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呸呸，想哪儿去了！”翟羽狠狠拍了拍自己脸颊，硬生生逼着自己“两害相较取其轻”地去想该如何做内应……
而且她怕留在翟琛身边……会不会……
自入席以来，她只悄悄看过翟琛一眼，他几上放的都是些颜色清淡的素斋，青色朝服的他神色较以往更加淡然，微垂双眸，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样子，清淡飘逸地仿佛能融入他身后荷塘碧波。风吹荷动，隐隐也拂起他衣袖，再吹回了她有些怔然的目光……
柳医正匆匆替敬帝施ๅ针，禁卫军拦开了诸位大臣并将他们劝回，倒是几位皇子跪了一圈，将敬帝ຓ围在其中ณ。翟羽有些焦虑地看着柳医正施ๅ针，目不转睛，却能感觉有道视线自右后方若有若无地往自己身上放，让她有些如芒在背，却只能当做错觉。
敬帝没明说，翟羽却能辨清他的心思。
只为翟琰在这折子里请命让他将功折罪，再度领ๆ兵出征，必赢取几座“易守难攻的富庶城池回来。”
翟琛听了，淡淡一笑：“我本是打算娶的，前有顾清澄，现有庄楠，不都是因为你才未能ม娶成么？”
“没啥，”翟羽吐了吐舌，“就是本以为你会再考虑考虑我大年夜的提议……四叔你看你都二十八了，是时候再娶个人管管你，也免得过节时还有空来扰我。”
翟琛唇角微扬，却没追问她是不要怎样，只声音慵懒地缓缓道：“我背上也伤了。”
“都怪你！我说了不要那样……”翟羽拍了他胸口一掌，声音却渐渐低如蚊蚋。
稍一歪头，镇定下来的翟羽眯着眼扬声道：“你若是在沐浴或者借玉芝山的温泉水疗伤，我便等会儿再来。”
眼前的浴池较上次翟琛替她醒酒那处还要大上些许，装点豪华，墨青色的蓝田玉砌成，外围也全是整块整块的蓝ณ田à玉雕饰，房间内挂着天蓝ณ色的帘帐，与皇宫中浴池的金碧辉煌，艳冶靡靡不同，这里的颜色十分清雅，仿佛推开轩窗，便能和其外的竹影相应成趣。翟羽不自觉透着那帘布间隙往内探，果然看到翟琛阖上双眼靠坐池边的身影。心头一跳，慌忙移开了目光。
沉寂了会儿，他却又笑出来，“我知道寨里还有他安排的其他眼线，这眼线甚至对我坦诚过他的身份，因此你那次在山里被祭潭的消息是在我的默许下传回去给他的。只是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快、甚至是亲自过来。而那ว天在城外，也是我长大后第一次见他，太多年了，险些没认出来。我上山时他还未满十三岁，既ຂ黑且瘦，为当时整日在兵场上习练的缘故，倒不似今日这般出众……”
“我知道齐大哥这么多年一直得他照顾。最初我离家进丹阳寨是为寻鬼医为师，鬼医行踪难测，在丹阳寨暂且停留是他告知我的。而这些年来我和他只维持很基本的联系，倒不该有我替他拿下丹ล阳寨这说法，他只让我遵从自己的本心，一切事情都是我自己决定的。何况他救了齐大哥，丹ล阳寨本就迟早是他的。”夏风温柔地解释，只是眼神里却含着一丝焦躁难安。
翟羽终于有了痛觉，心里有根丝被狠狠一拽，牵扯的她恍恍惚惚睁大眼睛，茫然地看着秦丹。人人都让她不要爱他，人人都要她抛弃他，居然连母妃，一向信赖他的母妃也如此说？为什么……
“他出口承诺的事多是可信，你尽可信赖……但羽儿，别留在这吃人的皇宫，母妃当初未打算生下你便是因为ฦ知道这里压抑阴暗，并不适合成长与生存，何况你身份特别……”秦丹ล仿佛知道自己้生命将尽，于是喘着气急急地将想说的话一次说完。她眷恋地看着翟羽，看清了其面上的自嘲，她心知亏欠了这孩子太多太多……“离开吧，羽儿，找到机会就离开这里……还有，还有……别爱你四叔……”
怒吼声一落，他自己้倒是再度转身，又狠狠冲着书架劈了两斧ร，将斧头丢在外间便扬长而去。
他和翟羽都一字未言，眼睁睁看着翟珏妖冶的面容上苍白的近乎泛青，神色阴沉恼怒，看着他咬牙切齿地举起手中的斧头，将书架背后的破洞两三下劈的更大，将横隔中间的架层底端几斧砍掉，一步迈过架子跨至翟羽头顶，衣摆甚至晃在了她额上。在翟羽心生他下一念间或许就会提脚往自己้脸上狠狠踩下的感觉时，他却转身冲身后呆若木鸡的一群侍卫怒喊：“愣着干什么！？快来帮忙把这些破烂物事给本王抬走！？”
翟羽失笑，见她招来立于不远处恭敬端庄的侍女，拿着剪ຘ花枝的大剪ຘ刀在一棵棵树下挑挑拣拣。翟羽见到她脸上天真灿烂的表情与神采，心里竟为自己要向她提出的要求有些愧疚……反复安慰自己并非是刻意利用于她，捏了捏拳，才开口：“小谢，大哥哥有一事相求。”
“啊，大哥哥，”在她为此有些走神的时候，小谢却突然蹦起来一拍后脑勺，“我忘了，我来梅园是说剪枝梅花与你插在房间里的。”
“死对头？”
“我觉得是，刚ธ刚不是还隐约听到เ摔东西的声音？我们村东头王老大侄子的外甥女的对门家老三在京里当差，说琛王爷负责教导长孙殿下，可长孙殿下最近和倜傥爱玩的珏王爷反而走得很近，琛王爷和珏王爷又是死对头……”
一，四叔一直跟着太子，如果目前就废太子，对根基不稳的他来说并不算什么เ好处。
其中的原因，不过是因为ฦ：
原来只是殿下的一句感慨……她还以为是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小满抿唇，低头，用玉冠固定住了翟羽高高束起的乌黑头。
整整一天，她和翟珏一起出去；直到夜里，才带着一身他的味道回来……
翟琛借此忽然想起，促使他进宫的真正原因……
翟珏被她截断话也不怒，反而一笑，随后懒懒的扬鞭，象征性地轻点在马臀，灵曜便一振精神，抬蹄疾驰。
翟羽终于额爆青筋，忍无可忍：“少废话！”
绿树是四季常青的，此时依旧郁郁葱葱。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朦朦胧胧铺在叶端，叶影在北风下东摇西晃碎了一地，婢女见她脚步缓下来，便面露急切，连忙挥手示意她赶快进房间去。
哑巴婢女步很快，带着她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走入一个ฐ幽静的小花园。翟羽一路上已๐基本判ศ定这里不会是琛王府，而是一个ฐ她从未到过的地方。但眼前这个花园倒有点像翟琛在琛王府的园子，遍植绿树，只是并非“习翠”里的修竹罢了。
他这一问倒是问住了翟羽，微张着口，却半晌说不出话来。郭管家也并不追问。
郭管家听的缓缓摇头，过了片刻才问她：“殿下此次来找王爷有何急事么？”
她脸不自觉地就更红了。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当，她忙不迭收回手，低头想了好久才说，“你怎么不去？”
翟羽脸一红，连忙瞪起眼睛，扑腾着去捂他的嘴，却摸得一手扎手的胡子。
随后又是那么明显的冰冷失望：“你觉得，那件事是能随便讲出来保命的么？说出来，你依旧只有死……”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睛，正带着轻蔑地看着她，而往下便是扬出讽刺弧度的薄唇，轻描淡写的问她：“翟羽，你怎么还是那么沉不住气？”
当第一缕晨曦真正投入房内时，她依稀听到เ身后的脚步声。是小满，进来扶她：“殿下，时辰到了，请起来吧。”
房门一夜未关，她清晰地听着风雪从入夜后渐强到后半夜渐悄，清醒地看着莹莹的雪光由á弱变强再逐渐隐入泛白的天色中ณ。
徐太医的药是一贯的好，十天后，创口便好的差ๆ不多了。除了行动稍显缓慢，她已能自行下床活动。这十天中ณ，太子妃秦丹几乎都陪在她身边，看上去倒不见什么悲观凄怆之色，只是安静的亲手照顾ุ她。即使偶尔面露担忧，也像只是为ฦ了她的月事和伤口，这倒弄的翟羽不敢旧事重提。
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定又是翟琰为帅。翟羽希望这次自己能跟去。能多长些见识不说，如果机缘巧合立下些许战功，她和母妃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一着蓝色骑装的青年控马靠近这冷漠眼睛的主人，惊叹说道“哈，就是不知等会儿需不需要我这个ฐ骑射师父下去帮帮忙……咦，这白虎是饿极了么？怎么如此没耐性地就开始进攻了？”
而这边的景况，俱都落入了翟羽背后不远处一双冷漠的眼睛。
翟羽靠在这个轻柔又让人安心的怀抱里，诉说自己纷乱复杂的心事，几乎到เ了哽咽的地步，她吸了吸鼻子，又想了想，才继续说：“或许我本来就不是能成大器的人。以往还老是觉得自己争气，还怨愤四叔为什么总不赞赏我。现在看来，我果然无用。丢â掉兵权，丢掉唾手可得的胜利，我虽然苦闷，却有一种卸□上重担的轻松感，那感觉就像是本来需要你将一本你不识几个字的经书抄写一百遍才能ม得到เ佛的庇佑，却突然告诉你佛其实在心中，你完全可以偷懒是一样的。可我不该有偷懒的心态呀，明明我拿到兵权，只要佯败给翟珏就一切都结束了，而不该这样等待着佛可能有的垂青……
在被绑来前，我见过一次太子，他说我心狠，不然怎能ม押上整个南朝的未来、数十万将士与百姓的性命来做自己้的赌注。其实他该是看穿了我根本无法做到，他在笑我不自量力呐。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到那个时候，即使想好了要败给翟珏，我也还想着不能ม让皇爷爷对我失望，对他的皇长孙失望，所以我一定要英勇地打一场注定是输的仗，我要让皇爷爷认为，虽然翟羽输了，可她是英勇地战死的！但其他士兵的性命呢？我凭什么让他们白白牺牲，为了我一个ฐ人的自由和仇恨？所以当时我才好怕的吧，既怕自己做不到，又怕自己变成那样冷漠没有人性的样子……”
夏风抬手，轻轻拍了拍她颈后，“没事了没事了，你只是比较心软，这也不是坏事。总比许多年后，淡忘了仇恨或者报复的快感，却后悔自己曾失去理智害了那么เ多人性命好……”
翟羽轻轻笑了一声，却没有多少笑意，“还不止这样的，夏风。如果是只对无辜的人的性命心软也罢了……可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睁开眼再看到四叔，我竟然……会觉得开心？那是开心吗？我也不清楚，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我分明恨他恨得咬牙切齿，深入骨髓；分明已经不惜一切，孤注一掷。但方才我问你为什么他这么笃定皇爷爷会派他出来时，你说因为皇爷爷更忌惮留他在身边，我当时居然会想到เ如果我真顺利领了兵，被留แ在京城的他会不会因为皇爷爷的这份忌惮而……于是这才现，我从来没想过让他死……当然，我可以自我安慰，说，我只想让他死在我的手上才算数，或是最好的折磨应该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ม……却又还是觉得不安……因为好像根本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说完后，翟羽又低声笑了。稍稍推开夏风，抬头看着他眼睛，她轻声问他：“夏风，这样的我，就算离开又有什么意义แ呢？尤其是你说要带我走，我这样又蠢又傻又懦弱的人连我自己都恨透了，有什么资格担你这份心意？你带着小谢走吧，离开这里，别再陪我在这个兄弟相残的无情地方แ继续待下去了，你继续去过你游侠般的日子。而我，也许随着时间过去，我慢慢想清楚了，也就找到出路了。”
夏风听她说完，对着她雾蒙蒙的眼睛反而笑了出来，抬手捋了下她颊边几丝绒，笑得清爽自在，“翅膀啊，我问你那ว个问题可不是让你拒绝的。你刚ธ刚说的一切，分明都不是问题啊，我就喜欢你的心软懦弱，就喜欢你有时孩子气的天真，有时小聪明的算计。至于游侠生活，迟早都是要过的，但我总得找到一个女人陪我一起去自在游历吧，不然那不叫游侠，那叫浪ฐ子。而等到游历江湖累了后，便找个山头，占山为王，重操旧业，干我的老本行，而你傻乎乎ๆ的，正好骗去当压寨夫人，分明甚合我心意呀。”
“夏风！”翟羽先是哭笑不得，想出言争辩，夏风却没给她机会，直到听到最后，她骇笑两ä声急冲冲断掉他的话，“我不值得的，你上次诊脉时也看出来了……虽然我当‘男人’当久ื了，没至于把贞操视为生死，但……”
“但什么但？没什么比生命更重要！而且你那是被逼无奈，我要是介意岂不是禽兽不如？你就是这样看我的？”
“我……”
“再说了，”夏风截断她的话，露出个邪恶万分的笑容，“我们做山贼的太多老光棍，就当讨着个ฐ貌美如花的小娘子也不错呀。”
“可是夏风，我忘不掉他的！”翟羽有些踉跄地后退两ä步，彻底脱离夏风的怀抱，眼睛努力转着不让已经滑落脸颊的泪水更加汹涌，声音沙哑地接了一句，“不管是爱是恨，我都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