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时候只想着冰棍儿不见了，再也顾不得隐瞒自己去捡垃圾的事情，眼泪啪啪地落下来。“娘啊，我去外头捡垃圾，刨了大半天时间才买了几根冰棍儿，这帮没良心的，竟把我给你留的冰棍儿吃掉了……”
娘先是一愣，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进屋里，看看门后的帆布箱子，锁子依然完好地锁在那ว里，娘就放心了，走出来一边擦脸一边问我：“哪里来的钱买冰棍儿？瞧你全身上下脏兮兮的，都做什么去了啊？”娘揪着我的耳朵让我转了个ฐ圈儿，问我。
我笑了，但是我依然不能把馍馍拿给他们吃。娘说过的话我记得很清楚，家里的日子我也已经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弟弟在地上躺了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嘴角流着涎水，大约是在梦里吃着最可口的东西。我看着我的弟弟，忽然觉得很心疼，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安慰了半天，小家伙就是不满意我的解释，他咕咚一屁股坐在地上，朝着我说：“张士心，你要是还不给我馍馍吃，老子就饿死在这里。看老子的娘回来怎么收拾你！”
我顾ุ不得自己的鼻子，扑上去又抱住了那ว个女人的腿。这时候我的大妹妹张士莲也进来了，抱着那个女人的另一条腿就开始哭喊。我的弟弟和另外两ä个妹妹不知道生了什么เ事情，惊慌地哭成一片。
婆娘白了男人一眼：“这些小贼偷了我的钱，一定放在这箱子里！”说着甩开我就揭开了那ว口帆布箱子。我绝望了，心想这婆娘一定会拿走我娘在太阳底下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想到这里我再也顾ุ不得了，把心一横就朝那ว个ฐ婆娘的腿肚子狠狠地咬了一口。那ว女人一声尖叫，松开了帆布箱子的盖儿，箱子的盖子砸在她手上，又是一声尖叫。她顺ิ势踢了我一脚，把我推翻在地上，脸正好杵在地上，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鼻子里的血就汩汩地淌了出来，洒得我胸ถ前一片殷红。
那时候天依旧像从前一样湛蓝，田野依旧ງ像从前一样碧绿，开满了烂漫的山花，牛羊和蜂蝶都在田野里纵情享受着老天爷给它们的恩赐，我和莲花也像从前一样地拉着手，躺在山坡上的绿地上，一起仰望蓝ณ天，静静地想着心里的事情。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扯开嗓子唱歌儿了，不知道从什么เ时候开始我就没有了那ว样的激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踏实和严å谨了不少，就连花儿也不唱了。
莲花听了我的话，就被我的山盟海誓感化了，脸上挂满了甜蜜的微笑，顿ู时增添了不少姿色，让我看得心神荡漾。她悄悄拉着我的手，说：“走吧，去学校里。”
莲花姑娘一看那ว些鸟雀的尸体就哇地哭了，我的眼睛也酸酸涩涩的，差一点哭出来。我没想着要害死这些可爱的小生命，我只是想得到เ一些鸟屎来给我娘做胰è子。但是鸟儿都死了。从那ว以后我再也没有捉鸟雀，看见别ี人家的娃ใ娃捉了鸟雀我也会想尽办法要过来放生。如果是两ä三岁的娃ใ娃ใ拿着鸟雀，我就挺直了腰板儿走上去毫不客气地抢过来，一松手就放走了；如果是跟我年纪相仿的娃娃，我就用花言巧语骗得他晕乎乎的，一不小心自己松了手把鸟雀放跑了；如果是比我大一些的娃ใ娃们拿着鸟雀，那ว我就走过去故意对着他的手放一个屁，然后撒腿就跑，他就恼怒了，把手里的鸟儿当成石头朝我丢â过来，鸟儿拍着翅膀扑楞楞地飞走了，还在空中ณ啾啾地叫两声向我表达着谢意。我一溜烟就跑回了家里，钻进院子里再也不出来，气得那ว些娃娃ใ在门外跺着脚๐骂我。我爹就叼着旱烟袋踱出门去，那些娃娃惊恐地如鸟兽散。
我拉着莲花的手跑到เ铁ກ桶边上，揭开了盖子，才现里面的鸟雀全部死掉了，一只也没有剩ທ下。铁ກ桶里的麦子吃光了，留แ下了一堆鸟屎和鸟雀的尸体。
一大群大人娃娃ใ都围在冰窟窿跟前瞧着。一米见方的冰窟窿里泛着碧绿的水波，没有莲花她娘的影子。莲花趴在冰窟窿上朝里头望着，泪水哗哗地落在冰面上，迅地冻成了冰粒子在冰面上闪闪光。
莲花从冰车里跳出。我看见她踉踉跄跄地朝那个ฐ围着很多人的冰窟窿跑去，一连在光洁的冰面上摔了两个ฐ跟头。我看见她摔倒，心里一阵疼痛，才想起来我也应该跑过去看看。就跟在莲花后面朝冰窟窿跑去。
这些日子里我的身子又像雨后的蘑菇一样在广袤的青藏大地上滋滋地生长，已๐经长到了我娘的肩头那ว样高，我娘想伸手拍我脑袋的时候已๐经需要踮着脚๐尖了。
日子呼呼过去，转眼到了我七岁那ว年的春天，我的弟弟已经降生了，随后赶来的县计划ฐ生育委员会的官员照例罚了八百块钱，在手心了吐了口唾沫，数着钞票美滋滋地走了，还不住地回头对我爹娘说：“生吧，生吧，架不住日子红火，不怕罚款。你们就生吧！”
我太佩服我自己了！我一点也没有想错。狗日的秃头老杜居然真的早ຉ就打算好了让闺女到我家里吃饭去。他也不想想，就我这么เ一个还只有五岁多的小尕娃照顾ุ着两ä个妹子，怎么เ可能ม再去做饭给他的闺女吃呢？
我已经看出来了，在她爹娘和哥哥姐姐都不在的这个晚上，她的那个ฐ老态龙钟็的奶奶一定不会做饭给她吃。那个ฐ老太太多老啊！连走路都有点摇摇晃晃了，我估计她吃饭都端不住碗，怎么เ可能有力气给莲花做饭呢？既然她不做饭，莲花就一定会到我家里吃饭。这个事情我不用脑แ子都能分析得很透彻。果然，莲花把手里的一棵大米兰放进我怀里就朝屋里跑去。“我爹走的时候叫我天天到เ你家里去吃饭哩！”她说。
莲花说她爹来我家里是想拿一点菜种子赶秋后头一层霜下来之前在院子里种一点菜蔬。村里人家大多种一些白菜和萝卜，但我家里种了韭菜大葱莴笋萝卜白菜芫荽洋芋蒜苗这样精细的蔬菜，我的娘亲最初让姥姥从城里寄了些种子回来，往后每年都要在自家院子里和自留地里种这些菜蔬，吃不完的菜都送给了乡亲们。我的家乡民风淳厚，乡亲们想要吃我家地里的菜就一定会找我娘要而不会私自去地里摘。我娘也总是笑呵呵地让他们自己้去拔。
莲花说她那ว一晚听了我和我奶奶说她爹的那ว些话，回去就学给她爹娘听了。她爹当时没有说话，吃了一袋旱ທ烟，忽然站起来拍着大腿对老婆和两ä个儿子三个女儿说：“狗日的们，往后可要争气了，别叫一个娃ใ娃和一个老阿奶看扁咯！”
我奶奶将锅刷儿丢在锅台上，在围裙上揩干了手，笑呵呵地说：“没。你家丫ฑ头吃了三大碗，还能剩ທ下来么เ？”秃子很失望，咽了一口唾沫说：“家里断ษ粮了，可有白面借一些给我们吃顿ู热乎面条儿哪？”
吃完饭奶奶正在刷็锅，莲花的爹风风火火地来了，进门就喊：“莲花哟，狗日的莲花！你咋还不回去呢？”他钻进厨房里，看见我奶奶正在刷็锅，知道丫头已经在这里吃过晚饭了，就走过去啪地一声打在丫ฑ头脑แ门上：“家里那么多活儿不干去，跑到这里来吃白面。”他望望锅台，问我奶奶，“张妈妈，还有剩饭不啊？”
几年以后，我也是在这条大河边上看着他的目光，依然觉得很和蔼，他被五花大绑着，也笑呵呵地看着我。他被拉到เ了河对面的河滩上，县里来的穿制ๆ服的人提着枪在他的脑袋上嘣๑嘣嘣๑地打了三枪，枪声惊得百灵鸟像乌鸦一样叫着飞走了。他就像一棵葱一样地栽倒在挖好的大坑里，被埋掉了。
那人呵呵地笑了，他似乎ๆ被我镇住了，就站在那里不动了，一定不动地看着我。我感觉他的目光很和蔼，就像我死去的四叔。我笑了笑，就冲下了河堤，拉着我的羊走了。
娘的话高深得很，我听不懂，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就转了话题：“那ว我呢？你帮些啥？”我心里想的是如果娘痛快地答应说帮我，那ว我就求娘赶紧ู找莲花的爹把莲花嫁给我，也免得在她家里挨饿。
“那ว胖子杨财的闺女杨文萍呢？你可愿意么？”娘问，娘看我没有回答，就说，“心地宽厚些，能帮人的时候就帮一把，谁没有难处呢？”
莲花眼睛里的惊恐更盛了，她虽然完全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但一定看出来了我的笑里面藏着刀子，拿着洋芋就是不吃。那个时候我再一次确定，这个世界ศ上最了解我的人依然是莲花，她肯定知道我的笑不怀好意。
所以我脸上立刻就出现了笑容，笑咪咪地望着莲花，说：“拿着洋芋怎么不吃啊？吃吧，我娘煮ุ的洋芋甜着哩！”
“我的儿，不管到了什么เ时候，都要记得靠自己活下去。”我娘对我说。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甚至觉得有亲戚在身边而不去依靠，是一件没脑子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但是等到เ我长大了慢慢明白了生活并且一靠自己完成了很多事情的时候，忽然想起我娘曾经说过的这句话，才知道我的没有多少文化的娘给了我生命中ณ最初ม也对我影响最深的教育。
娘说这些的时候看上去很愁苦，我也很愁苦。我试探性地问我娘是不是可以从姥ณ姥家里要一点面粉过来，娘很坚决地说不可能ม。姥ณ姥ณ家里六口人，除了舅舅的工资和姥姥ณ扫大街的来的辛苦钱，就没有什么เ收入了，也不比我家里宽裕ษ多少。我的两ä个小的阿姨ถ还在上学，最大的阿姨在玻璃厂上班，但就在我们去城里的这一年，玻璃厂突然停产了，我的大姨ถ就丢â掉了工ื作，想做点生意又没有本钱，就跟恋爱了好几年的对象结婚了，从此在家里相夫教子，成了一个ฐ看上去很幸福但一定很空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