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举袖遮一遮阳光，双眼微眯，似乎是自言自语：“你的口齿越发好了。”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目光无声而犀利地从我面颊上刮过，有尖锐而细微的疼痛。最后，她的目光落在我微隆起的小腹上，神情复杂迷离。
我平稳注目于她：“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除了居心叵测的人自然不会有人为此不快。”
我婉转看她一眼示ิ意，轻声道：“姐姐，是皙华夫人——”
眉庄捧了茶盏并不饮，茶香袅袅里她的容色有些朦胧，半晌方恨恨道：“华妃——”
他佯装绝倒之状，大笑道：“朕已为你倾倒。”
银紫色凤尾图案的绛绡单衣，一尾一尾的翎毛，在ri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光泽幽暗，然而在ri光下，必也夺目。我轻笑出声：“何必倾倒众生，嬛嬛不贪心，只愿倾倒四郎一人而已๐。”
我忙醒过神来谢恩。耳边皇后已笑着道：“母后果然心疼莞贵嫔。当年悫妃有孕，母后也只拿了玉佩赏她。”
我心中“咯噔”一下，立即想起眉庄因孕所生的种种事端，只觉得有些不祥。然而怔怔间，太后已把簪子稳稳插在我发间，笑道：“果然好看。”
冯淑仪这才省悟过来，忙屈膝谢恩，玄凌又道：“册妃的仪式定在这月二十六。敬妃你与华妃是同一年入宫的，也是宫里的老人儿了。你要好好襄助华妃，与她一同协理后宫，为ฦ皇后分忧。”
突然之间被册妃，冯淑仪不由á愣了片刻，玄凌道：“怎么高兴傻了，连谢恩也忘了。”
然而许是太后性子冷静的缘故，喜欢也只是淡淡的喜欢。只是偶尔，她翻阅我写的字，淡淡笑道：“字倒是娟秀，只是还缺了几分大气。不过也算得上好的了，终究是年纪还轻些的缘故。”不过轻描淡写几句，我的脸便红了，窘迫的很。我的字一向是颇为自矜的，曾与玄凌合书过一阕秦观的《鹊桥仙》。他的耳语呵出的气拂在耳边又酥又痒：“嬛嬛的字，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沼浮ด霞。”1
太后的眼睛不太好，佛经上的文字细小，她看起来往往吃力。我遂把字体写的方而大，此举ะ果然讨她喜欢。
太后虽然听得颇็有兴味，然而见风流泪的痼疾自入冬以来一再发作，视物也越加模糊，急得玄凌一再吩咐太医院的御医随侍于太后的颐宁宫。可怜温实初ม刚治完护国公又马不停蹄赶去了太后宫中服侍。太后不便久坐，看完了烟花也就回去了。
其实他坐于太后身侧，与我隔得极远，销金融玉的富贵场所，他的见闻于宫中ณ女子是一道突如其来的清流，大异于昔年的闺阁生活与今ri的钩๗心斗角。
我闲闲地道：“是啊。谁叫她触怒了皇上呢。华妃未免心太高了，浣碧你说是不是呢？”
“皇上斥责了华妃娘娘？”
我叹一口气，“但愿今天的事只是我白费心机。”见槿汐恭谨不语，只谆谆道：“你去罢。小心行事。”
槿汐大概是觉得失言了，不敢再说下去，默默前行了一段路，几转出了永巷๕又进了上林苑，几座假山环抱之ใ间是小小两间屋子，原是给嫔妃更衣小憩用的场所。槿汐低声道：“奴婢陪小主ว进去换衣服吧。允公公在里头候着呢。”
我贴在他耳边软软道：“四郎为何相信嬛嬛是清白的？”
他把我托在膝盖上一同剥菱吃，鬓角厮磨，红菱玉手，两人软洋洋说话，何等风光旖旎。
陵容出来与我一同回宫。
玄凌听完已起身向外出去。曹婕妤与皇后、华妃匆匆跟在身后奔了出去。只余众人在当地，旋即也就散了。
倏然如醍醐灌顶，神志骤然清明，双手扶起槿汐，推心置腹道：“诚然要多谢你。我虽是你小主，毕竟年轻，一时沉不住气。你说的不错，与其将来人人与我为ฦ敌，不若扶持自己可以相信的人。他是君王，我注定要与别人分享。无论是谁，都实在不该因情误命。”
槿汐直挺挺跪下，“小主ว实在无需妄自菲薄。先前华妃娘娘有丽贵嫔、曹容华相助，如今只剩了曹婕妤在身边，可是秦芳仪、恬贵人、刘良媛等人未必没有投诚之意。而小主一人实在急需有可以信任的人加以援手。否则陵容小主的父亲将成为小主家族的前车之鉴。”眼中ณ微见泪光闪动：“小主若是连命也没了，又何求夫君之ใ爱。这才是最要紧ู的轻重缓急。”
喜儿也道：“不怪我们做奴婢的要抱怨，跟着小主您咱们可是一ri的光也没沾过，罪倒是受了不少。”
我忙示意槿汐她们先不要进去，静静站在门口听。
玄凌看她一眼，颜色缓和道：“华妃果然伴朕多年，明白朕的心思所在。”
华妃触及玄凌的目光不由一悚，很快微笑道：“臣妾也很喜欢婕妤的伶俐呢，所以多爱与她玩笑几句。”
曹婕妤素า手一扬，抽了一枚纸签在手心道：“这甄婉仪的。”说着展开纸签一看，自己先笑了：“请妹妹作《惊鸿舞》一曲。”转头对玄凌笑道：“妹妹姿貌本是‘翩若游龙，婉若惊鸿’1，臣妾又偏偏抽到这一支，可见是合该由妹妹一舞了，妹妹可千万不要推却啊。”
端妃体弱早ຉ已回去休息，冯淑仪填了一阕词；恬贵人与秦芳仪合奏一曲《凤求凰》；刘良媛画了一幅丹青“观音送子”；俱是各显风流。
眉庄“哧”一声破涕为笑，用手指刮我的脸道：“刚ธ才谁说自己年纪还小不想这些来着，原来早想得比我长远呢。”
我知道眉庄感伤，自悔多问了那ว一句，忙握了她手安慰道：“什么เ福薄！当初华妃如此盛宠还不是没有身孕。何况你我还年轻，以后的ri子长远，必定儿孙满堂，承欢膝下。你放心。”言犹未尽，脸上早**辣烫得厉害。
我抬头不卑不亢道：“嫔妾梦魇确是因梦见余氏之ใ故，却与因果报应无关。嫔妾只是感伤余氏之死虽是自作孽不可活，但归根结底是从嫔妾身上而起。臣妾实在有愧，这是臣妾自身德行不足的缘故。”说到末句，语中已๐微带哽咽。
华妃冷冷一笑：“听说婉仪前些ri子一直梦魇，不知是否也因余氏入梦因果报应之ใ故。”
李长面带苦笑，指一指依旧破口大骂的余氏道：“小主您看，真是个ฐ泼赖货。”
我客气道：“公公请起。”又示ิ意内监们起身。我问道：“怎么เ公公的差事还没了么？”
我举起细看，果然银色的针上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青色。我手一抖，银针落在他掌心，我看着他的眼睛：“加了什么เ？毒药？”
不过须臾，他拔出银针来，对着ri光凝神看了半晌道：“是我配的药方，但是，被人加了其他的东西。”他把银针放在我面前，“请小主细看此针ฤ。”
剪秋抿嘴一笑，“华妃娘娘素来比旁้人晚些，这几ri却又特别ี。”
“怎么还有嫔妃没来请安？想是我今ri太早了些。”
我笑得喘气：“这死丫ฑ头，才多大就想着要夫婿了。”
流朱红了脸，嗫嚅道：“奴婢以后嫁了人，也要学学这驭夫之ใ术。”
那宫女目光稍露怯色，打量我几眼，见我衣着朴素า，似是不信，只看着余娘子。余娘子掩口笑道：“宫中可有莞贵人这等人物么？我可从没听说过。”
我听得有人这样对我说话，已是不快，仍是忍住下了秋千回身去看。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穿着宫嫔服色，头戴珠翠的女子盈盈站在树下，满脸骄矜。身边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指着我唤：“还不过来，正是说你。”我登时恼怒，仍极力忍着，维持着脸上的微笑，只站着不过去。流朱皱眉道：“我家小主是棠梨宫莞贵人。”
我上前两步，含笑道：“多谢王爷谬赞。只是妾身怎敢与纯元皇后相比。”欠一欠身，“天色不早ຉ，妾身先行回宫了。王爷请便。”
他略๓一怔忡，微微笑道：“本王也是好久没听到这样好的箫声了。自从……纯元皇后去世后，再没有人的箫声能ม让打动……本王的耳朵了。”他虽是离我不远，那声音却是渺渺如从天际间传来，极是感慨。
我笑道：“可巧呢，我们今ri刚剪了水仙的窗花，你家小主就打发你送了水仙来。惠嫔小主那里有了吗？”
正热闹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请安，正是陵容身边的宫女宝鹃，捧了两盆水仙进来说：“选侍小主亲手种了几盆水仙，今ri开花了，让我拿来送给莞贵人赏玩。”
眉庄笑言：“你还闷得慌？怕是接赏赐接得手软吧。”
我笑着说：“刚进宫的人哪有什么忙的？”假意嗔怪道：“眉姐姐也不早ຉ来看我，害我闷得慌！”
傍晚时分，一抬小轿接了安陵容和她姨娘过来。娘早ຉ让下人打扫好隔壁春及轩，准备好衣物首饰，又分派几个丫头过去服侍她们。
爹爹捋了捋胡须，沉思片刻๑说：“既然你喜欢，那ว没有什么เ不妥的。我命你哥哥接了她来就是。”
众人再有怨气，也不敢在皇后面前泄露，少不得强咽下一口气，只得唯唯诺诺答应了。
皇后见众人如此，放缓了神色，推心置腹道：“本宫也是没有办法。若你们一个个都济事，人人都能讨皇上喜欢，本宫又何必费这个心思呢。”她慨叹：“如今悫妃、淳嫔都没了，慕容妃失了皇上的欢心，莞贵嫔身子也没有好全。妃嫔凋零，难道真要破例选秀么，既劳师动众，又一时添了许多新人，你们心里是更不肯了。皇上本就喜欢安小媛，那时不过是她嗓子坏了才命去休养的。她的性子又好，你们也知道。有她在皇上身边，也不算太坏了。”
皇后这样说着，陵容只是安分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默默低头，浑然不理旁人的言语。阔大的红木椅中，只见她华丽衣裳下清瘦纤弱得让人生怜的背影，和簪在乌黑青丝中密密闪烁的珠光浑圆。
皇后这样说，众人各怀着心思，自然是被堵得哑口无言。人人都有自己้的主ว意，也都明白，一个没有显赫家世的安氏，自然比新来的如花美眷好相与些。更何况，谁知她哪天嗓子一倒，君恩又落到เ自己้头上呢。遂喜笑颜开，屡屡允诺绝不与陵容为难。
皇后松一口气，目光落在我身上，和言道：“安小媛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皇上总要有人陪伴的，难得安氏又和你亲厚。本宫也只是瞧着她还能以歌为ฦ皇上解忧罢了。本宫做一切事，都是为了皇上着想。”
我惶恐起身，恭敬道：“娘娘言重了。只要是为ฦ了皇上，臣妾怎么会委屈呢。”
皇后的神色柔和一些：“你最得大体，皇上一直喜欢你，本宫也放心。可是如今瞧着你这样思念那孩子，身子也不好——皇上身边是不能缺了服侍的人的。你还是好好调养好了身子再服侍皇上也不迟。”
我如何不懂皇后话中ณ的深意，陵容的风光得自于她的安排，她自然是要多怜惜些的，怎好叫人夺了陵容如今的风头呢。遂恭身领命，道：“皇后的安排一定是不错的。”
临走，皇后道：“慕容氏的事叫你委屈了。太后已๐经知道你小月的事了，还惋惜了很久ื。听说今ri太后激ng神好些，你去问安吧。”
我本一心听着皇后说陵容的事，骤然听她提及我失子一事，心头猛地一酸，勾起伤心事。然而面上却流露不得，只用力低头掩饰自己哀戚之色，低声应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