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心里忽然一动：“咦！莫不是她看我家富庶，要嫁过来？不然她冒进来做什么？看她这末亲热，脸上露笑，想讨我的好……这闺女干活挺勤快，长得也好……疯是有点疯，可是进了我的门，当上媳妇，就不由她啦。”他闪过这个想法，脸上露出对人少有的悦色，说：“我知道，孩子！没事你不会跑来。嘿嘿，如今兴你们自个主ว张，有么要办的，你尽管说吧！”
“不，不找她。”春玲摇摇头，心里有些跳荡，鼓着勇气说，“大爷，我来和你商量件事。”
江仲亭是哭了，悲痛地洒下了眼泪。
春玲有些惊讶地说：“看样子他坐在窗外好一会啦！我见他眼边有泪，象是哭啦……”
那ว抱孩子的瘦个青年妇女，感动得热泪盈眶，冲春玲激动地说：“春玲妹！我比你差远啦，死落后！告诉大伙，俺小宝他爹上次就想参军，可俺拉着后腿……青妇队长，我向你学习，送丈夫参加解放军！”
热烈的掌声夹杂着赞许的言语，震撼了宽敞的屋壁。
现在，父亲最疼爱的小女儿遭到不幸，怎能不使他震撼和痛苦呢？振德一开始升起的愤怒情绪过后，接着是对自身的责备。他觉得，孩子遭到损害是做父亲的责任，是他的罪过。事情已经发生了，女儿正处在悲痛中ณ，需要的不是父亲的呵斥、怒骂，而是抚慰和同情，鼓起女儿平复创伤的勇气，给她以更加坚定的向上生活的引导。
孩子的母亲在世，振德不大过问子女的生活细节，工ื作和生产已够他忙的了。自妻子死后，不管怎样忙碌，他仍是关照ั孩子，尽量弥补孩子失去母亲的缺憾。虽说这种努力是很困难的，但振德还是这样做了。他为使春玲继续求学，自己学会做饭，起早ຉ落晚地在家里家外干。女儿多次要求辍学，振德都不答应。直到春玲找到本村教员，而孙若西答应教她时，振德才放下炊事的营生。明生告诉人家：“爹和妈一样。俺爹出门是爹，在家是妈；又当爹又当妈！”
春玲直起身，拢了拢头发，摸着牛角说：“你看什么เ，黄胖子？春玲的心事你能ม出主意吗？哦，你是吃饱啦，渴了，跟我喝水去。”
“这人对我好，教我念书可用心啦，真感激他！他工作积极，文化又高。他比儒春强，思想一定能打通，能ม去参加子弟兵。好，这样决定了，去动员孙老师。那样，自然，我很可能和他要好……和儒春要断……”姑娘心里盘算到此，涌ไ上一阵酸楚的滋味，有些伤心地思忖道：“唉，儒春哪，儒春！春玲不是不恋你，实在的，我老忘不了你啊！小时候，你对我好，不让人欺负我……以后，你和我疏远啦，我知道，那是你爹的过。可是你为什么不争气，耳朵光为你爹长着呢？要论人品，你可真好啊！去年我给妈拿药回来，在北河眼看叫水冲跑啦，你不顾死活救上我……你把干衣裳给我穿，我不穿你不看我……看你的样儿有点傻气，可是你的心地多诚实呀！我心里喜欢你呀……唉，谁叫你不敢和你那顽固爹作斗ç争，努力争取进步来！这一条压倒山，我不能ม迁就。懂吗？怎么，你不高兴？”春玲眼前掠过儒春那淳朴的面孔上出现忧伤难过的样子。姑娘的心软了，深深地叹息一声，“唉！妈呀，可叫我怎么办好啊？”她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了。黄牛吃惊地抬起头，望着主人。
振德的劳动劲头是惊人的，庄稼种得赶得上全村种地最好的老东山家。他是全县闻名的劳动模范，地瓜、谷穗在区里展览过几次。可以说，村干部ຖ之中指导员的工作最重，误工最多，但这妨碍不了振德的生产。他夜里经常工作至大半夜，躺在炕上打一个ฐ盹，鸡叫头一遍就起床下地上山了。赶天亮村人上山时；他已干了。
随着解放区的巩固扩大，特别是土地改革以后，曹振德的日子也有了起色。每次分配救济物资和斗争果实，他几乎没要过。有时别的干部背着他给春玲、明轩东西，但就连小明生也摆着手说：“俺不要，俺家不用！大叔，送给别人家。”人们都以为是振德叮嘱过他的孩子，其实他从来没嘱咐过。父母的行动对子女的影响，比千言万语要强烈有力得多。去年土改分地时，振德拣了最薄最边远的几亩，受到เ区上来的老赵的批评后，他才接受了一亩多粮食地。然而振德的生活过得还不差ๆ，从不断粮挨饿。
第六章
“不要想空的，以实论事。我看只要咱们插住脚，睁着眼，是会有人跟着走的。明天夜里我去东泊村找‘刮地皮’联系一下。他那村有好几个ฐ国民党员，一点火就着！”孙承祖充满信心地说，“哼！等不到北河发大水，天下就要变了！”“但愿不到伏天北河就发大水！”王镯子少眉毛的眼睛笑得眯成线，两个耳坠子摆动不停，“说不定明天就下大雨，天上阴着哪！”
“咦，老东山不是你公公吗？”孙俊英带着开心的微笑，“你和他儿子儒春……”
“我怎么知道？”春玲有些不快地白她一眼。
晚上要回家之ใ前，任保在草堆顶上望着风，媳妇到挨边的老东山地里扒了一大篓大地瓜。动身时，任保打着懒โ洋洋的哈欠对媳妇说：“你就挑一筐地瓜吧。”
任保媳妇拿着饭到田里一看，镢头和扁担放在地头，地瓜一棵未刨，连人也不见了。任保媳妇在地里到处找也没寻见。她来到地南头柴草堆前，忽听鼾声如雷，跑过去一看，任保正四仰八叉躺在草堆上，铺着麻袋，舒舒服服地睡大觉。他身边有一大堆烧过的花生皮，还有一些好花生。媳妇心里明白，他们这里没种花生，这是扒的隔壁邻๑居老东山地里的。她本来生气他没干活，可是一想他吃了花生省下饭，也合得来，活她自己้能干。
蒋经世威吓地吼道：“姓曹的！你再走一步，老子就要你的命！”
曹振德放开水山的手，大步走到เ民兵的前面，紧盯着蒋子金父子。他明白，如果开了火，蒋经世甩出手榴弹，院子里那末多人，一时是躲不开的。振德向人们示意，不准开枪。他一人向门口走去。
江水山回来后就当了民兵队长。他把民兵训练得真可以和正规军比一比。在全县的射击竞赛中，山河村得第一名。去年土改，他只要了一点地，可以勉强维持母子俩的生活。他是一等残废军人，但从不领残废金、救济费。按说，江水山可以不参加繁重的劳动，村里有义แ务给他代耕。但他回来后，立刻学着用一只手劳动，从干轻松活，到เ推车、掌犁，他都学着干，以至找人做了轻便的短杆锄、镢和锨，用一只手来使唤。为时不到几个ฐ月，他自己担负了全部劳动，不用别人代耕了。
复员回村快两ä年了。江水山的生活习惯、身上装束，几乎全和在军队上一样。开始他老穿军装，直到破得再不能穿了，才换上便衣。他留แ下一套半新的军装，只在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或遇上节日、出门开会才穿。这已经是村里人都知道的江水山的习惯。那支驳壳枪是行走不离身，睡觉也枕着它。
“俺姐去读报组念报去啦；俺哥刚走，说是去开儿童团大会。哼，我知道，明轩是哄我，他一准去剧ຕ团了。要不，我也是儿童团员，开会为么不叫我？”明生忿忿不平地说，又扑到เ父亲怀里诉苦道：“爹，他们都走了，只叫俺一个ฐ人在家看门，等你回来。”
父亲认为ฦ没有必要回答儿子的发问，走到炕前，把包中午饭的白包袱皮向炕里一丢â，就势坐到炕沿上，随口又问道：“你哥、姐呢？”
“谁把他的麦苗踩坏了几摊。”
春玲皱了下眉头：“为么事？”
“哦，”振德瞧着女儿笑了，说，“那有什么？这是好事，喜事！我也同意——其实，这也用不着我批准呀？”“爹，看你说得多轻松！”春玲愁苦又焦急地说，“我是想，眼下我跟儒春结婚，你，我兄弟，家，谁照管呀！”“这也是件难事，可是，既ຂ答应人家了，就该办到เ。咱自己้有些难处，好克服，难不住。不过……”曹振德认起真来说，“方แ才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琢磨了一遍，看眼下的情形，你公公是不会让你过门的。”
春玲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父亲说不出话。
“不明白？这很自然嘛，你东山大爷要的是‘财神’，可你呀，玲子，对他来说是‘瘟神’，人家正恨你哪，还会叫你马上过门？据我猜想，你就是现在想出嫁，人家也不来花轿。懂了吧？”
春玲怔了一霎，半信半疑地说：“看他的口气挺厉害，这事倒也难说……”
父亲走后，春玲还在想老东山不会马上叫她过门的理由，仍是弄不懂，心情老是忐忑不稳，有点儿紧张。可是，很快就证实父亲的估计是正确的了——淑娴ຒ来看她，开口就说：“春玲妹呀，告诉你个大事儿：俺大爷不愿意你们马上成亲了！”
“他出自真心说的？你说给我听听。”
“听俺大妈说，你和俺爹吵过后，他躺在炕上抽了七八袋烟，尔后，他打发俺大妈找我回到เ家。他要我告诉你，说是事情太仓卒了，择不了吉日，准备不好用场，他不要你现在就过门，等以后再说。我临出门到你这儿来，他还在后面大声追着叮嘱，说这是他自愿，你要是一准要过门，就是强迫他啦！”淑娴说完，抿了几下嘴唇，又生气地补充道：“他这是为他自己打算！春玲，你细想想就会明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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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下，春玲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那双灵巧的手，在“卫生袋”上绣着字儿。
月亮升起不久，儒春规规矩矩地进来了。
明生老老实实地坐在院门的门槛上。这时他见月亮地里有人走近，就站了起来，问：“哪一个？”
来的那人走到เ门口，笑道：“看你把人吓一大跳，就象在站岗似的。”
“对，是在站岗呀！”明生郑重其事，将对方堵住，“淑娴ຒ姐，先别进去。”
“怎么เ回事？”淑娴有些意外，“家里开会？”“不是，是俺姐在家，有工ื作，秘密。”
“哦，我知道啦！”淑娴轻声笑了，“还有儒春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算。”淑娴说着要迈门槛，但明生拉住道：“别进去，好姐姐！”
“这末严呀！是你姐给你下的令？”
“不是俺姐，是我自个ฐ想到的。”
“哟，真机灵，好个义务哨兵！不过我得进去，俺大爷找儒春啦。再说，这末久啦，你姐他们的‘工作’也该谈完啦！”
淑娴说服了明生进了门，可是，一转身又缩了回来。“淑娴姐，你怎么又不进去啦？”明生在大门口迎着她问道。
“嗯。你好好地站岗吧，他们的‘工ื作’还没完哪！”淑娴随口应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轮皓月，皎洁明彻，滴溜滚圆，宛如一面银镜，高高悬挂在南山顶上空。
淑娴ຒ踏着月光，走到เ村中ณ问，停了一霎，急忙回家拿出一双鞋子，穿过村街，来到疃东头。她站住了脚，向右首的老槐树望了一眼，又朝东西方向打量一下，于是通过菜园里的畦埂，隐进树影中。
这个地方很僻静，古老的槐树扎根在一片，菜园边上，树下有口很深的水井。树东面挨着江水山的房子西头。虽然在月亮地，可是人站在树身的阴影里，上水山家的人从树边经过，也不会看到树下有人。淑娴ຒ站在这里等人，已经不是第一个ฐ夜晚了。这淑娴ຒ，幼年亡双亲，使她的心灵凝固着悲哀的郁๗结。她从小跟伯父老东山生活，受着森严的家教的管束，形成她心情孤僻，性儿和水样软。她感到自己้伶仃一身，奇人篱下，甚是悲惨凄楚。她很少接近人，哭脸多于笑面。她不敢上别人家去，怕听到叫妈声；听到后，就独坐垂泪，米水不咽。但是新า生活对青年人有特别ี的吸引力，老东山的门无论关得如何严实，还是挡不住先进思想的潮流的冲击。淑娴在别ี的姑娘吸引和帮助下，有了走出闺房、投入集体中ณ去的渴望。老东山当然反对，可是对淑娴ຒ他不能象对自己儿子那样严厉，因为他日夜担心，怕侄女闹分家。如果能ม好好地笼络住她，等她大了嫁出去，自己得一份聘礼是小事，淑娴父亲那份家产就是他的了。在这种思想支配下，老东山放宽了对侄女的约束，心想反正过不了几年，她就成别人的人了，还是不惹她的好。
这几年，淑娴参加了青妇队，上识字班，思想开朗了许多，还在春玲的鼓励下进了村剧ຕ团。淑娴秉性不好说笑，脸皮最薄，更不和青年男子接近。起始演剧，登台老往里凑，怯场，不敢面向观众，她也不演和男的相配的角色。一九四五年春节期间，全区要会演，排的戏很多，别的女演员都有了任务，有个媳妇的角色非要淑娴ຒ来扮不可。这个戏剧情挺简单，是叙述一个八路军战士的妻子，怎样努力劳动，孝敬婆婆，婆媳两人都当上了抗属模范的故事。虽然这个媳妇在戏里还不和丈夫见面，可是淑娴ຒ开始还是不演，在众人的再三说服鼓励下，她才红着脸应承下来。
淑娴ຒ是个办事认真、好动心肠的人。她在排演当中，深深被这战士的妻子的事迹所打动，她真心爱上了剧中的人物。等演完了戏，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没走出戏中ณ的意境，还觉得自己้是那个战士的妻子，似乎她自己้真有个ฐ丈夫在前方打仗一样。有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