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咯噔”一下，像听见谁拿着一把小铜锤子敲开了一枚胡桃的坚硬的外壳，“咯”一声硬壳裂ฐ开的声音，坚果的那种被包裹在坚硬后清涩又夹着甘甜的柔软香味倏然就撑满了整个ฐ荒凉内心。
他轻淡的笑容仿佛穿越林间的凉爽的风，带着植物汁液ຂ独有的茂盛清洁的气息，道：“自从上次与娘子见过，已经九十七ri了。”
我一时好奇，又觉口中焦渴难耐，更见灰色的木门半掩着，想是有人在。于是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走得近了，见门上有块小小的匾额，金漆都已脱落了大半，加之天色晦暗，分辨良久，才看清是“安栖观”三个大字。
玄清负手含笑，向我道：“前头的缥缈峰上便是我的别院清凉台，我一月中总有十来ri居住在清凉台，如今让这姑娘渡我过去也好。”
摆渡少女的声音干净而甜糯，大声应道：“当然啦！公子要过河吗？”
槿汐亦笑，“前两ri看娘子呆呆地坐着，浣碧还以为ฦ娘子会答允温大人呢。”
我合上经书，笑一笑：“你说的是，他多年的心意我也感激。为ฦ了说得让他能接受些，我可是绞尽脑汁把多少年的旧事都想起来了。”
我闻声转头，温实初立在门边，一袭蓝袍，身形消เ瘦。他奔向我，失声道：“嬛妹妹，你瘦了许多！”
他突兀地进来时，我正在窗下的青瓦大缸边把今ri担来的水一担一担吃力地灌进去。浣碧乍见故人，一时吃惊感动，眼泪潺湲地落下，失声哭道：“温大人。”
我微微惆怅，如秋风隔着帘子簌簌吹过，有落叶沙沙，“只是皇上如今常常在敬妃娘娘处，万一来ri敬妃娘娘有所生育，我的胧月难免也要被放下去了……”
“简直如命根子一般，爱得跟自己的眼珠子一样呢。”芳若肯定道。
虽然她帮过我，却是不熟识的，我何必告诉她，我的萧索与伤心，不只是为了男子的所作所为ฦ叫人伤心。
偶尔莫言来一次，只倚在门框上看我一阵，神色冷寂。我不过与她点点头，继续发呆或是睡觉养息。若她来时见我神情呆滞，总有些不屑一顾，往往片刻就拂袖而去，还要说一句，“都落饰出家了，还要为男人伤心么？当真是傻子。”
莫愁，那并不似出家的比丘尼1้该用的法号。然而我也不便有异议，只无声应了。心下却愁澜顿生。
只听她和颜悦色道：“宫里头来的旨意，这位贵人是要带发修行的。虽是如此说，也是入了空门，戒律自然要守。”于是她絮絮说了一番清规戒律，道：“贫尼法号静岸，是本寺的住持。你既入了寺，自然要与红尘远离了，也再不是宫中ณ的贵人，用不得旧ງ称，贫尼为你取了一个法号。”她顿了一顿ู，道：“你就随贫尼的弟子辈用‘莫微一叹息，“你眉间隐有愁澜，便号‘莫愁’吧。”
他这样殷勤谆嘱的话，谨慎小心的神态，又联想起那ว一ri我拿舒痕胶与眉庄时他不放心的神情，我的心“咯噔”一跳，愈加不安。我维持着平静的神气，静声道：“大人要本宫静心养胎不宜多思，可大人说话吞吞吐吐，岂非存心叫本宫担忧不安。”我环视棠梨宫周遭，顿ู一顿道：“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难道今时今ri人情翻覆如此，本宫还有什么เ受不起的么。”
温实初脸上神色一黯，随口道：“好多了。”他踌躇了片刻๑，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细细说了眉庄的伤势愈合得好，至于舒痕胶是否有效，却只是含糊了过去。末了，他谆谆叮嘱了一句：“安芬仪若是有物事送来与娘娘，但请娘娘让微臣过目后再用。”
浣碧咬一咬唇思量，片刻๑道：“她终究输在没有儿子。小姐若能有所出，地位就当真巩固了。”
我叹息一声，缓缓道：“她当ri不也是宠冠后宫？”
温仪激ng神很好，口中“咿咿呀呀”唱着掰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抬头张开手臂扑向端妃。
襄贵嫔连连称“是”，忙遣了贴身宫女去请太医。
陵容进来，喜滋滋道：“我还以为ฦ无梁殿早ຉ已破败不堪，原来还算干净整洁。总算皇上虽然听信华妃，也不是一味苛待姐姐的。”
浣碧打量完四周内外，不无庆幸地叹息了一声，道：“虽然不能和宜芙馆相比，但所幸也不算太荒芜失修。”说着和槿汐、流朱、宝鹃和小允子一道动手，在寝殿安放好箱笼铺盖。
槿汐道：“奴婢不清楚娘娘所指安小主的牵挂是什么，但请希望娘娘有华妃一半的凌厉狠辣。”槿汐见我沉默，以为ฦ我生气，立即跪下，面不改色道：“请恕奴婢多舌，娘娘的不足，在于心肠太软、为ฦ人顾虑太多。心肠柔软之ใ人往往被其柔软心肠所牵累，望娘娘三思。”
我徐徐走至树阴下坐下，“我何尝不是这样认为ฦ。我病中她割肉为ฦ我疗病，其实我的病何至于此？可是人心再凉薄，总有一丝可亲厚处。陵容，也有她自己้的牵挂和不舍。我纵使曾经对她心有芥蒂，但是她所牵挂的，我也不能不动容。”
我点头，婉声道：“四郎可还记得‘姣梨妆’吗？”
我心中暖暖一荡，如斯情致，当ri在太平行宫亦如是。他的神情，并未因时光易去而改变分毫。他眸中情深盎然，语气宠溺而挚意，道：“你的妆容还是一如从前。”
我依言，伸手取过奏章，一看之下不由得也大惊失色。
他反手上来抚一抚我的手，指着书桌上一本黄绸面的奏章道：“你自己้看看吧。”他恨声未止：“玄济竟然这样大胆！”
而当我在后宫翻云覆雨、荣华得志的时候，前朝却渐渐地不太平了。
如此一来，皇后之ใ下只有敬妃、端妃和慕容妃。端妃和慕容妃形同避世，便只有敬妃还主事。九嫔只剩了一个ฐ郁๗郁๗不得志的李修容，接下来便是我和欣贵嫔了。我在宫中的地位也愈加稳当。
我微微叹息，前人之ใ言，原来也是有感而发的，是多么惨痛的经历，才让这个女子发出“无与士耽”的呼唤。平民的男子的爱情尚且不能依*，何况是君王呢。我惘然一笑，从前种种，不过是我天真的一点痴心而已。罢了！罢了！皆去了罢！
我寥落一笑，在意的并非是玄凌对陵容有多么宠爱，只是辗转忆起《诗经》中的一篇“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1
她说：“嬛儿。你可以伤心，但不要伤心太久，这个ฐ宫里的伤心人太多了，不要再多你一个。”她起身，迤俪的裙角在光洁的地面上似开得不完整的花瓣，最后她转头说：“若你还是这样伤心，那么你便永远只能ม是一个伤心人了。”
我上前握住她的手，轻轻道：“姐姐？”
玄凌接了莲花在手，含笑反复把玩，目光只缠绵在那窈窕女子身上。此时舟已*岸，虽看不见容貌，我却清楚看见她身形，竟是十分熟ງ悉，心底勃然一惊，转瞬想到她嗓音毁损并未完全复原，又怎能ม在此出现，不免又惊又疑，回顾ุ眉庄容色，两人目光交错，亦是与我一般惊讶。
众人见这般，不由脸色大变，惟独皇后唇边含一缕柔和的笑，静观不语。
皙华夫人的宓秀宫富丽，一重重金色的兽脊，梁柱皆绘成青鸾翔天的吉庆图案，那青鸾绘制得栩栩如生，彩秀辉煌，气势姿容并不在凤凰之ใ下。
这样去了，终究还是迟了。
淳儿的死让我许久郁๗郁๗寡欢，眉庄除了奉诏之外不太出门，陵容倒了嗓子更是不愿见人，鲜少来我这里，惟有敬妃，还时常来坐坐。
历年五月间都要去太平行宫避暑，至中秋前才回宫。今年为着民间时疫并未清除殆尽恐生滋扰，而战事结束后仍有大量政务要办，便留在紫奥城中ณ，也免了我和杜良媛怀胎之中的车马劳顿ู。
她半是感激半是惶惑，“劳动娘娘玉手，实在不敢当。”
我含笑，温和道：“王妃勿要这样说，谁没有三灾六病呢，吃了药好了就是了。”又问：“王妃平ri是吃天王保心丹ล么เ？”她点头称是。我旋即招手命流朱回去取药，道：“王妃稍耐片刻，药马上就拿来。”说着亲自倒了温水与她服下。
陵容平静道：“不是什么เ光彩的事，何必人人都知道呢？”
我惊道：“是什么เ时候的事？我竟都不知道。”
正说话间，温实初进来请脉ำ问安，冷不防见我在，倒是有些尴尬，进退不是。我笑道：“温太医生分了，从前见我可不是这个样子。我还没多谢你，眉姐姐的病全亏你的妙手回春。”
眉庄只是懒懒的，“我也懒得去外头，见了人就烦。倒是这里清清静静的好。”
淳儿笑嘻嘻道：“甄姐姐只顾着看安姐姐，也不理我，我也是你的妹妹呀。”
为ฦ着感染了风寒，陵容已有大半月不曾为玄凌侍寝，倒是淳儿，心直口快的单纯吸引了玄凌不少目光。
我只是要提醒他，如此而已。或许，他根本不需要我的提醒，他那样聪明，从我语气就可了然一切。可是如果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总是无法完全安定。
他的神色有一瞬的尴尬和黯然，很快只是如常。我的心“咚咚”的跳，生怕一句话说得失了轻重反而弄巧成拙。
我道：“我也不过是疑心罢了。我身边的事你和流朱、槿汐知道的最清楚。虽然槿汐在我身边不过一年，流朱有时未免急躁，但是对我都是赤胆忠心。只有你和我是有些心病的。可是我也摸不准到底是不是你，所以只好来试上一试。”我轻轻一笑：“谁知你竟然没有沉住气，枉费我多年以来对你的调教了。”
浣碧闻言脸上霎时半分血色也无，仰天道：“罢了。罢了。谁叫我中ณ了你的计！”
冯淑仪知道我与华妃之间的关节，道：“且不忙出去拜见。想必这会子华妃娘娘也无心理会我们。等看看事情的变化再出去才好。”
我只淡然道：“是我遣了槿汐去送些东西，想必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我先不出去，若见了我，只怕事情更说不清楚。”
“可有在吃药么？”
浣碧扶着我的身体，道：“照药方抓着吃了，还不曾见效。”
一个小姑子道：“莫愁这样ri夜咳着总有大半个月了，其实早ຉ两ä个月她就在咳了，只没那么厉害。若不是肺痨，怎么เ吃了那ว么久的药都不见好呢？”
众人附和着道：“你瞧她这样瘦，一咳起来脸又红成这样了，多半是治不好的肺痨，断ษ断ษ不能和她住一块儿了。”
住持环视众人，神色悲悯而无奈，看向我道：“眼下……你身子这样不好，大家又断断不肯再和你共处，不如还是先搬出去吧。”
我心里空落落地委屈，道：“住持知道我已经无亲无故，现下一时三刻能搬到哪里去呢？”
浣碧悲愤道：“住持也不能主持公道么，只能ม听着一群姑子乱ກ嚷嚷，未免也太耳根子软了。”
浣ã碧话音未落，静白已经一步上前，劈面一个耳光，喝道：“住持也是你能指责的么เ？！”
浣ã碧又羞又气，捂着脸死命忍着哭，牢牢抓着我的手。浣ã碧的手微微发抖，她与我，都不曾受过这般屈辱。
槿汐上前道：“住持可否听奴婢一句，娘子的病是否肺痨还不知晓，只是娘子现在这样病着”，她瞧一瞧天色，“外头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一时间要往哪里搬呢？不知住持可否通融几ri呢？”
槿汐一说完，以静白为首的姑子们一径嚷嚷了起来，杂乱着道：“她这样病怏怏的，怎么和咱们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