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槿汐奉了茶上来，笑道：“臣妾只是闲来无事做些小玩意打发辰光罢了。皇上这是从哪里来呢？”
他微笑：“大正月里，咱们还拘着这个礼做什么？朕瞧着你低着头认真，舍不得吵你。”
人人都晒在太阳底下。我无意转头，阴暗没有ri光照ั耀的角落里只剩下两个女子一坐一卧在霉烂潮湿的稻草堆上，连ri阴雨，那些稻草已๐经乌ไ黑烂污。那两个女子衣衫褴褛破旧，蓬头垢面。坐着的那个女子手边有一盘尚未舔净汤汁的鱼骨，苍蝇嗡嗡地飞旋着。她的面前竖了一块破了一角的镜子，她仔细用零星的面粉小心翼翼地敷着脸和脖子，一点也不敢疏忽，仿佛那ว是上好的胭脂水粉。敷完面粉后双手在稻草中摸索了片刻，如获至宝一样取出了一支用火烧过的细木棒，一端烧成了乌ไ黑的炭，正是她用来描眉的法宝。
她们对我和眉庄的到เ来漠不关心，几乎视若无睹。照ั看冷宫的老宫女和老内监们根本无意照顾这些被历朝皇帝ຓ所遗弃的女人，只是定期分一些腐坏的食物给她们让她们能继续活下去，或者在她们过分吵闹时挥舞着棍棒和鞭子叱责她们安静下来。而他们做的最多的事，就是面无表情地将这些因为ฦ忍受不了折磨而自杀的女子的尸体拖到城外的乱葬岗焚化。
流朱一愣，神色也随我黯淡了，遂不再言语。
心下微微凄涩，截断她的话头道：“如今可还是从前么เ？”
我惶恐地转眸，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那ว样哀伤的表情。确切地，我已经闻到เ了空气中ณ那ว一丝挥之不去的汹涌着的暗红色的血腥气味，连浓重的草药气也遮掩不住。
然而几乎是一夜之间，那原本的微微隆起又变回了平坦的样子。
我抬头，对上她同样不太相信的目光。敬妃的声音有些暗哑，慢慢述说她所知晓的事：“本来恬嫔有孕，外头送进去的东西依例都要让人尝一尝才能送上去。可是一来是悫妃亲自做了带去的，二来悫妃的位分比恬嫔高出一大截，且是皇后要她去教导恬嫔的，她这人又是出了名的老实谨慎，谁会想到这一层呢。而且听那ri在恬嫔身边伏侍的宫女说，是悫妃先吃了一块如意糕，恬嫔再吃的。”敬妃顿一顿，道：“宫中种植夹竹桃的地方并不多，而悫妃自己宫苑外不远就有一片。若说不是她做的，恐怕也无人相信。”
敬妃微微迟疑，摇了摇头：“是悫妃送去的。”
春风拂绿了杨柳一年又一年，孩提的时光，总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从指缝间飞走。似乎只是随哥哥放了一场风筝，在庭院里拿凤仙花染了几根指甲，在西席夫子眼皮下偷偷打了个盹儿，葡萄架下眼巴巴数着喜鹊看牛郎织女过了七夕，这无忧无虑的岁月便悄然过去了。
我仰首看着晴空中已经如乌黑一点的风筝，想起幼年春天的午后，在家中练习女红无聊得几乎要打瞌睡，脑袋像啄米一样一下一下地晃，哥哥忽然从闺房的轩窗外探进半个脑袋来，笑嘻嘻道：“妹妹，咱们溜出府去放风筝吧？”
他掀开我脸颊๐覆着的面纱，吻自眉心而下蜿蜒至唇，将花瓣吞吐入我口中，咀嚼后的梨花，是满口宜人的清甜芳香。他低头吻上裸露的肩胛和锁骨，隔着花瓣的微凉，胡渣刺๐刺得脸上发痒。我再忍不住，睁开眼轻笑出声：“四郎就爱欺负人家——”
他噤声槿汐的请安，挥手让她退下，独自坐与我身畔。轻风徐来，吹落梨花阵阵如雨。恍惚间有梨花正落在眉心。听他轻轻“咦”了一声，温热的气息迎面而下，唇齿映在我眉心，轻吻时衔落花瓣无声。
章弥躬身领命，仔细看了道：“小主脸上的是皮外伤，敷些膏药就好了。只是手臂扭伤了，得好好用药。”他又坐下请脉ำ。阳光隔着窗棂的影子落在他微微花白的胡子有奇异明昧的光影，他忽地起身含笑道：“恭喜小主。”
皇后又道：“那ว边甄婕妤也跌了一跤，怕是伤了哪里，太医去看下吧。”
我又问：“皇上多久能ม见我？”
然而我并没有见到玄凌，眼见着ri影轮转苦候半ri，出来的却是李长，他苦着脸陪笑道：“小主您别见怪，时疫流传到民间，皇上急得不行，正和内阁大臣们商议呢。实在没空接见小主ว。”
再抬头太后已经满面含笑：“很好，这孩子的确很懂ฦ事。”
“哦……”太后沉吟着又着意打量我一番。她的目光明明宁和自若，我却觉得那眼神犹如无往不在，没来由地觉得不安，红着脸低垂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鎏金的托盘底子上是一双灿烂锦绣的宫鞋，直晃得眼前宝光流转。饶是槿汐见多识广，也不由呆住了。
他喜眉喜眼的笑：“皇上特意赐予小主ว的，小主一看便知。”
言语间芳若已退出去把风，眉庄的身量失去了往ri的丰盈，一双手瘦嶙嶙紧握我的手和我一同走进内室。
我强撑起笑容道：“我没有事。就怕你不好。”
我恬静微笑：“皇上喜欢就好。”
玄凌看着菜式道：“很激ng致，看着就有胃口。”
端妃淡淡一笑，“本宫与婕妤之ใ前只有两面之缘，初次相见也是在温仪周岁礼上。华妃这么เ说是意指本宫有意维护么เ？”说着伤感摇头，“本宫病躯本不宜多事，何必要做谎言袒护一位新า晋的婕妤。”
华妃道：“并非妹妹多疑，只是觉得姐姐似乎与甄婕妤很相熟呢。”
自我进宫以来从未见玄凌如此沉迷歌舞欢宴，不免有几分疑惑。然而听皇后私下聊起，玄凌曾经也甚爱此类歌舞欢会，只是纯元皇后仙逝后便甚少这样热闹了。
自从陵容得宠，她的动人歌声勾起了玄凌对歌舞的热爱，于是夜宴狂欢便常常在行宫内举行，而宴会之后亦歇在陵容的繁英阁。
玄凌拉我在身边坐下，“什么都瞒不过你。皇后前脚๐刚ธ走华妃就到了，她们都为同一个人来。”
我扇扇风，道“好热天气，华妃娘娘大热的午后赶来，果然有心。”
小连子与流朱皆不敢接口，半晌才道：“这起子小人最会拜高踩低。眼见着华妃娘娘又得宠了，眉庄小主ว失势、皇上又不往咱们这里来。要不奴才让人把它们搬走，免得碍小主的眼。”
心里说不出的厌恶，冷笑一声道：“内务府的黄规全倒是越来越有出息了，这样的花也敢往我宫里摆。”
玄凌仰首一笑，忍不住捏住我的下颔道：“嬛嬛，朕还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呢。”
我撒娇道：“嬛嬛不依，教会了别人四郎可再也不来嬛嬛这里了。”
曹婕妤笑着让道：“娘娘谬赞了，娘娘快请入席吧。”
端妃轻轻抚摸着温仪的脸颊感叹道：“上次见她还是满月的时候，已经这么大了。长得眉清目秀的，长大一定是个美人。”
不远处掌声欢呼雷动。有内侍匆匆跑过来拣了那两只海东青，见我在忙行了礼ึ问安。我不由问道：“是皇上在园子里射猎么？”
浣碧亦忍不住称许：“好箭法！”
那声音发了狂似的尖叫——“不是我！不是我！与我不相干！”我一把扯了眉庄的手道：“是丽贵嫔的声音！”我转身一推身后的小允子，对他道：“快去！快去告诉皇后！”小允子得令立刻向凤仪宫跑去。
风哗哗地吹着树响，有莫名的诡异，陵容与史美人不自觉地*近我和眉庄。我不安地瞧了一眼眉庄，忽听得前方数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深人静的永巷，直激得所有人毛骨悚然，四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去看个究竟，仿佛连头皮也发麻了。
“捆了他和花穗一起关着，好好看着他俩。”
我听着窗外杀猪似的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嚎叫，只端坐着一言不发。不过须ี臾，外头的动静渐渐小了。小允子进来回禀道：“小主，那东西受不得刑é，才几下就招了。说是余更衣指使他做的。”
华妃走近一看，抽泣道：“这可怎么好？如花似玉一个ฐ人竟受这样的罪。”
玄凌往榻上一指：“你去瞧瞧罢。”
仪元殿是皇帝ຓ的寝殿，西侧殿作御书房用，皇帝ຓ素来居于东侧殿，方是正经的寝宫。并不怎的金碧辉煌ä，尤以激ng雅舒适见长。玄凌与我进去，我只低着头跟着他走。澄泥金砖漫地的正殿，极硬极细的质地，非常严密，一丝砖缝也不见，光平如镜。折向东金砖地尽头是一阑朱红门槛ນ，一脚跨进去，双足落地的感觉绵软而轻飘，是柔软厚密的地毯，明黄刺朱红的颜色看得人眼睛发晕。16๔k小说1文字版首发
我随着玄凌一步步拾阶而上，心中已๐经了然等待我的将是什么。我的步子有些慢，一步步实实的踩在台阶上，甚是用力。
小允子忙了磕了三个响头，大声道：“是，奴才遵旨。”
皇帝笑着对我道：“你说好就好吧，省得外头调来的人摸不准你的脾性。”又对小允子道：“你家小主赏识你给你体面，你更要好好办事，别让你小主ว烦心。”
我抬头看着她道：“今晚这话，我从未听见过，你也没听见过，出去不许指责他们一言半语。”槿汐应了。我叹一口气道：“跟着我这样的小主，的确让你们受了不少委屈。”
槿汐低声道：“是。”
我头也不抬，道：“这才足见皇上对她的宠爱啊！”再没有人做声，屋子里一片静默，只听见炭盆里哔啵作响的爆炭声，窗外呼啸凛冽的北风声和搅在风里一路渐渐远去的笑语之声。她的笑声那ว么เ骄傲，响在寂静的雪夜里，在后宫绵延无尽的永巷和殿宇间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