春真是你男人，你就不叫他走啦！”
春玲紧接着回答：“你看错了，我就想爱个ฐ当解放军的女婿。”
“嘿嘿！”老东山连连摇头，“别耍弄我老头子啦，两ä家没成亲，等俺儒春一走，你还不是愿跟谁跟谁去！”老东山越说越觉着句句在理，最后索性拿她一把，将她顶ะ出去：“哼，春玲子！你有本领倒是先过了门，我就放你女婿走！”
春玲猛地愣住。老东山这一着，太出乎姑娘的意外，她毫无思想准备。春玲两ä手紧握着，眼睛里闪着慌乱ກ不定的光亮。她心里激动地想道，为了革命，提早结婚有什么เ了不得的呢？可是，姑娘想到自己家里的境况，她走了，父亲、弟弟谁照顾啊！这……
老东山见春玲怔在那ว里无话回答，心想：正叫他说中ณ痛处，打中ณ她的要害了。他有些得意起来，又挑衅地说：“想好啦？你也知道参军是么味道了吧？嘿嘿，我的思想倒通啦，就等你开口，我就打这个赌……”他歪一下头，“算啦，不说没滋味的话啦，我还要下地。”
春玲见他向外迈步，心紧张得直跳，再晚一步就没希望了。她心里急切地说：“困难一大堆……困难能克服，爹能ม有办法！”于是，她陡地站起身，勇敢地冲老东山叫道：“你别走，我还有话说！”
老东山转回身，有些吃惊地望着姑娘那ว严肃的赤红脸孔，和射出强烈光芒的瞪得象杏子样圆的眼睛。
“我嫁过来。”春玲坚定地说。
老东山愕然道：“你嫁？多会？”
春玲理把鬓边，响亮地回答：“儒春参军前结婚，今天也行。你可要说话算数！”
老东山骇然地睁大两眼，怔怔地看了春玲一霎，接着心慌意乱ກ，低下头支吾道：“这，这还得问儒春。他……”“他，你不扯腿就行！”春玲紧逼一步，不容对方换气，急急地说，“话一出口，驷马难追；说做就做，决不反悔！我现在就叫你、叫你爹……爹——”
孙俊英一天没吃饭了，平常总是梳得十分整洁光滑的头发，现在乱ກ蓬蓬的。她坐在油灯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息着。
孙俊英怎么也想不到เ，参军的事会涉แ及到她身上，她的丈夫能ม参军，离开她。
孙俊英是前年冬天和江仲亭结的婚。她是东面汤泉村人，但从小跟在牟平县城开旅๓店的叔父生活，二十岁那年才回到乡间。旅๓店里来往的人多且杂，俊英自小任性，学得满身风骚，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招惹得男人挤破门。有些浪ฐ荡子弟专为她来住店，有的情愿加倍付钱。她叔父的经营为ฦ此起色不少，兴隆异常，把左右几家同行顶得买卖萧条，客不上门。有天，几家掌柜的娘们串联起来，把孙俊英诓进一间黑屋，扒下她的裤子，照ั屁股上饱打一顿ู，使她三个月腚不能沾凳。
她叔父为了赚钱发财，对侄女不加管束，眼睛睁一只闭半双的，装ณ没看见。后来见事情闹大了，周围的同行要暗算他，才把俊英送回乡下老家。
才到新地方แ，孙俊英还没来得及施展本性，就来了八路军。刚ธ开辟工作，村里女人大都不敢抛头露脸。孙俊英见过大世面，闯过码头，能ม说会道，敢作敢为ฦ，又能耽误起工ื夫，所以人们就推她当干部。孙俊英见人家看得起，能ม出人头地，一呼百应，好不威风自得，把那放荡的本性压了下来，比较认真地干工作。后来减租减息，孙俊英领着妇女当面和地主对垒说理，成绩不小。党支部ຖ见她有能ม力，工作挺积极，妇女工ื作又缺人材，就发展她参加了党。入了党，孙俊英更觉得了不起，真为ฦ人上人了。可是她又感到党员的牌号象个紧箍咒，戴着很不舒服，但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情绪还是满高涨。
孙俊英年纪不小了，不能乱ກ搞男女关系，很想物色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她选中了两个ฐ区干部，都碰了一鼻子灰。正在她气恼之时，听说山河村刚ธ回来个ฐ荣誉军人要找对象。孙俊英把江仲亭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荣誉军人是光荣，受人尊敬，政府照ั顾，这是一；他穷不要紧，共产党样样为穷人着想，何况他为抗日流过血，不怕没吃穿，并且会享福，这是二；他虽然受伤，可是不重，不妨碍过夫妻生活，也能劳动，这是三；他为ฦ人老实，性子软，孤身一人，她说啥他听啥，她能当家，这是四；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条，既然他受伤回来了，就说明他不能ม再去打仗，嫁这样的人比嫁无伤无病的青年好，她不用担心丈夫离开守活寡。
孙俊英满心喜欢，嘴里喊着为ฦ照顾革命功臣——残废军人，嫁给了江仲亭，来到了山河村。她来后不久ื，这村的妇救会长安贞姑娘嫁到外村去了，就补选了孙俊英。孙俊英的腰杆子更硬了，讲话更是理直气壮，盛气凌人，俨然以荣誉军人家属自居。她张口批评这个自私，闭嘴指责那ว个自利。
俗话说，硬汉难避枕旁风。江仲亭二十四五岁说上这末个有本领的媳妇，本来就感动得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