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新年已๐过，冬天却还不像是过完，前几天不过是偶尔的暖阳，让白天里稍微暖和了些。而等到夜里，穿过竹林的风里依旧夹杂着刺骨的冷。
小满被管家拦在了院外，翟羽便一个人顺着小径往里走。院子里依旧栽着翠竹，翟羽微微笑了下，果然他住的地方必有竹……翠竹……翟羽忽地想起，自己都险些忘了她还有白翠这么一名故去的四婶了。
“对啦！”夏风笑着揪了把她手感勉强保持的还不错的脸，起身，去倒了杯水，再走回床边将水递给她，“我原名徐夏风，是那老头的儿子。”
翟羽抿了抿唇，先是本能ม的摇头，可转念一想，门外有人喊喏是“徐太医到”，小满却也对他的到เ来没有任何异议，还是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才惊醒过来……于是原本全是喜悦的眼里薄薄地蒙了层雾，唇边笑意也有些收了，掰着手指轻声问他：“你本应该姓徐？”
翟羽心里被完完全全地掏空，手上却突然落下一个温柔至极的重量，是秦丹枯瘦的手，执着的抓住她，目光宁静祥和：“羽儿，看你神情，母妃想你也明白了……因而，母妃离开你别太难过，是母妃对不起你。从今以后，没了母妃做负累，你想必也能活的轻松些……”
自己哪里比得上齐丹青在她心目中的半点分量？因而,当初知道他生，她便生；他死，她便也死……
可所有的理由，在压抑依旧的情感下，都被席卷的无处立足……
不用思考，因为只要有一丝清醒，就知道这个吻于此时此地如何不该……翟琛的气力必将消逝的更快不说，即使有翟羽帮她抵住一部分重量，背上依旧沉痛不堪。胸口、肩胛、手肘和膝盖更早就痛得失去了知觉……而这头，两层厚的砖墙已๐经被翟珏他们凿穿，如今他们正在敲打那坚实的书架，虽然有挖凿声掩饰他们粗重混乱的气息，可眼睛与耳朵都相隔不远，何况等打通书架，以翟珏，会看不出他们曾经生过什么？
“小谢？”翟羽走到她跟前，轻声唤她，“你在看什么？”
入住庄家的第三天，翟羽已能自己下地行走。这天天气极好，冬日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暖洋洋的，翟羽便屏开小满，一个人微跛着在庄家后花园之一的梅园散步赏梅。几乎是刚ธ进梅园便见到穿粉红色小袄的小谢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什么，专注非常。
房外还有刻๑意压低的谈话声，但只要凝神去听，不用太费力就能从风中辨识出来——
于是那秀气的小脚๐还没落地就只能收了回去，刚刚ธ说话的那ว名女子又脆生生应了声：“是。”然后一双素手轻巧带上了房门。
翟羽沉默了。
翟珏点点头，“嗯，可你不知，这次我们如果要找江南贪污案的突破口，就得从庄家入手。”
“早ຉ上也是你给我梳的头吧……”眼见头将要束好，翟羽忽然出声问她。
小满忙执着牛角梳，为ฦ侧过身去的翟羽束。
怕失去眼前这双黑白分明的纯净眼睛里一向怯生生却又极分明的信任、专注和依赖么？
慌乱什么呢？在乎什么呢？
他的笑妖到เ毫不正经的地步，可翟羽却莫名觉得他的言辞里有种莫名的诚恳。再思索ิ了一下，她便躲开翟珏的手，自己努力够着那马背撑上了马坐在了马鞍的前半部分。一上马，她就想骂自己是不是脑子坏掉了，硬着头皮问：“没有另外一匹马么？”
翟羽咬牙，他笑容更深：“放心吧，如你先前所说，不会害你，耽误你一点时间就是。”
他算准了自己会怕了他的要挟么？
此时再想到เ翟琛方才的威แ胁，她只觉加倍恐惧，忙不迭换好衣服出门，也念着顺ิ手将醒酒药攥在手里。可拉开门，冷风毫不怜惜地呼啸着往她卷来，在她不自觉瑟缩的同时，也看清了，门外哪里还有那清逸身影？
一路上，翟羽都被记忆牵绊住，倒是郭管家先微笑着找她搭话：“上次见到殿下的时候，殿下可是还小，没料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刚刚ธ在门口，老奴险些没认出殿下来。”
翟羽微怔，看向眼前这位姓郭的老人，在她能记得的记忆里，和他不过两面之缘，也是她仅有的两次到这府邸่来：一次是翟琛封王赐府，一次便是七年前，翟琛娶王妃白氏。那时她都还小，只记得入目皆是火艳艳的红。她被那时也刚ธ刚成年的六叔带着去闹洞房看新妇，白氏贤淑温柔，浅浅笑着，才揭了盖头的她羞红着脸，却是美极了。
翟羽还没说话，就被夏风一把抓往潭边，那里几个少年已经挽起裤脚，踩入寒潭，一人拿根树枝做的简易鱼叉，凝神看着潭面，不时有人手起叉落，伴随着水花声的，是少年无忧无虑的欢笑……而潭边还有几个岁数较小的，正挨个翻着浅滩上的石头，找着里面可能藏着的虾蟹。
夏风眼睛一亮，问她：“喜欢吃鱼么？我带你尝尝最新鲜的烤鱼。”
“人”字还没完全出口，喉咙便像被什么东西突然卡住，夏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小子”……
他蹲下身来，笑着抓起她手腕，说：“对不住，委屈你了，本来是可以在潭底就让你好过些，不过老子不亲男人……”
他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摔倒，让她自己从这痛中去学去领悟。
在练马场，他就知道她误会了他的意图，可他并不点破，反而更像是误导……
她没有那么เ理智，没有那么明辨是非；她想胡搅蛮缠，只要他将自己้……至少是当个人看的。
翟羽的唇角自暴自弃地微微牵起。对的呀，他是高估她了的。
在他开始变得失魂落魄，放“流霞”去溪边饮水时，“流霞”一个不安的响鼻却让他再度警醒过来。敏锐控制ๆ“流霞”转身，他果然看到了那ว双藏匿在草丛中的蓝色兽瞳。
翟羽越想越慌，毕竟年幼，毕竟求胜心切，只要想到自己้可能ม无功而返成为ฦ众人笑柄，想到母亲可能遭受的迁怒，他就心急如焚。
过了许久ื，翟羽突然淡淡出声问他：“四叔，你希望我不恨你么เ？”
她撑着床坐起来，俯视着他清冷的容颜。
她还知他，从来等她说话时，不会像翟珏或者夏风那样挑高眉毛，而只是这样没有任何表情地静静看着她……
此时，他便是这样和她对视。在这样无风无云的目光下，翟羽牵了牵唇：“或许，你可以放我自由……如此的话，你对我父母所做的事，就当我不孝；而你对我做的，也一笔勾销……”
“翟羽，”他稍稍垂眸，伸手捞起翟羽垂到他胸ถ口的一缕乌黑丝，“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怎么เ可能一笔勾销？
翟羽无奈地耸了耸肩，将颊边垂散的头拨往耳后，也就将翟琛手中ณ那缕夺了回来。她一边起身，越过翟琛下床，一边语带笑意地说，“我也觉得不可能，不然我倒是原谅你了，又怎么原谅自己？”
从椅子上拿起那ว套月色的袄子，忽然又意识到什么般拍了拍胸，从崭新า的衣物里翻出一条一掌宽的绫带后又微笑，嘟囔：“我知道你会备的，当初第一条还是你给的。”
边说着，边用素手解开里衣的系带，背对着翟琛，翟羽直接脱下了里衣，将虽然瘦削却同样线条美好的脊背，赤|裸在翟琛眼前。执过绫带，她微微弯腰，及臀的乌黑长便往前滑去，露出背上几块还有些红的擦伤，是昨晚在室外池子那次，在岩石上蹭的，可此时看上去却有种别样的诱惑。
自如而熟练地裹好绫带，她再度穿好里衣，再一件件穿戴整齐，为自己信手梳了个头，再在翟琛眼前的，已经是人前潇洒俊秀的皇长孙，而不是方才那ว个妩媚勾魂的小女人……
翟羽转过身，冲仍躺在床上的翟琛微微一笑，视线又落在眼前的棋盘上，定睛一看后，拊掌而叹：“虽看似旗鼓相当，可原本嚣张的黑棋显然已至穷途，被原本处处躲闪的白棋断了生路……白棋要赢了呀！”
再看了会儿后，她自棋盘上捻起一粒白子。一边在指间把玩，一边眯起眼睛，微笑，“四叔，你知道么？曾经，我以为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你。
这种了解如你下这盘棋，你始终明白一粒棋子该放的位子，该有的作用。你了解我到让我觉得，无论我如何折腾，即使是绞尽脑แ汁，也无法翻出你的手掌心……
可你是否了解我当时有多爱你？又是否知道我如今有多恨你？或许你从不在乎，那ว我就证明给你看，你的这种轻视，会给你带来多大的灾难……”
说完后，翟羽随手将刚ธ刚从棋盘上抽取的那粒棋子重新า落回了棋盘，却没再放在原来那ว角。起身，往门边行去，拉开门后，她却又突然驻足，冲着床的方向，微微一笑，“我无法放弃恨你，可是……说实话……”稍带些迷茫地歪了歪头，“我竟然不排斥昨晚生的事……原本还以为和你再有这种关系，我会至少生不如死……大概ฐ我疯了。”
呢喃着说完，翟羽唇边笑容又加深了些，踏出门槛，再没回头，直到消失在蒙蒙亮的冬日黎明。
在她的脚步声和气息完全消失在翟琛敏锐的耳中时，他看似闲适地自床上下来，随意披上椅子上的天青色外衣，走到棋桌边，低眸一看，唇角徐徐升起笑意。找到เ翟羽破坏的那粒棋子，拨乱ກ反正，将其落回原位，将因为翟羽一动而形势大改的棋局重新扭转了回来。
“好久没有和你下棋，棋艺倒长进不少，”翟琛低念，看着棋盘，瞳中ณ星芒几变，最后只化作一声未完的嗟叹，“若你一直只是颗棋子……”
时间转眼就到了年关，再一转瞬就到了上元节前一天。
上午时分，翟羽点起香，净了手，坐于琴案前，拨动琴弦，奏出袅袅琴音。可这般清幽琴声不过维持了盏茶时间，等行到入调，便已经是风波骤起，渐生肃杀，听的东宫众人都是惶恐难安，连原本安然坐在一边绣花的小满都是不自觉皱起眉头，擦了擦额角冷汗。
可翟羽无暇他顾，只是专心拨、勾、抹、弹、按，十指在七弦琴上翻飞，几乎ๆ成了幻影。突然，她却平伸出双手一挡，同时迅疾起身，一掌斜斜向右拍出，和来人连过几招后，她手在琴案上一撑，空中ณ一翻，脚踢向对方，而趁其后退闭闪的工ื夫，她轻飘飘在琴前落下，没有回眼，却回过手在琴弦上一点，完整地奏出了尾音。
小满轻叹一声，退了出去。
“啪啪……”掌声响起，来人微笑，“琴弹得好，连武功也较上次过招时长进了不少。”
“大胡子你莫非没听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翟羽平定有些微喘的呼吸，微笑，“不过你还是和当初相见时一般爱偷袭人！”
“哈哈哈哈，”夏风豪爽大笑，“这倒是的。但这次扰你是缘于你琴声中ณ杀气太重，听的我很是不爽啊不爽。”
“我看你才从不知哪位美丽的娘娘或者宫女那儿回来，该是爽得很呐，”翟羽嗔他一眼，邀他在桌前坐下，替他斟ต好茶，“怎样？从一个满是男人的山沟，换到เ一个处处是女人的皇宫，是不是十分欣喜若狂，如饿了十年的狼突然到เ了一个遍地是肉的环境，该不是‘吓疯’而是‘笑疯’了。”
“哪里有你说的好？”夏风撇唇。
“哦？”翟羽挑眉，“可我听说小徐太医可是颇受欢迎啊！就这么一个月，收了多少绣袋？多少鞋子鞋垫？又捡了多少有意无意落下的手绢？你说说？”
“唉，去给女人看诊都有一个ฐ药童一个太监跟着，去给娘娘请脉就更不用说了，一群人守着，还得竖屏风，挂帘帐，你以为我见得到？”夏风喝完一杯茶，将杯子一放，“至于那些好意，倒平白给老子惹来不少嫉妒。我以为没了男ç人就不会为女人争风吃醋，谁知道太监也还要争女人！啧啧，还是来你这里自在。”
翟羽听了，也是哈哈大笑：“这样说来，倒的确是我这里自在。”
“今天也不畅快，”夏风白她一眼，“还没说呢，翅膀，你刚刚的琴里杀气很重啊，谁惹着你了？”
“唔……”翟羽沉吟片刻，才缓缓道，“皇爷爷确定要给七叔和庄楠赐婚了。”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盼望着的么？”
“可那个人真的毫无动作……这样我会怀疑自己真是不慎替他解决了一个麻烦，”翟羽抿唇一笑，“我原本以为他们该争得头破血流的。”
“你原本想渔翁获利？”夏风皱眉，“你真的想报复他？”
“是，”翟羽点了点头，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了一扇窗子。今天其实是个ฐ好天气，灿烂的阳光下，隐隐有了春的气息，她望着依旧是凋零残败的小花园，徐徐叹息，“但我还贪心地喜欢自由。山上那段时间，每次想来都是怀念。”
“当真？”夏风走到她旁้边。
“自然，”翟羽点头，看向他的嗔怪表情，仿佛在责怪他竟然怀疑于她。
夏风放眼往外看去，最后却还是落回她身上，定定说了三个字，“我助你。”
“我不要，”翟羽摇头，笑吟吟抬脸望向他，“大胡子，是成是败我尚不知，你不要牵扯进来，我还有我的坚持。何况你知道我现在和他这种莫名的关系……连我自己偶尔都嫌弃自己……
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我真能成功出去，要混迹江湖时，身为好朋友的你，给我份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