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着，玉照宫的路仿佛很近，几步便到了。我站在门外，看着刘德仪迎了陵容进去，笑道：“徐婕妤在禁足中我也不好随意进去，在这等一会就是了。”
陵容笑吟吟道：“姐姐开口，陵容怎么会不去呢。不过得劳烦姐姐等我完了这趟差使才好。”于是言笑晏晏，携手并行。仿佛还是在从前，刚入宫的时候，青葱的岁月里，我与陵容也是这样的交好。而如今，世事变更，人心也尽数变了，变得残破而可怖，充满功利与计算之心。这样的笑容下，再不是年少时的真心单纯，而是虎视眈眈的你死我活。
晶清呜咽着道：“回娘娘的话，并不是容华小主给奴婢委屈受。”她举袖擦一擦眼泪，道：“奴婢不敢瞒着娘娘，奴婢是为ฦ玉照宫的徐婕妤难过。”
晶清因着挨祺嫔的打因祸ຖ得福，成了周容华身边的得力宫女。我见她哭得伤心，以为ฦ是受了周容华的责骂，忙道：“这是怎么了，是给周容华你委屈受了么？”
我轻笑出声，“说起来胧月自幼不在我身边，不与我亲近也是情理之中ณ。只是我相信做人总是有得亦有失，比起妹妹，我这个孩子或许怀得运气了些。”
她的话中分明指向适才敬妃与胧月一事，想来她身在暗处已๐看得一清二楚了。
浣碧在一旁道：“昨ri皇上为ฦ小姐差点从轿辇上滑落的事生了大气，小姐怎么不趁热打铁ກ求皇上做主？”
槿汐为ฦ我满上茶水，道：“还有一件事，庆嫔与祺贵嫔同住翠微宫，倒不能ม不防。”
我望着半透明的冰绡窗纱只是出神，我的女儿，她从不晓得有我这个母亲，也不愿意在我身边。我的女儿……听眉庄说完，我只道：“敬妃未必不肯还我，今ri她带胧月来，也是想试探胧月与我是否亲近。”我低低叹息了一句，道：“她也不容易。好容易有了个女儿抚养到这么大，我一回来少不得要把胧月还到我这个生母身边，换了谁也不愿意。况且我方才看着她与胧月情分这样深，即便我强要了胧月回来，胧月与我也只会更生分，也伤了我与敬妃多年的情分。”
眉庄微微点头，“敬妃爱护胧月如自己的性命一般，也正因为ฦ她这样疼爱胧月，旁人才不敢轻举妄动，能护得胧月周全。”眉庄看我一眼，“你所说的伤心，大约也是怕敬妃这样疼爱胧月，是不肯将孩子还你的了。”
小允子微微迟疑，还是开了口：“因着安贵嫔喜欢听鸟叫，所以皇上上林苑里放养了好些。”
我扶着浣碧的手坐在亭内歇息，随口道：“总觉得上林苑里的鸟儿多了好些，从前没这样热闹的。”
浣碧出声唤他：“六王。”他立即醒过神来，神色自如地跪下，一字一顿ู地说：“臣·弟·清·河·王·玄·清·参·见·莞·妃·娘·娘。”
我轻轻地说：“出去罢。”浣碧、槿汐立刻打开房门，一左ุ一右扶我起身。五月的灼亮的ri光下，玄清独自负手站在石榴树下，殷红的花瓣碎碎落了一身，他只浑然不觉。我微微看他一眼，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仿佛盲眼的人瞬间见到เ光明，不能适应ri光的亮。
我但笑不语，她拉过阿奴的手，郑重道：“我把我女儿托付给你，你带她进宫去吧。”
她微微一笑，那ว笑里有一抹淡淡的愁苦之ใ色，“来ri叫你娘娘的人多着呢，何况你心里未必十分愿意当这个娘娘。”
李长想一想，喜道：“可不是皇上头一次上凌云峰的时候。奴才可要贺喜娘娘了。”李长微微抿嘴一笑，似是有些欣慰，“娘娘这身孕有的正是时候，娘娘可知道徐婕妤也有了快三个月的身孕么？”
槿汐掰着指头算道：“不前不后恰好一个月多上一点儿。”
果然是个人激ng！我笑意渐深，道：“公公此来又是为何呢？”
李长眼珠一转，道：“槿汐昨ri来找奴才虽没有说什么，但奴才也隐约猜到一些。今ri见娘娘虽居禅房却神清气爽、容光焕发，奴才就更有数了。”
我心中无不和软，依依道：“清对我如何，我对清如何，太妃都看得明白。我不负他，他也不会负我的。”我含羞道：“若清回来，太妃先别ี告诉他。”
这样的未来，或许是可以期盼的吧。第一个孩子没能生下来，胧月我不能亲手抚育。而现在我腹中的孩子，我和清的孩子，我可以亲自陪着他一起长大了，感受一个母亲真正的喜悦和幸福。
静白面色发白，此时虽说大雪消融，然而山路上积雪残冰还不少，眉庄回宫必经的山路又远，要她一人去扫，的确是件难事了。
采月抿嘴儿笑道：“为表诚意，对贵嫔娘娘的这点孝心，请师太独力完成吧。”
我心中一喜，脱口而出，“真的么？手机轻松阅读整理”
他的手怜惜地按在我的手上，轻轻道：“一个ฐ月，亦很短的。”他微微笑，笑容温暖如春，“我已经都安排好了，等我这次回来，就可以接你离开这里了。”
我低头思索不已๐，玄清的眸光疏狂中温柔如水，轻声道：“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身边两ä棵遒曲老树，年久天长，长得绞索在了一起，如连理双生一般，我心头一动，笑盈盈道：“九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
他明知，要在这山间寻到去赏花的我是极容易的，只要向花事繁盛处去，就能ม寻到。
仿佛有一股蜿漫的春水蜿蜒滋润上心田，整颗心就这样润泽而柔软了下去，滋生出最柔嫩的而鲜艳的三春花瓣。
他的目光似钢刀划过我的脸颊๐，许是我的错觉，竟仿佛有一点温柔与激赏在里头。他踉跄着站起身，走了两步，倒也稳当了些。
我反问：“否则ท，你以为我要你的性命来做甚么เ？”
玄清道：“是蛇药。辉山山顶冰雪满山却也不是最可怕的，再冷多穿些衣裳๙也就是了。”他郑重了神色，“辉山有样最可怕的东西，便是寒蛇。没有到过辉山的人是不晓得这样东西的。别ี的蛇一到เ寒冷处就要冬眠，而寒蛇却不是，依旧ງ活动自如，而它也只能ม生活在冰雪寒地。寒蛇体形虽小，却有剧ຕ毒。若被咬中，轻则ท昏迷，重则便一命呜呼。涂上这些蛇药，可以确保无虞。万一被咬，内服外敷，也有些效用。”玄清见我与浣碧一脸吃惊害怕，笑着安慰道：“不过寒蛇是不会主动攻击人的，而且在辉山的数量也不多。只是虽然未必会遇上，但还是准备万全的好。”
浣碧凑近一闻，蹙了眉头道：“好刺鼻的味道，是什么呢？”
美丽的萤火，散发着清凉微蓝的光芒，若寒星点点。我惊喜道：“已๐经有满天星光，我不敢再多贪心。”
他把腰间系着的纱袋解开，把袋中的萤火虫一只只放出来拢在我手心之中，问：“喜欢么？”
对了，七夕那一ri，还要做“乞巧果子”的，浣碧的手最巧，拿了寻常的油、面、糖、蜜可以做出各色细致可爱的果子来，味道香甜，最是吃不腻的。
从前，在闺阁中的每一年，我与眉庄、采月、浣碧、流朱、玢儿或是别家的姐妹，总一起玩这样的游戏。常常是还未到六月就盼着七夕了，一天一天掰着指头数着ri子。这一天可以玩乐่一晚上，平时训诫严谨、步步紧ู随的乳母亦不会来管教干涉แ半句的。
我笑道：“是自己้清凉台的东西呢，自己้却不知道了。是去年在你的清凉台养病时在绿梅上收的雪水。绿梅的气味不似寻常梅花，那股清洌之ใ气愈加脱俗，才配拿了嫩荷叶和松子来熬汤。”
汤色有一点浅浅的碧莹莹，陪着莹白的瓷碗，色泽清爽，笋片和香菇丁沉静伏在碗底。玄清笑道：“看着很让人食指大动。”他舀了一口，闭目细品，“有荷叶的味道，有松子、有点香菇的气味，仿佛还有笋。”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轩起，“还有一点清香，很是特殊，不太品得出来。”
我愕然，道：“那么，我从清凉台不告而别之后，你是否也常常如此。”
他笑一笑，有难言的苦涩，“我若存心不想让你发现我，你又怎么เ能ม察觉我在外头呢。”
浣碧欲言又止，终久ื没有再说下去。我的种种无奈与担忧，她不是不晓得。片刻，她望住我，似是劝慰似是安慰道：“可是王爷的心意小姐已经明白了，只怕见面尴尬。也不知小姐方才回绝王爷的话王爷听进去没有，若还没明白，真真是教人烦恼。”
我颓然闭目，“浣碧，不必再说了。六王是皇室中人，与他有千丝万缕割舍不下的牵连，我何必再去招惹。”
浣ã碧的目光亦被绿梅所吸引，呆呆片刻，忽然欣喜万分道：“小姐你瞧，那梅花皆是碧色的呢？”
我默默无声，只看着满园绿梅。若他真真知道我与玄凌在倚梅园中遇见而避开了种植红梅、白梅怕我伤心，那ว他也真是心细如发了。即便不是，这么多绿梅要搜罗起来，也是千难万难的。
我心中暗笑，温实初未必没有存了要我去他那里住的心思。然而浣ã碧这样一言两语，便把他的心思都拔了个一干二净。我暗暗称赞，果然是与我一同长大，姐妹连心的浣碧。
浣碧笑吟吟打断道：“温大人的意思是什么意思自己晓得就好了，不必说与我们听。王爷是无心听，我是没空听，小姐是没激ng神听，所以还是不必说的好。”
我听她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不似往常一般，回头看一看她，果然神情落寞。我无声地叹息一句，轻轻道：“浣碧，你是怪我方才说这样的话么？”
风声寂寂停下，四周皆是无声的寂静。我手里握着从月饼里取出的那ว张纸条，手心紧紧攥着。浣ã碧扶着我的手臂道：“夜有些凉了，咱们进去吧。”
浣碧身子陡地一震，一双秋水明眸骤然浮ด上了一层稀薄的雾气，眼中已๐是珠泪滚动，声音微微颤抖：“正是我娘亲。”
舒贵太妃却不作声，凝视浣碧片刻，突然发问道：“何绵绵是你什么เ人？”
浣ã碧在一旁听得笑得止不住，又啐道：“小姐别听他。阿晋仗着王爷宠爱，一味的油嘴滑舌。”
阿晋见我，忙请了个安道：“从前在宫里没给娘子请安，如今一并补上。”又笑道：“从前总听我们王爷说娘子怎样好怎样好，却从没有眼见过，总以为是王爷夸大其词了，如今一见，却觉得我们王爷口齿上虽好，但论起娘子的好来，终归是不如了，也不晓得是什么道理。”
他柔和道：“我来迟了。”
他扶起我，我清晰地看清他。他的目光明净如天光云影，有如赤子般的清澈和温和。清明简净的脸庞上多了几许上京烟尘里风尘仆仆的坚毅。而他一袭简约青衫，妥帖ຆ着修长的身姿，带着杜若淡淡洁净的清香，分毫不染世俗尘埃。我有一刹那的恍惚，仿佛大暑天饮到เ一口冰雪，清凉之气沁入心脾。
我盈盈拜倒，笑道：“太后的气色越发好了。”
太后忙叫我起来，笑着向玄凌道：“莞妃这孩子也忒守规矩了，哀家跟她说了多少次有了身孕可免了礼ึ数，她偏不听。”
玄凌笑容满面望着我道：“莞妃对母后的孝心和儿子是一样的。”他打量我两ä眼，微有诧异之ใ色，“你的肚子倒是又见大了。”
我脸上微微一红，已经羞赧低头。太后的目光亦落在我身上，含笑道：“莞妃的肚子看起来倒是比寻常那ว些快五个月的肚子大些。”
我低低一笑，粉白的颊๐上蔓上珊瑚之色，声如蚊讷，“太医说，或是腹中有双生之胎。”
玄凌几乎不能相信，惊喜道：“嬛嬛，你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