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句话说得或许无心，而我见了她却油然而生了一层愧意，无地自容。昔年她与我说起彼此旧ri之ใ事，我曾信誓旦旦不会再回到负我之人的身边，如今我就要再回宫廷，自己也倍觉凄凉惭愧。
莫言环顾我的禅房，道：“你过得挺好，到底一个人自在。”
然而徐燕宜一事，我听在耳中ณ倒也喜忧参半。忧的是玄凌被徐燕宜的身孕羁绊，只怕出宫来看我的机会更少；更忧的是徐燕宜有了身孕，只怕玄凌的心思多半放在她身上，对我来ri要道出的身孕不以为ฦ意。喜的是宫中有人有孕，皇后她们的目光自然都盯在徐燕宜身上，我更能瞒天过海ร拖延一段时ri。
我微笑道：“皇上正当盛年，宫中佳丽ษ又多，必然还会有许多聪颖俊秀的小皇子的。”
浣碧微微红了眼圈，低声道：“晚上李长过来，只怕槿汐难堪。”
我忙按住浣碧的手，道：“昨晚的事不要再提，免得槿汐伤心难堪。”
我羞涩低首，手指不自觉地捻着袖口的风毛，声如蚊讷，“他走的那ว时候……已๐经一个多月了。”
我看了太妃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珊瑚色的红晕涨溢满了玉色双颊。舒贵太妃略略思索ิ，惊喜道：“难道你……是什么时候的事？”
眉庄见我亦是哭，忙拭了泪道：“咱们姐妹多少年才难得见这一次，只一味地哭做什么？”又拿了绢子来拭我的眼泪。眉庄环顾我的居所，蹙眉向跟着进来的住持静岸道：“好端端的做什么เ叫本宫的妹妹住这么偏僻的地方，本宫从甘露寺过来即便坐轿也要一炷香的功夫，甘露寺就这样照顾出宫修行的娘子的么？”
她的话甫一出口，我的泪水亦情不自禁落了下来，相对无言，只细细打量着彼此的身形容貌，是否别ี来无恙。
我忍俊不禁，嗔道：“油嘴滑舌的！下回再这样不小心，谁还肯巴巴儿地给你补衣裳。随便你穿件破衣裳满街逛去。”说着也不理他，只在斗篷的破处缝了一朵小小的*โ*凤尾云纹，掐断了线头。
他神色不安而疼惜，忙道：“我答应你，下回小心就是。我也不肯伤了自己้，若伤了怎么能来看你呢？”
我一时好奇，“这位徐婉仪，叫什么เ名字呢？”
或许，她是真心爱着玄凌的吧。因为爱慕，所以这样伤感而自怜，叫人不忍细心去品她的心声。然而，她如何明白，就如我当年一般不明白，君王至尊，哪里是我们身为嫔妃所可以爱慕的？终究不过，是自取伤心罢了。
我微微吃惊，亦有些失落道：“怎么这样突然就来过了。”
回到禅房时槿汐已๐经回来了，与浣碧一同忙在灶边。她们的话语和着灶膛特有的温暖干燥的碎木清香和荠菜独有的清甜一同涌ไ了过来，笑道：“娘子可回来晚了，方才王爷来过了呢。”
我直截了当道：“自然。因为ฦ我看得出来，尊驾是爱惜性命的人。”
他神色微变，眸光犀利ำ而寒冷，“你倒为我打算的清楚。”
玄清意欲叫来两乘软轿抬我与浣ã碧上山，然而轿夫一听说要去辉山山顶，忙不迭摆手，苦着脸劝道：“公子和姑娘们兴致好，可这辉山山顶全是雪，着实太冷，路又滑，很不好走呢。这趟差事咱们是不去的。”
玄清笑着拉过我的手，道：“肯爱明珠换一笑，便是说你这样的了。你这样明快大方的性子是最好的。”
我仰头看他，“哧”一声轻笑出来。他下巴有新刮ุ过的青郁的色泽，像清晨ri出之前那抹微亮的晨光。
我慵懒地侧一侧头，婉转接口道：“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花落》之曲，亦名《梅花落》，是乐府横吹曲中ณ笛曲名。樽前奏《花落》，伴侍君王宴饮作乐的升平年岁里，这样的曲子是必不会少的。
还是仿佛，并不是安陵容，而是我在棠梨宫中弹奏《花落》呢，好似我弹奏之时，玄凌亦在身旁含笑凝望我吧。
恰巧浣碧停了手中的针线，婉约一笑，露出玉白的一点牙齿，“外头这样热，王爷等下不论是回王府还是回清凉台，都怕得一身汗呢，不如在这里吃晚饭吧。”
槿汐温和一笑，又端了一碗进来，道：“王爷想喝多少，有的是呢。”
我别过头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只身形硕大的灰猫，比一般的猫大了许多。鸟笼被扑在地上砸碎了，几只画眉的肚肠都被撕了出来，鲜血狼藉。我只看了一眼，吓得身子一缩。玄清道：“别怕别怕，已经死了，没事了。”他蹙眉道：“这是山里，怎么可以养鸟呢。山里虽然没有猛兽，可是狸猫却有，这些狸猫常常一起出入，最爱以鸟为食，性子凶猛，又善夜行，体型壮大也敢伤人的。多半是听到了鸟叫被引进来捕食的，幸好没有伤到人。”
他拍着我的背，安慰道：“没事了，是闯进来要夺食的狸猫。”
浣碧的回应却并不如她以往的驯顺ิ，她的声音清冷犀利如窗外的梅花，“小姐，我也从未见过王爷这样伤心。”她愣一愣，“小姐为ฦ什么要让喜欢你的人伤心？而且你也并不是不喜欢他，何必一定要对他说这样的话。”她的语调柔和而伤感，“小姐方才虽说睡着，可是眉头却皱得那样紧，我便知道，小姐心里也不好过。”
我的语气里有了显而易见的森冷与抵抗，“浣碧，不要说你不该说的话，你也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萧闲馆内室有一合博古橱，里面是三五盒好印章，或是鸡血石，或是青田石，一溜整齐放着。架子上还搁着。窗前横着一张书案，澄心堂纸随意铺散着，只等着人去落笔，另有紫ใ檀商丝嵌玉八方笔筒、一套的青玉葵花洗、青玉笔山、青玉墨床，皆是古雅激ng致的玩意儿，雅致宜人。朝南长窗下放着一张紫绒绣垫杨妃榻，边角用墨绿乌银的绒面封成。榻边案几上放着两ä盆水仙，吐蕊幽香。窗上一色的雨过天青色的蝉翼纱帐，窗下悬着一盆吊兰，虽在冬ri里，也长得葳蕤曼妙，枝叶青葱。当地一张紫ใ檀木的雕花桌子，上面排一个青瓷美人觚，里头插着几枝欺香吐艳的红梅，如胭脂ฦ点点。另一副绿地粉彩开光菊石茶具。桌子旁边搁着一副绣架，千百种颜色的丝线都是配齐了的，只挽作一团放在丝线架子上。
浣碧如此一说，蓝ณ、蘋双姝自然说得投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逐渐熟稔起来。我见她们说的热闹，也不忍去打扰，只顾环视萧闲馆。
温实初ม叹气道：“你是当初ม产后失于调养落下的病根子，平ri里又cāo劳太过，如今天气一冷旧病复发，加之ri夕思虑过重，才得了这病。现下已๐经好多了，只好好调养着吧，培元固本才是根本。”
我发愁道：“我究竟是什么病呢？”
我心中ณ一震，不由自主ว就去瞧浣碧，浣ã碧也是大大地意外，失声道：“是当真么เ？”
阿晋正色道：“这话可错了，一则我们王爷不是这样的人，二则，王爷烦心的事是太后的意思。太后说王爷年纪不小，已经为他相好了一位小姐做咱们清河王妃。太后自己满意的很，说是不ri就要安排着叫王爷见一见呢。”
舒贵太妃伸手托起她的下颔，仔细端详良久，轻声问道：“你在甄娘子家府中为ฦ奴？”
浣ã碧依言走近，重新以中ณ原的礼数敛衽为礼ึ，屈膝福了一福，道：“舒贵太妃万安。”
我打一个呵欠，笑道：“你说得是。只是为了胧月，我怎么辛苦煎熬都是甘愿的。”
浣碧微微含笑，“小姐如此说了，我自然要去的。”继而心疼我道：“小姐今ri可以早ຉ睡了，这两ri为了缝制帝姬ภ的衣裳好几ri没有好好睡了，瞧这眼睛下都乌青了，人都要熬坏的，今ri早点睡下吧。”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这种对亲生女儿完全的不了解让我心慌而失落。佛法激ng深，谁又能让我见一见我的女儿，让我知道她好不好。心底空茫茫地无助，蓦地一软，不由á整个ฐ人伏倒在地上，无声地哭泣出来。
我的胧月，她的母亲这样无用，除了祝祷，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我所惟一牢牢记得的，是她甫出生时那张小小的通红的脸。后来的三ri，玄凌便把她送去了敬妃宫中，再没有让我见她一眼。我的胧月，她有多高了？应该会说话了吧？她今ri吃了什么เ？穿了什么เ样的衣裳呢？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仿佛有无数鸦翅密密地遮蔽住了天空，一重叠一重地黑了下来。我只觉得倦怠而厌烦，合上双眼，淡淡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好好想一想。”
远远的凄凄芳草，遥遥隐山，淡淡红霞，风轻柔若无，带点冰凉的触觉拂上面庞。这天下的烦恼，当真是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完的。
我稍稍吃惊，然后很快亦明白了皇后的用心。手心的冰冷，在那ว一瞬间侵入了自己的肺腑，透出沉沉凉意。
而芳若的声音仿若在说一件极寻常不要紧的事，道：“是皇后呢，皇后力主ว皇上多选年轻的女子进入宫廷之中。”我微微一愣，芳若依旧ງ娓娓道：“皇后言及如今在宫中的妃嫔年龄渐长，不若选些年轻懂事的新人，身心康健，才利于为皇家诞育皇嗣。”
我拉着她们坐下，挽起袖子，道：“我虽在月子里不能沾水，可是给衣裳上浆总是无碍的。总不能ม老是见你们辛苦，自己坐享其成。”
浣ã碧到เ底不忍，眼圈微微红了，道：“小姐说这样的话，到底叫人伤心。”
明知无力反抗，唯有生生承受。
多少次，我在仿佛永远也看不到尽头的黑夜里死死咬着双唇，用力蜷着手指，全然忘记了嘴唇被咬破、手心被指甲â掐出血的痛楚，以此来抵御心中种种的不甘和屈辱。却只能ม无能ม为ฦ力，眼睁睁瞧着它们在我本就残破的心上肆意咬啮蛀噬，直到เ残缺不全。
他大急：“娘娘全知道了么？谁这样大胆！”
我半支着身子，直视着他，道：“今ri有人告诉本宫娘家的事，大人riri能出宫，想必一清二楚。”
皇后又气又急，怒不可遏，喘着气道：“糊涂ิ！本宫千万交代你们对先皇后的物事要分外上心保管，你们竟全当作耳旁风么？旁้的也就罢了，偏偏……”
我脑中ณ轰然一响，只余了一片空白。误穿了纯元皇后的故衣，可当如何是好？
我大笑摇头，步摇上垂下的璎珞玎玲作响，片刻๑道：“你还真是知人不明。你几次三番利用温仪帝姬争宠，甚至不惜拿她性命开玩笑，襄贵嫔是她生母，焉有不恨的道理，你以为她恨你的心思是今ri才有的么？冰冻三尺，非一ri之ใ寒啊。你早该知道她有异心了。”
她仰头冷哼：“我就知道，曹氏那个贱婢敢反咬我一口必定是你们指使的，凭她哪里有那个狗胆！”
汉白玉台阶上的红锦金毯漫漫延伸至上殿，红毯尽头，便是等待着我的玄凌。虽只是迎妃入宫，他也穿了九龙华袍以示郑重，皇后素来逢迎玄凌，亦着了一身紫华蹙金广绫凤越牡丹罗袍。二人并肩而立，遥遥望去，风姿ู高贵而绰约。
我心内冷笑，相违数年，帝ຓ后之ใ间依然是一对好夫妻，相敬如宾，奢尽表面文章。
我略整一整环佩衣衫，步下鸾轿，重重罗衣锦服，璎珞环绕，我下轿十分不便，还未等小内监送踏凳来，玄清已๐立在辇边，自然而然伸手扶住我的手，搀我下来。
脚尖才触到เ地面，手已欲从他掌心抽回。玄清五指微一用力，我竟挣脱不得，不觉立刻๑面红耳赤，大是尴尬。
他迎风迢迢，坦荡道：“清奉皇兄之命亲迎娘娘归来，可见娘娘在皇兄心中ณ的地位，自是越隆重越好。请由清扶持娘娘上殿。”
是最后一刻的温存了吧。我眼中一酸，强忍下泪意，低低道：“有劳王爷。”
他的面色肃然而郑重，托起我左手引我向前。手指上戴着硕大而明耀的金掐玉丹珠戒指，似宿命的约束牢牢扣住我的命途，微凉的珠玉硌在我的手心，那股凉意渐渐侵到เ心底去。我稳稳行于红锦金毯之上，缓缓走向玄凌。走得越近，心中ณ哀凉之意更盛，玄清的手心不是他素าri的温暖，冰得似没有温度一般。我手指微曲，他感觉到เ，握我的手更紧了紧ู。心下大是哀恸，深深漫出一股恐惧，只盼时光驻步，这条路永远永远也走不完。
时光的印刻残忍而分明，在依稀能看清玄凌容颜的一瞬间，心底骤然刺๐痛，我下意识地闭上双眸，再睁眼时，已๐是殷切而期待的神情，仿佛有难掩的喜悦。
我屈膝，“臣妾来归，恭祝皇上、皇后圣体安康、福泽绵延。”
膝盖尚未完全弯曲，玄凌已๐一把将我扶住，从玄清手中ณ接过我的手，笑吟吟道：“一路可还吃力？”
我摇头，被他牢牢握住的手指有不适的感觉，叫人心底腻起一层油白的腻烦。
皇后笑容满面，修饰过的纤手拉住我的手道：“皇上一告诉本宫，本宫可欢喜得不得了，左右数着ri子盼了莞妃这么久，真真要度ri如年了。”许是在风口站久了，皇后指尖冰冷不亚于我，犹自含笑端详我道：“莞妃清瘦了些，回宫后该当好好调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