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首打量她几眼，见她穿着樱桃色软罗琵琶衣，用雪白光绸配做衬里，浅一色的珠光粉红长裙，一双雾碧色鞋子微露衣外，头上也是点蓝点翠的米珠银花，配一副碎玉金耳环，恰到好处地衬出黑亮的柔发和俊俏的脸。清秀之外倍添娇艳。仔细一看已发现有不妥，故意略过不去提醒，只不动声色浅笑道：“你今ri倒打扮的倒鲜艳。”
浣碧低头抿嘴一笑，不再说下去，只说：“皇上早ຉ吩咐了要过来和小姐一同用早膳。小姐也该打扮的鲜艳些才是。”
玄凌道：“端妃适才说当夜与甄婕妤一起，是真的么？”
端妃坐于帝后下手，欠身恭顺道：“本该riri来向皇上皇后请安，奈何身子不济实在惭愧。今ri一早就听闻温仪帝姬不适，放心不下所以急着来看看。”复又微笑对玄凌：“幸好臣妾来了，否则恐怕这慎德堂就要唱《窦娥冤》了。”
陵容的承宠在后宫诸人眼中看来更像是第二个妙音娘子，出身不高，容貌清丽，以歌喉获宠。然而陵容温顺ิ静默，不仅事上柔顺，对待诸妃亦谨婉，并无半分昔ri妙音娘子的骄矜。不仅皇后对她满意，连玄凌也赞其和顺ิ谦畏。
稍稍释然。
皇后一出水绿南薰殿华妃就得了消息赶过来，可见宫中多有她的耳目。如今我势弱，秦芳仪、恬贵人一流华妃还不放在眼里，在意皇后也多半是为ฦ了重夺协理六宫的权力。
华妃果然有心。
槿汐刚走，只见流朱忙忙地跑过来喜滋滋道：“小姐。敬事房来了口谕，说皇上晚上过来，请小姐准备呢。”
槿汐忙接过去了。
这样想着，心头微微松快了些。
这样的体贴，我亦动容了。即便有得宠的华妃和怀孕的眉庄，他亦是珍视我的吧。
清河王玄清和平阳王玄汾都尚未成亲，所以都没有携眷。清河王玄清的位子空着，直到เ开席也不见人来，皇帝ຓ只是笑语：“这个ฐ六弟不知道又见了什么新鲜玩意儿不肯挪步了。”平阳王玄汾才十四岁，是个初初ม长成的少年，剑眉朗目，英气勃勃。
嘴角划出新月般微凉的弧度，为ฦ了这一场战事，今ri恐怕有一场好戏要看。只是不知道她要怎么演这一出“东山再起”的戏。
我微笑道：“这法子倒是巧ู，皇上真真是费心了。(เ全文字阅读，尽在文学)”
黄规全道：“是。皇上等会子怕是要去射猎。小主ว可歇歇再慢慢过去。”
史美人最信鬼神之说，不由得点头道：“的确如此，听说有天晚上还把永巷๕里一个小内监吓得尿了裤子好几天都起不来床。”
眉庄忙解围道：“华妃娘娘恕罪。甄婉仪此番受惊不小，实在是……”眉庄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围：“实在是很多人都亲眼见过，不得不小心啊。”
小印子低着脑袋有气无力的答：“做奴才的只是跟着小主ว罢了，没的好坏。”
“那可是委屈了，余更衣如今可只住在永巷๕的旧ງ屋子里，可不是什么好处所呢。”
玄凌收回目光再不看他们，道：“怎么เ服侍小主的？”语气如平常一般淡淡，并不见疾言厉色，宫人们却唬得跪了一地。
鼻尖一酸，眼眶已尽湿了。冯淑仪历来端庄自持，见眉庄如此情状也不由á触动了心肠，拿起绢子轻轻拭一拭眼泪。玄凌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内堂中服侍的宫人，一一扫视过去。目光所及之处，宫人们神色皆是不由á自主ว的一凛，慌忙低下了头。
我并不害怕，只屈膝软软道：“皇上英明睿智，才纵四海ร，岂是汉成帝ຓ可比分毫？只怕成帝ຓ见了皇上您也要五体投地的。”
听我出声，帷幕外侍浴的宫人齐刷刷钩起软帷，跪伏于地，只玄凌一人负手而立，“嗤”一声笑，随即绷着脸佯怒道：“好大胆子，竟敢将朕比做汉成帝。”
我大是惶恐，又不敢挣扎，只是说：“这会招来非议叫别人议论皇上，臣妾万万不敢。”
我正急着想说“不敢”，他忽地一把打横将我抱起，我轻轻惊呼一声，本能地伸出双臂抱住他的颈่，长长的裙裾轻软曳过，似一张飞拂张开的蝶翅，惊艳的明媚一晃。他笑道：“步行劳累，朕抱你过去。”
我“唔”了一声只静静坐着。正巧佩儿在窗外与小允子低语：“怎的小连子今ri下午回来脸色那样晦气？”
我点点头，“宫中事务繁琐，他们忙不过来晚几ri也是有的。”
佩儿道：“可不是？都说她运气好呢，听说除夕夜里和皇上说了两句话，初二一早ຉ皇上身边的李公公过来寻人，她答了两句，便被带走了。谁知一去竟没再回来，才知道皇上已๐颁แ了恩旨，封了她做更衣了。”
送走了眉庄，见佩儿端了炭进来换，装作随口问道：“听说倚梅园里的宫女被封了更衣？”
有一ri上午，我正坐在西暖阁里间窗下喝槿汐做的花生酪，康禄海和小印子请了安进来，“扑通”跪在榻前，哭喊着说：“奴才再不能服侍小主了！”
ri子很清闲地过了月余，我却觉出了异样。康禄海和他的徒弟小印子越来越不安分，渐渐不把我放在眼里，我支使他们做些什么也是口里应着脚上不动，所有的差ๆ使和活计全落在小内监小允子和另一个粗使内监身上。康禄海和小印子一带头，底下有些宫女也不安分起来，仗着我在病中无力管教，总要生出些事情，逐渐和流朱、浣碧拌起嘴来。
我命流朱拿了火盆进来，刚想烧毁温实初ม的信笺。忽见信笺背面有极大一滴泪痕，落在芙蓉红的花笺上似要渗出血来，心中ณ终是不忍。打开了看，只见短短两行楷字：“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墨迹软弱拖沓，想是着笔时内心难过以至笔下无力。
我定了定神，让浣ã碧送了哥哥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ณ一酸，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
那ว秀女一扬脸，露出轻蔑的神色，哼道：“果然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这样不知礼数。”
安陵容被她逼得无法，脸皮紫涨，声细如蚊：“家父……松阳县县丞……安比槐ຈ。”
眉庄道：“她们一开始就布了此局，只待我自投罗。”她紧紧攥住手中ณ的帕子，“也全怪我不中ณ用！”两行清泪从她哀伤悲愤的眼眸中直直滴落，“直到茯苓拿了沾血的衣裤出来，我还不晓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身孕。”眉庄的指甲已留แ得三寸长，悲愤之下只闻得“喀”一声轻响，那水葱似的指甲齐齐断ษ了下来，我唬了一跳，眉庄眼中尽是雪亮的恨色，“她们竟拿皇嗣的事来设计我！”
想起眉庄听闻怀孕后的喜不自胜，我不由黯然。她是多么希望有一个孩子，安慰冷清夜里的寂寞，巩固君王的恩宠和家族的荣耀。
我安慰道：“事已至此，多少也是无益。你可晓得，连我也差点着了她们的道儿。本还想再扶持华妃协理六宫，若非我今ri引她入局，恐怕ri后我与陵容都是岌岌可危了。”
“我在里头听得清楚。”眉庄凄惶道：“我已经不中用了，但愿不要连累็你们才好。”说罢侧身拭泪道：“能ม救我脱离眼下的困境是最好，如若不能也千万不要勉强。你一人独撑大局也要小心才是，万万不能ม落到我这般地步……”
我心口一热越发想哭，怕惹眉庄更伤心，终于仰面强忍住。
昏寐的殿内，古树的枝叶影影的在窗纱上悠然摇摆，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秋虫的鸣叫在深夜里越发孤凄清冷，直触的心头一阵阵凄惶。
我极力道：“皇上……他……”然而我再也说不下去。玄凌对眉庄的举ะ止，未免太叫我寒心。兔死狐悲，唇亡齿寒啊！我终于抑制ๆ不住心底对前尘往事的失望与悲哀，缓缓一字一字道：“皇上……或许他的确不是你我的良人……咱们昔年诚心祈求的，恐怕是成不了真了。”
“良人？！”眉庄冷笑出来，几近刺耳，“连齐人的妻妾都晓得所谓‘良人’是女子所要仰望终身的……”眉庄紧咬嘴唇，含怒道：“他……他何曾能让你我仰望依*！”眉庄的声音愈见凄楚，似乎沉溺在往事的不堪重负里，“昔年我与你同伴闺中，长ri闲闲，不过是期望将来能嫁得如意郎君，从今后与他春ri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岁月随影踏苍苔1。纵然我知道一朝要嫁与君王，虽不敢奢望俏语娇็声满空闺，如刀断水分不开，也是指望他能信我怜惜我。”
眉庄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哽咽，她的字字句句如烙在我心上，生生逼出喉头的酸楚，这些话，是昔年闺阁里的戏语，亦是韶龄女子最真挚的企盼……
我勉强含泪劝道：“你放心，她们陷害你的事我已๐着人去查，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你耐心些。等真相水落石出那ว一ri，皇上必定会好好补偿你，还你清白的。”
眉庄哀伤的笑容在月光下隐隐有不屑之意，“补偿？这些ri子的冤和痛，岂非他能补偿得了的。把我捧于手心，又弃如蔽屐，皇上……他当真是薄情，竟然半分也不念平ri的情分！”
心头有茫然未可知的恐惧袭来，只是茫茫然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在眉庄的话语中如一叶浮舟颠簸于浪尖，终于渐渐沉下去，沉下去……
眉庄只凝望我的神色，道：“或许这话你今朝听来是刺心，可是落魄如我，其中苦楚你又如何明白？”她略停一停，复道：“这昔ri尊荣今ri潦倒的存菊堂倒叫我住着想的明白，君恩——不过如是。”她看着我愈加复杂难言的神情，淡淡道：“不过皇上对你是很好的，不至于将来有我这一ri。只是你不必劝我，出去也只是为了保全我沈氏一族。皇上……”她冷冷一笑，不再说下去。
我欲再说，芳若已来叩门，低声在外道：“请小主快些出来，侍卫的药力快过，被发现就不好办了。”
我慌忙拭一拭泪，道：“好歹保重自身，我一定设法相救于你。”
眉庄紧ู一紧ู我的手，“你也保重！”
门外芳若又催促了两声，我依依不舍地叮嘱了两ä句，只好匆忙出去了。
秋ri的夜色随着薄的雾气蔓延于紫ใ奥城的层层殿宇与宫室之ใ中，仿佛最隐秘的一双手，在黑夜里探寻这这深宫里每一个阴冷或繁华的角落或楼阁里的秘密与阴谋，随时随地，叫人不知所措。
我轻悄避开宫中巡夜的侍卫，来到小连子预先帮我安排好小舟的地方แ，沿着曲折石径潜入藕花深处。
小小的一只不系舟，在我上船时轻微摇晃漾开水波。只觉舟身偏重，一时也不以为意，只解开了系舟的绳子。正要划动船桨，忽然听见有成列ต的侍卫经过时靴底磔磔的声响。一时慌乱ກ，便往狭小的船舱里躲去。
忽地脚下软绵绵一滑，似乎ๆ踏在了一个ฐ温热的物事上，我大惊之ใ下几乎叫不出声来，那物事却“哎呦”大唤了一声。
是个男人的声音！并且似乎熟悉，我还来不及出声，已听得岸上有人喝道：“谁在舟里？！”
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蓬ศ蓬ศ狂窜于胸腔之内。我闭目低呼，暗暗叫苦——万一被人发现，今ri所布下的功夫就全然白费了，连眉庄也脱不了干系！
然而黑暗逼仄的船舱里有清亮的眸光闪过，似是惊讶又似意外，一只手紧ู紧捂住了我的嘴，探出半身与舱外，懒懒道：“谁在打扰本王的好梦？”
声音不大，却把岸上适才气势汹汹的声音压得无影无踪，有人赔笑着道：“卑职不晓得六王爷在此，实在打扰，请王爷恕罪。”
玄清似乎不耐烦，打一个哈欠挥手道：“去去。没的搅了本王的兴致。”
玄清向来不拘惯了，无人会介意他为何会深夜在此，何况他太液ຂ池上的镂月开云馆是他的旧居，每来后宫拜见太后，不便出宫时便住在那ว里，远离了嫔妃居处。
岸上的人好像急急去了，听了一会儿没有动静，他方道：“出来吧。”
我“呜呜”几声，他才想起他的手依然捂着我的嘴，慌忙放开了。我掀开船舱上悬着的帘子向外一瞧，脸上却是**辣烫地似要烧起来。
他好像也不自在，微微窘迫，转瞬发现我异常的装束却并不多问，只道：“我送你回去。”
我不敢说话，忙忙点头，似乎要借此来消散自己的紧张和不知所措。
他用力一撑，船已徐徐离岸丈许，渐渐向太液池zhongyāng划去。慢慢行得远了，一颗狂跳的心方缓缓安稳下来。
紫ใ奥城所在的京都比太平行宫地势偏南，所以夏ri的暑气并未因为初秋的到来而全部消退。连太液池的荷花也比翻月湖的盛开的久些。然而终究已๐经是近九月的天气，太液池十里荷花弥漫着一种开到极盛近乎颓๙败的靡靡甜香，倒是荷叶与菱叶、芦苇的草叶清香别致清郁。十里风荷轻曳于烟水间，殿阁楼台掩映于风雾中ณ，远处绢红宫灯倒影水中，湖水绮艳如同流光，四处轻漾起华美软缓的波榖，我如同坐于满船星辉中徜徉，恍然间如幻海浮嵯，不由á陶醉其间。
见舟尾堆满荷花，我微觉疑惑，出言问道：“已是八月末的时节，连莲蓬也不多了，为ฦ何还有这许多新开荷花可供王爷采摘？”
他徐徐划动船桨，颀เ长身影映在湖水中粼粼而动，萧萧肃肃如松下风，散漫道：“许是今夏最后一拢荷花了。小王夜访藕花深处，惊动鸥鹭，才得这些许回去插瓶清养。”
我仰视清明月光，“王爷喜欢荷花？”
“予独爱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潋而不妖。”他温文笑言。
流水潺湲流过我与他偶尔零星的话语，舟过，分开于舟侧的浮ด萍复又归拢，似从未分开一样。
我见已经无人，便从船舱中钻出，坐在船头。我的鼻子甚是灵敏，闻得有清幽香气不似荷花，遂问道：“似乎是杜若的气味？只是不该是这个季节所有。”
玄清道：“婕妤好灵的鼻子，是小王所有。”他瞻视如钩弯月，清浅微笑似剪水而过的一缕清风，带起水波上月影点点如银，“山中ณ人兮芳杜若2，屈原大夫写的好《山鬼》。”
我掩袖而笑压住心底些微吃惊，“王爷似乎有了意中ณ人？”他但笑不语，手上加劲，小舟行得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