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若见我愁眉紧锁，知道我担心些什么，忙道：“以敬妃娘娘的敏慧，又在宫中多年，别人能让她着一次道也就完了，休想在她身上再占第二次便宜。所以娘子放心，敬妃娘娘必然护得住帝姬ภ。何况这次敬妃娘娘没有失宠于皇上，也是得益于帝姬ภ。敬妃娘娘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当然晓得要与帝姬互为援引，保护彼此，所以更不会对帝姬掉以轻心。”
我心中暗想，这些年来对敬妃虎视眈眈的人并不多，她差不多是与世无争。后来华妃一死，敬妃更是稳坐正二品妃位，高枕无忧的ri子多了，难免太大意着了人家的道了。想到此，不免忧心忡忡。
脸上的泪痕犹在，大滴的泪水洇在枕上，仿似开了一小朵一小朵墨色的梅花，零星地散乱ກ着。我伸手拂去，自己也怔了一怔，勉强道：“真如孩子一样了，睡梦中也会哭。”
槿汐忙安慰道：“娘子初来乍到甘露寺，不适应周遭也是有的，未必是什么要紧事，好好排解一番也就好了。”
两ä个小尼姑又道：“请几位再随我们去大殿，住持师傅等人都在等着了。”
平房虽然低矮，里面倒也清爽，房中ณ一张通榻大卧铺，一桌几椅，墙角一个大水瓮，十分简单。
我挽一挽袖子，半笑道：“大人既然知道又何必再说呢，等下大人要去向皇后复命。请替本宫问候皇后，就说本宫一切安好。”
浣碧在一边牢牢记了，温实初写了几味安胎的药，道：“请恕微臣多言，娘娘睡不安稳，恐怕是心中思虑太多，非药力可以疏ຕ解的。”
或者，我自倚梅园折了梅花来，红梅或是腊梅、白梅、绿梅，颜色各异。一朵朵摘下放进东室透明的琉璃圆瓶，瓶中ณ有融化的雪水，特别清澈，我把花朵一一投入水中ณ，再经炭火一薰，香气格外清新า。我便半伏了身子勾了花瓣取乐，他便静静在一旁看着我。
他抚掌，亦笑。
襄贵嫔眼看女儿跌倒，顿时气急败坏，一脸怒容斥责保姆和宫女：“全是一群饭桶，连帝姬都不好好照顾，只晓得偷懒懈怠，明ri本宫就回了皇后，狠狠打你们一顿。”几个ฐ保姆、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温仪年幼，只认得母亲，被生母抱在手里，立刻便止住了哭，只瞪着一双滴溜滚圆的乌黑眼珠，团团打量着周围的人。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包袱接于手上，道：“只要妹妹不怕无梁殿偏远孤清，没什么เ人服侍。”
她肯这样做，算与我是患难之交了吧。与我同去，对她也算是好的避风港了。
我看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槿汐笑道：“娘娘有时的确容易多愁善感。但也只有心肠温柔之人才会多思，冷酷之人是不会的。”她微微正色，“但此番安小主ว居住玉润堂，一是因和娘娘亲近，二是皇上便于召幸。娘娘不会看不出来，安小主ว之得宠已不下于当ri的沈容华。”
他却只把目光牵在我身上，似乎有些出神，口中道：“嬛嬛。”
我拢起头发，只挽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择了一支上好的羊脂ฦ白玉一笔寿字簪别在髻上。玉本显温润气度，白色高贵又不张扬，最是适宜平ri所用。这样简淡的装束，并非是为了逢迎玄凌，只是想着要去眉庄处，她穿得那样素净，我若娇็艳了，她嘴上不说什么，却必定是要刺๐心的。
其时天色已๐经向晚，班驳的夕阳光辉自“**โ同春”吉祥雕花图案的镂空中漏进来，满室皆是晕红的光影片片。风吹过殿后的树林，叶子便会有簌簌的轻响，像檐间下着淅淅的小雨一般。
我轻声道：“是。臣妾来了。”
陆昭仪的手脚๐倒快，第二ri便上书帝后，声称自己้入宫年久，无所诞育，又性喜奢侈，多用金玉，虚耗国库，腆ດ居九嫔之ใ首。自请辞去一宫主位，降为ฦ从四品五仪之末的顺ิ仪，搬去和秦芳仪一同居住。
槿汐这才松快笑一笑道：“娘娘如此打算，奴婢也放心了。只望娘娘能万事顺遂，再不要受苦了。”
况且，明明知道他对我不过是爱重容色，我却只能以容色吸引他，何其悲凉！
槿汐取了珍珠粉灌入玉簪花中ณ蒸熟，又和了露水为我敷面，我忽然想起眉庄那句话，心里不耐烦起来。在我心底，已是了然玄凌并非我的“良人”，而“女为ฦ悦己者容”，他这样冷心绝情，何曾又是我的“悦己้者”？这样费心使自己的容颜美好，又有何意义。
或许，的确如眉庄所说，我对玄凌是没有完全死心的吧。若完全死了心，那ว失望和伤怀也就不那么伤人了吧。
我只静静看着窗下被雨浇得颓败发黑的菊花，晚来风急，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的，不只是她李易安，亦是我甄嬛。何况，易安有赵明诚可以思念。我呢，若思及曾经过往的美好，随之而来的，便是对他的失望和伤怀。
玄凌远远观望早就痴了，口中讷讷难言，转眸一瞬不瞬盯住皇后。皇后柔和注目玄凌，极轻声道：“歌喉虽然还有所不及，但也可比六七分像了。”
她的粉色衣衫被湖风吹动，衣袂翩翩如举，波光天影潋滟之ใ间，倒映她纤弱的身影于水中，如菡萏初开，轻盈似蕊，凌波恍若水中仙，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风致清丽难言。
我何尝不明白，他明着骂的是小内监，暗里却是在对我指桑骂槐。不由á蓄了一把怒火在胸口，只碍着胸口气闷难言，不由瞟一眼流朱。
流朱话音未落，外头又转进一个人来，正是皙华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内监周宁海。他一个ฐ安请到底，再起来时口中已๐经在低声呵斥刚才来的那个ฐ小内监：“糊涂东西！让你来请莞贵嫔也那么เ磨蹭，只会耽误工夫，还不去慎刑司自己้领三十个嘴巴！”
她妙目微睁，蕴了一缕似笑非笑的影子，道：“你很希望我得宠？”
我慢慢沉静下笑容，只说了一句：“没有皇上的恩宠，姐姐怎么เ扳倒皙华夫人？——越无宠幸，越容易被人轻贱。姐姐是经历过的人，难道还要妹妹反复言说么เ？”
只是在宫闱纷飞的伤心和失落处，总会辗转忆起桐花台一角皎洁的夕颜和夏夜湖中最后一季的荷花，那种盛放得太过热烈而即将颓败的甜香，仿佛依旧在鼻尖凝固。
山中人兮芳杜若，我并非是山中幽谷间寂寞开放的杜若，而是帝ຓ王瑶池天边一枝被折在手中的海ร棠。名花有主ว，何况人哉！都是不可改变的；亦无力、无需去改变。
我怒道：“什么糊涂太医！你身子本来就弱，怎么เ可以用虎狼之ใ药呢？如今可怎么好？我现在就去禀明皇后把那ว太医给打发了。”说着翻身起来找了鞋穿。
她微微点头，眼圈儿一红，勉强笑道：“太医说风寒阻滞所以用的药重了些，结果嗓子就倒了。”
眉庄气色比那ri好了许多，半睁着眼勉强向我微笑，我怕她生气，故意略๓去了华妃复位的事不说，只拣了高兴的话逗她开心。
我道：“是么？”也不顾小允子使劲儿使眼色，便在床前坐下道：“姐姐今儿好多了。”
皇后见我进来，笑着招手道：“你也来了，正说得热闹呢。”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人也不再畏畏缩缩地犯懒不愿动弹，肯到处去走走了。这ri早起去给皇后请安，甫进宫门便听见殿中笑语喧哗声不断，似是十分热闹融洽。
玄凌不由拊掌，大笑道：“原来庄生思慕蝴蝶。”
玄清只以一语对之，“ri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浣碧张口结舌地看着我，虚弱地道：“奴婢没有——”
“你记不记得前些ri子皇上赐了我一匣子南诏进贡的蜜合香。此香幽若无味，可是沾在衣裳上就会经久弥香，不同寻常香料。因此十分珍贵。皇上统共得了这一匣子全赐予了我。我却全转赠了曹婕妤，亲眼见她放在内室之ใ中。”我看了一眼浣ã碧渐渐发白的脸，用护甲的光面轻轻摩挲掉她额上细密的汗珠，“我记得我出门前是嘱咐你留在内堂不许出去的。”我略停一停，慢慢道：“若如你所说并未对我有异心又怎会出入她的内室，你身上怎会沾上了蜜合香的气味？”
殿外忽然有嘈ฤ杂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一同闯了进来，呼喝声不断。却不是朝冯淑仪的昀昭殿这里来，似乎是往旁边的存菊堂去了。
我兀自微笑，然而在这后宫之ใ中，许多人是隐藏了锋芒的，就如我眼前这个人一样。若她真正一无是处，没有半分防身之ใ技，又如何能在华妃之ใ下稳居这淑仪之位多年。
我上前静静看了一歇，抚摸光滑绣料道：“真是费功夫的事呢。然而越费功夫心思的事越能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与耐力。”
陵容忽然露出近乎悲伤的神气，恍惚看着绣架上百种眼花缭乱的绿色丝线，一根一根细细撸顺了。我瞧着她的神气奇怪，玄凌对她亦好，身为ฦ宠妃她还有何不满。然而陵容心思比旁人敏感，终不好去问。半晌方见她展颜道：“姐姐怎么เ忽然想绣这劳什子了，费好大的功夫，劳心劳神。”
一语中的，玄凌在曹婕妤处宿了一晚之后便接连两äri宿在华妃处，连温仪帝姬也被抱在华妃宫中照料。宫中ณ人皆赞华妃思过之ใ后开始变得贤德。
陵容甜笑依旧：“难说，怕不只是今晚而已。”
有人走来，轻轻拨开我怀中ณ紧ู拥的丝绸薄被。我惊诧回头，轻唤：“四郎……”
侍女们一个ฐ个ฐ被我赶了出去。越害怕，越不想有人目睹我的软弱和难过。
陵容低声道：“眼下是多事之ใ秋，眉姐姐落难，姐姐焦头烂额。陵容又怎能那ว么不懂事再拿这些小事来让姐姐烦心。”
我道：“你的性子也太好了，由á着她们来。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宫女内监有什么不好的要来告诉我，原本眉姐姐能照顾ุ你，如今我也是一样的。”
难不成是谋财害命？心里转了几圈，侧首看众人脸色都是惊疑ທ不定，眉庄更是惊惶。心里更是狐疑，既是偷窃怎么会不偷贵重的珠宝首饰只拿了几件衣物，而且全是裤ไ子、下裙连一件上衣都不见。
秦芳仪亦凑上去仔细一看，掩了鼻子皱眉道：“哎呀，这裤子上有血！”
浣碧一时作不得声，片刻愣愣道：“我是心疼小姐，小姐从前何时做过这样腌脏污秽的事情。”她拉起我的手，“小姐的手还成手的样子么？抹多少金疮药都不见好，我见了都不忍心，小姐难道都不心疼自己么？”
我默默片刻，心疼自己，该要如何心疼呢？
我本还不惯在溪边浣ã衣，和浣碧说话间一个挣扎却不留神踩进了溪水里打湿了鞋，一时间鞋子袜子都湿透了，脚下冰凉粘腻地难受。这还罢了，要命的是袍子都湿了，更是难受。我一凉，不禁打了个ฐ喷嚏，浣碧惊道：“现在虽说是春天里，可是踏在水里也是凉的。这可怎么好呢？只怕长久ื捂在身上晚上回去要骨头酸的。”
我想了想，遂放下手里的棒子和衣物，眼见左近无人，拉了浣碧的手去旁้边的树丛中换下衣裳๙晾着，只盼能快快干了换上才好。
才脱下衣服，听见溪边人声笑语，步履纷沓，想是寺中的姑子们都出来洗衣裳了，一个个结伴而行，很是热闹。
不知谁“哎呀”了一声，尖声笑道：“莫愁和浣碧这两ä个懒鬼，十足的蛇骨头发懒，衣裳没洗干净就扔在这里，又不知跑哪里躲懒去了。”
又是谁大声嗤笑了一声，语气轻蔑而不屑，“未必是躲懒！不知道又是宫里哪个太医或是哪个ฐ侍卫来探望她了，指不定跑到哪里背人处说悄悄话儿去了。”
众人哄笑起来，我脑แ中轰地一响，被羞辱的怒气汹涌ไ上来，愣愣别过头去问浣碧：“她们在说谁？是说我么？”
浣碧为难地摇摇头，道：“她们的话不中ณ听，什么闲言碎语的，嘴又那ว样零碎，小姐别ี却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