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嘎嘎嘎吱嘎ะ吱地吃着，满嘴的馍馍渣儿往下啪啦啦地掉，点了点头。我想我要是那样吃馍馍，奶奶一定会打我或者骂我。我每次吃馍馍的时候奶奶都要我用一只手在嘴巴๒底下接着，把掉下去的馍馍渣接住，然后放进嘴巴里吃掉。严å格地说，我没有经历过饥荒年代；六十年代的那ว场饥荒也没有对我的远在青藏高原的家乡造成多大的影响，但是我一直都崇敬粮食，爱惜粮食，因为这些都是我亲爱的奶奶教给我的，也因为我曾经在那ว个偏僻的山乡生活了十年，曾经跟着我的爹娘在烈日下洒过种子收过麦子，我的汗水也曾经啪哒啪哒地落在我的父辈流汗的土地上，所以我热爱土地，珍惜粮食。
“嘎嘎爷，你慢慢吃。我还要喂猪。”我指着地上的猪食桶说。
晚上还没到เ，我奶奶就拢着袖子来了。那是她的标准动作，将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四平八稳地走在土路上，身板挺直，气宇轩昂。
我知道我在这些日子里一定会经常跟莲花姑娘在一起，我一定要想法设法把她拐骗过来帮我看娃ใ娃ใ，帮我打猪草，帮我烧火，帮我喂猪。我不能ม得罪她，所以不能ม打她的脸蛋，只能用严厉的话来震慑她，让她乖乖๔帮我做那些本来应该我做的事情。
多愁善感的我牵着羊走向田à野，连叫上莲花的心思都没有了。我很怕就连莲花姑娘都会叫我兔崽子或者叫我闭上鸟嘴，那ว我就什么เ乐趣都没有了，所以我干脆不去找她，独自出去劳动。
我顿时懵了，为ฦ啥我又成了兔崽子了呢？怎么就这么เ不公平，连我最亲爱的奶奶也开始变着法儿骂我了。我还呆在这里做什么เ啊？我失望透了，牵着羊拿着镰刀出门去了。反正这些事情都是我的，怎么着都得做，索ิ性不用你们说我自己้就出去了。
秃子笑嘿嘿地看着我，说：“这个小没良心的，过几年就要当我的女婿了，还这么价对待老丈人。”
我只接济莲花，因为ฦ她将来要成为我的老婆；我爹娘接济莲花的爹娘，但她家里像是一个无底洞，这几年从我家借走的粮食大概可以够我们一家人吃上一年。到了年关之ใ后，莲花的爹又来借了几次粮食，我便忍不住了，有一回怒冲冲地朝他喊道：“我家的粮食也不多了，往后可不给你了。”
莲花姑娘从他爹身后探出头来，指指我家的牛圈门口的那ว些白沫子。
“咋的啦？听我莲花说，你大早起的就口吐白沫子，还把儿子打得哇哇叫着要捏死我家丫头？这是咋回事儿哩！”秃头屠夫问我娘。我娘愣住了，不知道他说的是啥意思。
“口粮不够吃哩！”我娘说，“我跟你爹一个ฐ月二十几斤ภ粮，你只有十四斤，这几个小家伙就更少了。可你们哪一个比大人吃得少呢？”娘拍拍我的肚子，继续说，“你这小肚皮里一顿就能ม吃进去三大碗，一天半斤ภ面哪里够吃哟！”
爹看看我，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在烟锅里装ณ满了旱ທ烟，点上抽了起来。屋子里立刻充满了旱烟呛人的味道。
吃饭的时候我娘说在距离我家三五公里的地方แ的河沿下的草地里现了一个死人，是一个年轻女子，光着身子躺在草堆里，被火烧掉了半个ฐ身子，头也不见了，模样儿很像是失踪了的王秀清。
我爹喊我进去帮我娘烧火做饭，我就进了大门。进大门的时候我小心地看了看茅坑，心里默默念叨着：“木匠木匠你们快来哟！不是木匠的千万不要进去呀！”
我摇摇头，摸摸奶奶的脸，把手伸到嘴巴๒里舔湿了，帮她擦脸上的泥垢。奶奶就笑了，说：“我的儿，涎ๆ水弄得奶奶满脸蛋都是哟！”
“我儿吃苦了吧？”奶奶说。
我爹赶到เ饲养院的时候，人家说马都被赶到เ水塘里饮水去了，我五叔正去那里牵马还没有回来。那人说已经去了半天工ื夫了，也该回来了。我爹就有点心焦了，跑着去了水塘边。他赶到那ว里的时候就看到了我的年仅十四岁的五叔，他直挺挺地躺在池塘边上，全身透湿，就像睡着了一样安详。
可是我永远也没有想到，就是因为那ว一天我那ว么เ一耽搁，生活对我进行了一辈子的惩罚，而且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弥补因为那ว一会儿的耽搁对我的家庭和我奶奶带来的沉重打击。
我正踩着小板凳站在案板前面做面条，大妹妹张士莲抱着她的妹妹张士兰坐在灶堂里烧火。我看看杜莲花的脏脸，觉得就这样让她在这里呆着一定影响了她这个嫂子在我两个妹妹心里的形象。我从小板凳上跳下来，用粘着面粉的白糊糊的手拿起水瓢从锅里舀了一瓢温水，走到เ她跟前在她脑แ门子上拍了一巴掌，说：“滚过来洗脸！”她就乖乖地跟着我到了厨房门口。我哗哗地浇水，她呼呼地洗脸，洗了半天脸蛋还是那样脏。
“黄毛丫ฑ头你多少日子没洗脸了哟！”我又在她的头上拍了一巴๒掌，走过去拿起我娘用猪胆汁和麻雀屎秘制ๆ的洗手皂，在她脸蛋上抹了一把，叫她用力地搓脸蛋。莲花显然是不愿意被我这么折腾，但是她除了默默忍受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今天晚上她一定得在这里吃饭，否则就要饿肚子。
莲花果然是美人，洗干净了脸蛋之后她站在厨房里，煤油灯昏暗的光辉照耀着她的白皙透亮的小脸蛋，仿佛整个ฐ厨房里都明亮了许多。我的心欢喜得嘣嘣乱跳，但是我不能ม让她感觉到เ我心里的这份欢喜，我把手里的水瓢交给她，喝道：“给我浇水！”
莲花就乖乖地给我浇水，我把手洗干净了，走过去继续擀面条，谁也没有觉我的脸上荡漾着一种满足的微笑。“小样儿的杜莲花，老子还收拾不了你？”我心里想着，头也没回对我妹妹张士莲说：“你到เ一边去。莲花烧火！”
我妹妹巴๒不得呢，欢天喜地地抱着兰兰跳出了灶堂，莲花嘟囔着坐到เ了灶堂里的小凳子上，呼啦啦地拉着风箱开始烧火。我转头看看，火光映照得莲花姑娘的脸蛋分外妩媚，我高兴得浑身上下一阵乱ກ颤，身子往后一仰就从小凳子上摔了下来，仰面朝天躺在地上，擀面杖滚到了一边。莲花瞧见了就咯咯笑起来。
我愤愤地躺在地上，看了看滚到เ一边的擀面杖。莲花似乎预ไ感到เ我要有所行动，从灶堂里冲出来捡起擀面杖就跑了。
莲花永远是最了解我的人，我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我要拿起擀面杖砸她的脑แ袋，所以她跑了。我的想法已经被识破了，杀气也就淡了。如果我还要硬是抢过擀面杖来打她那就显得我没有水平而她非常聪明了。为了证明她猜错了我的意思，我悄悄地出去，在黑漆漆的院子里找了半天，没看见莲花。我知道她一定还在院子里，因为ฦ这么黑的天她一个人绝对不敢走出大门，她怕遇见高老头一家的鬼魂。
“莲花，出来吧！我不打你。我要擀面条，把擀面杖还给我吧。”我细声软语地说。
我的温情攻势果然化解了莲花的戒心，她胆怯地问我：“真的么？”我听清楚了，原来杜莲花从厨房里跑出来之后钻进了厨房门口的炕洞里。
杜莲花从炕洞里出来的时候我的火气全消了，看着被炕灰染得全身上下黑乎乎的她，我哈哈大笑。莲花跺着脚说：“不准笑！”
我想闭上嘴，可是她的样子实在太好笑了，刚刚ธ洗干净的脸蛋又变得黑乎乎的，就像电å影《穆桂英大战洪州》里面的蕃王。我忍不住继续哈哈大笑。莲花望着我，显然是委屈了，嘴巴一撇呜呜地哭起来，泪水扑扑落下来，把她的小脸蛋冲刷得黑一条白一条，更加好笑了。
我的没有止境的笑终于激怒了一向温柔善良的莲花，她扬起手里的擀面杖抡了一个ฐ圆圈儿就朝我丢过来。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莲花姑娘居然对我动粗，想要躲避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擀面杖“梆”的一声打在我的额头上，我眼前金星飞舞，火花闪闪，眼珠子骨碌碌转着一屁股坐到เ了地上。
我看看杜莲花，我决定不哭。但是我的头很痛，我很想哭。在我权衡哭与不哭的利弊的时候，莲花不哭了，惊慌失措地跑过来，用沾满了炕灰的小手轻轻抚摸着我的额头，温声说：“疼么เ？傻蛋，你怎么เ不闪开啊？”就好像在疼爱她的孩子。我心里的感动再也抑制ๆ不住了，哇地哭了出来，把莲花姑娘吓得原地跳了一下。
这一晚上莲花居然没有回家，和我们兄妹三个挤在了一个大炕上。这是我所期望的结果，甚至是我整整企盼了两ä年的结果。从我三四岁到现在我每一天几乎都在这样盼望着，没想到这一天终于实现了。莲花姑娘睡在我家里是有条件的，我本来万万不会答应，但是考虑到她会在我身边睡一个ฐ晚上，我也就答应了，舀了满满一大碗面条，端在手里和她一起送到了她家里。她的奶奶看见了热乎乎的面条，早忘掉了傍晚生的事情，稀里哗啦地吃着面条，从红木箱里取了几枚枣子和三五颗桂圆塞进我手里。
回去的路上我经不住莲花的软磨硬泡，桂圆和红枣都被她吃了。她吃红枣桂圆里的时候我虽然馋得头晕脑胀，但是一声不吭。从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将来最适合当一个地下党员，能ม经得起物质上的诱惑。但精神上的诱惑就不好说了，因为ฦ这一夜莲花睡在我身边，我就兴奋得没有睡好，点着煤油灯一直没有吹灭，到了半夜我借着灯光看着杜莲花白白嫩嫩的小脸蛋，心里无限欢喜，就想凑上去像我娘亲我一样在她的脸蛋上亲一口。但是这个时候我的大妹妹醒来了，揉着眼睛说：“哥，我要尿尿！”
“下炕尿盆子里去。”我指着放在地上的瓦盆说，“别ี尿到เ地上，不然捏死你！”
妹妹看看我，不敢去了，就闭上眼睛继续睡觉。我顿时大怒，撩开被子一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尿去！尿在炕上谁来洗哟！”我的喝斥ม声把莲花姑娘也吵醒了，她迷迷糊糊地说：“我也要尿哩！”
我就让她下炕去尿在瓦盆里。莲花翻身下了炕，她小小的身子白嫩光洁——除了屁股上傍晚的时候被她的奶奶拧出来的一块儿青斑á，全身就连一颗雀斑也没有——在我眼前一晃就到เ了地上。我直勾勾地盯着莲花，她蹲在了瓦盆上，忽然看见我正趴在被窝里瞧她，她顿时羞了，站起来对我说：“你瞧着，我就不尿了！”
“又不是没瞧过！孬种！”我把去年夏天她在河滩里对我说的话还给了她，心里就平衡了，一翻身躺在了被窝里。我听见莲花哗哗地尿尿，然后跳上炕来，白白的小身子在我眼前一晃就钻进了被窝，不久ื就出了轻微的呼噜声。我的大妹妹还没有下去尿尿，再不叫起来一定会在炕上画ฑ一条盘旋的大龙，我就隔着莲花姑娘碰了碰我妹妹，她揉着眼睛醒来看看我，下炕去了。
莲花姑娘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味儿冲进我的鼻子里，我就晕了，一头栽倒在被窝里呼呼大睡。后来很长时间我一直都有一个ฐ问题盘旋在脑แ子里：“她身上那是什么味道呢？那ว样的香，难道是她放了一个ฐ屁？这世上还有人能ม放出香香的屁么เ？”
我家里的大黑猪从此不吃除了大米兰之外的任何东西。我连奶奶家花园里几棵披了霜雪衰败不堪的大米兰也都拔光了，现在大猪成天流着口水呼呼大睡，渐渐地变成了两ä头瘦骨嶙峋的猪，看上去连百八十斤ภ肉也都没有了。我开始愁到เ了过年的时候还能不能吃上猪肉了。我想它们一定是病了，我应该把它们带到赤脚๐医生李莲香的家里去瞧瞧。
可是我怎样才能把这两ä头猪背到เ李莲香家里去呢？我绝对没有那ว样大的力气，所以我就放弃了，采用了另一个计划ฐ。我跑到เ李莲香家里去请她。
“到我家里瞧病去。”我单刀直入地说。
“成哩！”李莲香说着背上了自己的药箱子。棕褐色的药箱字上面有一个白色的圆圈，圆圈里画着一个ฐ红色的十字。
李莲香在路上多了一句嘴：“你们家谁病了哩？怕不是你妹妹又烧了？”
我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我觉得这个ฐ女人其实也没有我想象的那样聪明。至少她的思维有问题，想什么都是脑子一根筋，直来直去。于是我歪着头对她说：“你瞎说啥啊？那俩黑猪怎么就成了我妹妹了啊？”
赤脚医生李莲香又象疯了一样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眼泪纷飞。
我想这个女人真的是已๐经老糊涂ิ了，就斜ฒ了她一眼，没再理会她，独自往家里走去。我想她一定会跟着我走来，但李莲香站在原地看了看我，就转身走了。我没听见她的脚步声，回头看的时候她都快走到一个拐弯处了。我顿ู时大怒，朝着李莲香喊：“赤脚医生，你不去看病了哇？”
李莲香笑着摇摇头，冲我喊：“我瞧不好你家的黑猪！”说着，身子一闪就不见了，她的老气横秋的笑声从拐弯儿那ว边传过来。
我摇摇头，心里说：“好你个赤脚医生，原来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连个ฐ猪都瞧不好，亏你还有脸给人治病哩！”
我家原本吃了就睡睡了再吃的两ä头肥头大耳的大黑猪自从吃了我送上的罂粟之后，就再也没有长胖，变得瘦骨嶙峋，渐渐的连路也走不动了，到了年关的时候我爹娘回来，眼看一头猪无论如何也过不了年就一起都杀了，那一年的猪头特别香，没有一点膘在上头。
莲花在我家里一连住了三天，她的娘就带着两ä个大丫ฑ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莲花的娘脸上也有几颗雀斑，但那些雀斑已经沾染了岁月的风霜，显然没有莲花脸上的雀斑á那样精致迷人，我一点也不稀罕，真不明白莲花的爹当年是怎么เ看上这个ฐ婆娘脸上的雀斑的。
黄脸婆一回家就听婆婆说了莲花一直住在我家里的事情，就马不停蹄地赶到我家里，用她的骨瘦如柴的手揪着闺女的耳朵走了。她走之ใ前指着我问她的女儿：“睡了么？”
莲花点点头。黄脸婆就打了莲花一巴๒掌，又问：“天天都睡么？”莲花又点点头，她又是一巴掌，接着问：“真的睡了？”
莲花还没有回答，我就抢着说：“没睡，一连五天我们都在炕上玩骨节，我还帮她捉头上的虱子哩！哪有工夫睡觉哦？”
黄脸婆用狐疑的目光审视我，想从我的脸上捕捉一点蛛丝马迹，借此认定我和莲花之ใ间生了什么事情。让我当时并不明白她那ว种狐疑的目光表示ิ着怎样的意思，后来渐渐地长大，就明白了。我觉得这个黄脸婆上次偷麦子被高老头扯破裤ไ裆之后就真的神经了，我那ว样绘声绘色地撒谎都没有骗到她。我娘教导我不要取笑老疯子王嘎嘎ะ的时候说过，疯子的心里其实跟镜子一样明亮，啥都明白。我在莲花的娘身上印证了这一点。
莲花一连三天没来我家里，我就开始想念，只觉得脑子里朝朝暮暮都是莲花的影子，心里的思念就像天空的云彩一样绵绵不绝。我很想去找莲花，但是我知道她那ว个黄脸的娘一定不准她跟我玩儿；我也很想她偷偷跑出来找我，可我知道这仅仅是我心里的一个ฐ愿望，莲花姑娘是不会来的。她一向都是一个听话的孩子，也是个孝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