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山从冯寡妇家里出来，心里一面打算给她十个鸡蛋好或是八个鸡蛋合适，一面万分庆幸他交往了这末一位神力广大的巫婆，他老东山不用担心病灾了。想着，他满意了，眼皮少有的睁开了。但当他看到一些背着、担着野菜进村的女人和孩子，眼睛又马上闭拢，转进了他住的胡同。他稳步走着，心里盘算道：“唉！荒年头，缺粮，穷人难……也好，明天赶集粜粮食，好价钱……”
冯寡妇自江会运死后，就靠着姘头接济和上神许愿吃饭。抗日战争期间，她分得几亩地，由长大了的儿子种着。她自己却从来不干活，四十开外年纪还穿红挂绿，搽胭脂ฦ抹粉。当然，冯寡妇这种生活方式和生财之道，自从八路军来了之后，大大煞ย了风景。政府虽然没明令限制她的作为，但是社会风尚的改变，人们意识的改变，使她不能象过去那样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更加上她的一些老姘头——诸如蒋子金、蒋殿人之类都倒了下去，使她的生活用度又受到抑制ๆ。如此等等，象她这一流的人，反对民主ว政府是自然而然的。不过她没有一定的目的和宗旨ຈ罢了。冯寡妇如今剩下的老相好，只有蒋殿人了。她最听他的话，当然也是为着得钱财，发泄情欲。不用说，蒋殿人究竟要干什么，她是不知道的。他只对她说，一有空子就说共产党的坏话，做害共产党的坏事。冯寡妇刚才对老东山说牛是曹振德和江水山害死的，也是出于这种情况。她并不是有意识为蒋殿人他们打埋伏，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冯寡妇的神案前的香火，虽然没有从前旺了，但是象老东山这样求神许愿的常客，也还有一些。
“我爹妈的意思，是想咱们两家，来个亲上加亲。”“嗯！”老东山突然睁开眼，有些惊讶，“和我娴ຒ子成亲？”“是，”孙若西谨慎地看着老东山的脸，“是我爹妈的意思，姨ถ父，我自知无才，怕高攀不上我表妹。不过，姨ถ父你知道，外甥虽不种地，也念过一肚子书，教着学，一月挣几十斤粮食，我家也用不大着。我爹在烟台的买卖虽说不太大，也有点门面，家里不种地也过得去。再说，有了教学这个差ๆ事，年头好也吃饭，不好也饿不着。再说万一变了天下，也一样干，和铁饭碗一样，破不了。地呀山峦对我一点也不需要……”
老东山冷淡地说：“要说亲，好事嘛。想找谁家闺女？”
春玲虽然没嫁到老东山家，但这些天也费去姑娘不少精力。有时她为ฦ儒春他妈做点针ฤ线活；有了点希罕吃食总给老东山送去。当然，春玲没好把她在北河把儒春送走和那ว张“护身符”顺水东流的事告诉老东山。
儒春参军后，老东山一直等着儿子遵照他的命令跑回来。然而等了两个ฐ月，却筹来了儒春安心在部队的一封信。老东山的希望破灭了，就迁怒到未过门的儿媳妇春玲身上。但他又没有权力来管教她。老东山暗自悲叹，他再不敢和这样的人家这样的闺女结亲了。在不幸中ณ他感到เ庆幸的一点是，当初ม儒春走时，他咬着牙以一丈粗布的重大代价，给儿子换来那ว张“护身符”，这个损失总算是没白受。
“想。”他闷声地吐出一个ฐ字。
“儒春哪！你可不知道，你走后，我多思念你呀！”春玲柔情地说，“你呢，不想我？”
那老东山背剪着手，埋着头，闭着眼，稳稳实实地走着。他和往日没有两ä样，只是脸色更加阴气沉沉，脑แ勺上的小辫颓然无力地耷拉着。巧儿姑娘迎上来给这位参军青年的父亲戴花；老东山看也没看一眼地伸手挡开了。
随着玉珊的清脆叫声，人们都发现了刚出胡同口的老东山。老头子前面是春玲，后面是儒春。不少人跟着青妇队员们鼓起掌来。
水山回答道：“谢谢你这青妇队员，可我是个普通群众，没资格穿慰劳鞋，你送给参军的英雄吧！我知道，战斗中ณ最费鞋，敌人坐汽车，咱们两只脚๐和他们赛，一夜行军一百多里，鞋子越多越好……”
淑娴心里道：“我听你说过好几遍了，这些道理，我在时事课上和读报组也听过呀！”但她还是耐心地听下去，等他停下换气时，忙接口说：“水山哥，你说得对，我一准努力做支前工作。我这次的慰问品都做好了。这鞋是专为你做的呀！”最后这句话，她是含着深情说的。
“我不出去！”明生扭着身子说，“我要和姐一起工作，好姐姐，留下我吧！啊？”
“真高兴呀！”孩子跳起来，“我跟姐在一块工作啦！”“兄弟，姐今晚放你的假，出去玩一会吧！”
“我不自愿。”老东山这几个ฐ字说得非常流利顺口。
“是啊，自愿。”
一句回声都没有。仲亭心跳着轻脚走近屋门，身子依在门框上。
江仲亭刚ธ进院门，就听水山母亲在屋里叫道：“水山，山子！你怎么เ啦？身子不舒服？每天晚上都大半夜才躺下，今儿怎么这末早就睡啦，啊？”
江仲亭正苦费心机地想法应付水山要他参军的事，听到水山把话联系到他自己้身上，忙陪着同情说：“兄弟，不用说你哥也知道。咱弟兄俩是从一个血坑滚出来的。唉！你不行啦，我肩膀的伤也够受的。咱们就安心后方工ื作和生产吧，光急也没用处啊。”
“仲亭哥！”水山压着心头的不满，冷静地说，“战争正打在紧头上，需要人去支援。咱们能在旁้边看热闹吗？”他发狠地拍一下左ุ边的空袖筒：“妈的！一颗毒弹，把胳膊丢了，要不，江水山哪会在这屋里待！”
春玲把她同儒春的感情和孙若西的关系给父亲讲述了一遍，最后她说：“孙若西这家伙说出那ว种脏ู话，气得我狠狠打了他两巴๒掌，转身向外跑，不料，他的手还揪着我的衣襟，就撕了……爹，我身子没叫他沾上，我是感到เ委屈生气才哭的。来家时我倒了瓢凉水在头上，趴在炕上越想越难受。对孙若西我吐口唾沫就算啦，可是我觉得我委屈，我看人看错啦！”振德听完，舒了一口气。沉默中ณ他前后想了想说：“是呀，玲子，错啦！孙若西和儒春不能一样看，他们出身不同。儒春是庄稼人，好坏摆在人眼前，实实在在。孙若西那类人，真真假假不一定。不能看他们的表面，要看骨子。这不是，到节骨眼上，孙若西就垮下来啦！子女的婚姻，老人不勉强，爹也说过。不过我要批评你，玲子，既然你和儒春有情意，为ฦ么半道向后走？”
“爹，我从头告诉你。”
“二哥要去参军。”明生回答。
明轩辍笔，认真地对春玲说：“姐，你给我预备副背包带！”“要它做么เ？”春玲看着他严肃的面孔。
新子不服气：“我眼夜里瞎，白天好好的！”
新子还是说看不到。冷元被逗笑了：“新子，她耍弄你眼睛不好使。”
正在田间路上边唱边走的春玲停住了，向后面望去。在轻雾中，渐渐地，她看出有位挑着担子的女子，穿着绿花褂儿的身子向前倾斜着，飘颻而来。那ว人行至近前，春玲笑道，“嗳呀，我刚以为是仙女在云端里飘啦，想不到是你，哈哈！哎，这大的雾，你怎么เ看清是我呀？”
“春玲——妹——等等我呀——”
任保涎着脸皮笑道：“好妹子，权且为我有功，你当青妇队长的格外赏了我吧！”
春玲严肃地说：“东西不能ม随便拿。”
经过了两ä天两夜的紧张斗争，向地主阶级的进攻告一段落。四家地主被扫地出门。除了蒋子金父子被绑送人民政府依法惩办外，其他人都给一定的土地和工具，要他们参加劳动，以观今后的表现，不老实再算账。没有了家底浮财，地主ว不劳动就没有饭吃，这也算是强迫他们吧。在物资方面，得到的收获不少，在人们正困难的时候，将起很大的作用。只是从蒋殿人家里，几次三番也没翻出什么东西来。这“老对虾”一口咬定说没有，大家翻了又翻，也不见踪影。部ຖ分人认为蒋殿人真是没有大油水了；但不少人都相信他是有家底的，觉得里面有蹊跷，然而找不出破绽，拿不出凭据也是枉然。按指导员曹振德的意见，蒋殿人的房子已被查封，就要分给穷人住，有东西藏有里面他也偷不出去，就算着悬案搁置下来。
蒋经世望着这些怒目虎视的人们和对准他胸膛的枪口，胆怯了，失色了。藏在门后的蒋子金，哀求着叫道：“别、别开火，投……降……俺们投降……”
水山见母亲哭得伤心，感到เ自己的话太硬了，就放低声音说：“妈，别生气。你想想，我不干活怎么เ行？革命还没成功，咱们怎能松劲……”
“住嘴，你这傻愣子！”母亲哭了，“你妈养儿这末多年，就是叫你大了来气我，啊？”
“爹，今儿是清明节呀！”明生解释道。
“明生，怎么เ吃纯小米饭，里面不掺菜？”振德瞅着碗里，问着孩子。
“又叫老山东！人家都末大年纪，名是你叫的吗！”春玲教训弟弟道，“我嘱咐过你几次啦，老不听话。”“又忘啦！接受姐的批评，下次改。”明生笑着，又问道：“哎，姐呀！我听人说老东山大爷和咱家还是亲戚，是吗？”春玲脸露羞赧，支吾道：“谁瞎说？”
“姐，你说谁？”明生瞅着姐姐那ว副认真的模样，很奇怪，“是老东山吗？”
“你怎么เ这样对待人！”春玲生气地瞪他一眼。“怎么啦？”水山有些吃惊，“我说错啦？淑娴是个ฐ好心人，手挺勤快，想帮助人就该拣最要紧的帮助。我明明不需要，给我干么？”
“嗳呀呀，水山哥！你真叫人哭笑不得。”春玲半气半笑地说。
春玲真为淑娴ຒ和水山的亲事担着心。她也曾旁敲侧击地在水山面前说过，无奈水山一听谈婚事，立即甩手走开。春玲昨天听淑娴说老东山要给她和孙若西订亲，就嘱咐淑娴ຒ拿定主意，去找水山谈。现在知道，淑娴ຒ还没开口，她就决定把淑娴对水山的意思明提出来，看看他的反应。“水山哥，你究竟为ฦ什么对闺女这样有意见？”江水山吓了一跳：“你这帽子可不小，我对妇女工作没轻视过呀！青妇队长，有意见快提，马上改。”
“你为什么不订亲？”春玲预先防备他走，扯住他的衣袖。
江水山瞪她一眼，转身就走，但被姑娘拉住了。他着急地说：“别闹玩，有工作。”
“这也是工作，发急就快回答。”春玲拉住不放，“快说呀！”“现在是革命的紧要关头，前方แ的战士在流血，后方的人民少饭吃。春玲，是搞个人事情的时候吗？”江水山的脸色庄重而激动，眼睛闪着严å肃的锐光。“这个事对别人也许要紧，对我……”他摇了摇头。
“你怎么เ就例外？”
“谁跟我做什么เ！”
“你……”春玲下文没出口，眼光落在他左面的空袖子上，就明白水山的意思了。姑娘激动地真情地说：“水山哥，你这种思想不对头。远的那几个对你有意的闺女不说，就说淑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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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娴？”水山的眉毛扬了一下。
“是呀，她对你有心，真爱你。”
“玲子妹，不要瞎说。”水山打断她的话，“淑娴ຒ那样的闺女，怎么会看上我？她真有心，怎么不向我明说？”“水山哥，她是害臊，出不了口。可是，她对你的举ะ动，你该看出来了。而你，心没往这上面留，只有革命工ื作，所以没理会。淑娴ຒ……”
“我知道，”水山又插上来，“你是看她对我照顾不错，对我妈好，就以为ฦ是这方面的事？”
“不，水山哥，我知道淑娴ຒ的心事。”春玲急忙解释，“她很敬重你，爱你是个荣誉军人，一点假不了。”江水山脸上闪出红色的光泽，但是很快就变得沉重了。在他是极少有地叹息一声说：“唉！真有也罢，假有也罢，还是不提这事吧！”他又欲走。
春玲堵在他身前，恳切地说：“水山哥！你不能那末悲观，不能小看自己้。”
“不，春玲！”水山坚定有力地挥了一下右臂，“我怎么会悲观？对于反动派，江水山是个革命战士，共产党员！一个ฐ不抵敌人十个，那就没资格拿枪！”他接着皱起眉，低下头，深沉地说：“婚姻ี是个大事，不能ม随便。我的意思是，不能ม以自己้有功、光荣去找对象，要是谁抱这个心思跟我，我也万万不答应……玲子妹，现在是革命的紧要关头，反动派和我们，谁死谁活，就在这一仗上。个人的事要往后放，往后放……淑娴真有心于我，有象振德叔常说的革命志气，终究会有一天……不说啦，指导员在等我。”他抬起头，精神抖擞地走了。
老东山在外甥孙若西的多次敦促下，昨天早ຉ上才向侄女谈明给她订婚的事。这是因为，这一阵子老东山心不定：一是儿子儒春一去不见影子，使他放心不下；二是他那条大黑牛丧了命；三是忙着赶集卖粮，又贪图高价钱，时常把一口袋粮食背来背去，这集等那集，分去了精力，占去了不少时间。老东山以为这婚事很简单，和淑娴一提，立张婚约就完事了。然而，出乎他的意料é，这软性的侄女，马上回答：“不愿意。”
老东山惊讶地说：“你表哥相貌好，又识字，家里不富不穷，烟台还有买卖，又是亲上加亲，你有什么不愿意的？”
淑娴异常慌乱ກ地回答：“不，不为这些，不为这些。”“哦，怕属性不对？”老东山领会了，“这你放心，大爷我早为ฦ你操心啦！他属鼠，你属小龙，正是相配。”“不，不！不为这，不为这。”淑娴ຒ只能说出这几个ฐ字。“那为ฦ什么？哦——”老东山又明白了，“你不愿出门子吧？孩子，别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不能一辈子守着生养的亲人。”
“不，不为ฦ这，不为ฦ……”淑娴的心情更紧张了。“哦，是为嫁妆吧？”老东山许愿道，“这个不用你担心，你大爷亏待不了你，你表哥也答应啦，全套嫁妆从烟台往家办，随你的心……”
“不为ฦ这！更不是这……”淑娴用力摇头。
“那为什么？”老东山生气了，“你说呀！”
淑娴看他一眼，垂下头，一声不响了。
“没说的就算啦，我也不能养你一辈子！”老东山使出家长的口吻，“给你找这末好的婆家，我也算对得起你爹妈啦！”淑娴见他要走，心紧张得要跳出来了，她心里狂乱地说：“这怎么好啊？说不说实话？不说就和孙若西定了，可要说……”淑娴ຒ急得流出眼泪，冲口叫道：“大爷，你先别急！我有话说。”
老东山回过头，说：“怎么，我也没逼你，难过什么？有话说吧！”
“我，我……”淑娴又说不出口，老东山又要走；她再也不能犹豫了，悄声道：“大爷，我不瞒你，俺心里有别ี人啦。”“啊！你说的谁？”老东山惊讶地睁开眼睛。
淑娴ຒ大着胆子小声说：“俺水山哥。”
“谁？”老东山喊道，“水山？！”
淑娴默默地点点头。
老东山象牛一样喘息了一会，接着平静下来，闭上眼睛。江水山的家景情况立时在他眼前出现了。他心里在说：“这个穷小子，当兵把只胳膊当丢了，要东西没东西，要人才没人才，倒看上我侄女啦！看上淑娴那股财产啦！哼，想得倒不孬，你是在做梦。”
“你在瞎说什么เ，娴子！”老东山严å厉地说，“水山和咱家一个ฐ祖宗，哪有成亲之理？”
“大爷，如今不论这些啦。”淑娴鼓足勇气说，“已经出了五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