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她喃喃道：“只怕她有三头六臂，一时也应付不来。”
眉庄扬起脸，对着光线看自己้留แ得寸把长的指甲，错错缕缕的光影下，她的指甲仿佛半透明的琥珀，记载着无数隐秘的心事和流光匆匆。
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不知何时，浣碧已悄悄伫立在我身边，轻轻道：“当真可惜！为ฦ何不干脆烧死她，一了百了。”
花宜敛眉道：“小厨房用火不当心——除了景春殿的人自己不当心，还有什么别的缘故。”
我暗自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竹茹急得脸色发青，道：“刘德仪偷偷放奴婢出来报信的，小主出了事咱们做奴婢的还有好么？拼一拼罢了！”
我轻笑道：“臣妾又不是主月的娘娘，怕什么เ危月燕冲月的忌讳。”我依着玄凌的胳膊躺着，绞着衣带低低道：“臣妾不过是推己及人，徐婕妤和臣妾一样怀着身孕，臣妾安坐在柔仪殿里，她就被禁足伤心，想想心里也老大不忍的。”
玄凌与我并肩躺着，“听说你今ri去了玉照ั宫？那ว么เ大的ri头去那里做什么เ，也不怕忌讳，中ณ了暑气更不好了。”
玄凌无奈，便向李长道：“去绿霓居。”
我“嗤”的一笑，摇了一把团扇遮住半边脸颊，道：“臣妾可不愿委屈了皇上，皇上也别来招臣妾，还是去别ี处吧。”
浣碧思忖着道：“胡昭仪回这样重的礼，小姐如何想？”
我颔首道：“琼脂是晋康翁主的陪房，那是什么เ身份，只怕从前还是侍奉过舞阳大长公主ว的。给这个数是应该的，少了叫人笑话。”
那内监哭丧ç着脸道：“奴才们怎么敢欺瞒碧姑娘。这条路原不是最近，可夏ri里走这条路最阴凉不过。奴才们忖度着娘娘怕热才往这里走的，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幸好两ä位娘娘没事，否则奴才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我低头去看，果然各色六棱石子铺成的小路上，混着几颗颜色差不多的鹅卵石，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还长着一层滑腻腻的墨绿苔藓。那苔藓还新鲜的很，用力一掐几乎能ม掐出水来。我心下微微一动，已经明白过来，向身后小允子递了个ฐ眼色。小允子会意，趁人不注意伸手捡了几颗袖在怀里。浣碧大怒不止，口中道：“满嘴的胡扯，往哪里走不好非要走这条道路，回未央宫难道是这里最近么？你打量着蒙我！”
眉庄命采月上前，打开雕漆食盒，取出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微笑道：“莞妃娘娘先尝着吧，不好再罚嫔妾。”
我笑道：“柔仪殿人多，我有着身孕以后只怕更懒怠，现在不立规矩不成。”
我微露赞叹之色，不觉含了一缕笑意，“此香原是南唐国后周娥皇所调，南唐国破后，此法失传已久ื，不知皇上何处得来？”
有和暖的风涌过，鲛ຑ绡帐内别ี有甜香绵绵透出。见我微微疑惑的神情，玄凌笑吟吟道：“不错，是鹅梨帐中ณ香的味道。”
我披了浣碧方才出去时披的碧色斗篷，头发打得松散，似与人赌气一般，怒气冲冲便往外走。我本与浣碧身形相似，夜色浓重更掩了一层，外头的守卫知道浣碧是我近身侍女，自然不敢阻拦，一路放了我出去。
浣ã碧赌气，大声道：“不就拿错了衣衫么เ？我再去一回就罢了。”说罢低低在我耳边道：“奴婢已请了王爷在长河边等候，小姐快去罢。”
太妃无动于衷，依旧平躺着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一般。
一袭冷风从窗棂的缝隙中穿梭而进，扣动低垂的帘幕，衔着泥土草木的气息扑进安栖观空幽的内室。
泪水的滑落无声无息，只是落在他手背上时会有灼热的温度溅起。“嬛嬛久病缠身，在甘露寺备受苦楚，未尝不是当年任性倔强的报应。嬛嬛虽然离开紫ใ奥城，然而心心念念牵挂的无一不是紫ใ奥城中ณ的人。芳若来看望时我甚至不敢问四郎近况如何，只怕芳若会告诉我四郎已有新人在侧，全然忘了嬛嬛，嬛嬛不敢问……只能每ri诵经百遍，祈求四郎与胧月安康长乐่。”我凝噎不止，良久才能继续道：“如今能与四郎重会，已๐是嬛嬛毕生的福气了……”
玄凌凝视我须ี臾，叹道：“其实当年你若不出宫，胧月有你这个生母照顾ุ自然更好。只是如今托付给敬妃，亦不算所托非人。”
醒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我昏昏沉沉醒转过来，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黏腻地依附着身体。贴身的小衣全湿透了，冰凉地贴在背心里，好似一个阴恻恻的鬼魂附在背脊上。半梦半醒的一个瞬间，我几乎ๆ以为是在做梦，只是梦到温实初向我说起玄清的死讯罢了。然而浣碧的哭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到我的耳朵里，她呜咽的抽泣似孤魂野鬼的哀叹，幽幽不绝如缕。叫我记得，玄清是真真切切不在人世了。
温实初忙得满头大汗，一壁帮浣碧上药抱扎，一壁与槿汐强行灌了我安神药让我休息。
我怔怔地呢喃，“不会——绝不会——哥哥好好的怎么会疯呢！”
我心口剧烈地跳动着，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生疼生疼的。那么เ疼，不是在做梦，眉庄也不会和我开这样的玩笑。眼泪滚烫地流下来，那温度几乎灼伤了我。
每一ri，每一刻，每一分的牵念与盼望，就是，他能ม快快回来。
他远去，心也一点一点寂寥下来，寂寥到了极处。
我颊生红晕，低头浅笑。
那车夫于是让开几步，回头笑道：“娘子与相公当真是恩爱。我的车子载了那么多官宦人家的娘子相公同车赏秋，唯独见娘子与相公是最和睦的，不仅和睦，而且郎才女貌，最是登对，像画上的人物似的。”
我又羞又气又好笑，一叠声地叫浣ã碧，“浣碧你来，给我撕了这猴儿崽子的油嘴，他主子不在，愈发在我面前颠狂起来了。”
阿晋笑嘻嘻将我写好的薛涛笺小心放如怀里，笑道：“这个ฐ可得收好了。王爷这些ri子出不了宫，这封花笺可是当宝贝来看的。只怕王爷是ri里看夜里看，见字如见人，多少个ฐ放不下呢。”
我别过身去，“扑哧”笑道：“尽会一味的胡说……”
他朗声笑，夹一夹我的鼻子道：“我虽没有看你，你的样子却在我心里，怎么会画不出来。”
浣碧的尖叫还在继续，对我示意她安静的语言置若罔闻。我反手一个耳光清脆ะ打在她脸颊上，低喝道：“给我闭嘴！”
人杀完，出人意料é的，我已然平静下来，安静道：“我杀了她。”
玄清的手按在我肩上，足足把我本不娇็小的身量比成了小鸟依人，道：“你穿了粉霞色，我便选青绿色来配你，颜色益发热闹了。”
我回首打量他两ä眼，唇角不由澹澹扬起，含了几分情味，笑道：“好好的怎么想起来穿这个颜色。”
他笑道：“这个ฐ自然，否则ท我要去哪里？”
我忽然想到一事，脸上骤然滚滚发烫，问道：“太妃特意把葡萄交给你带来，是因为ฦ知道你离开安栖观会来我这里吧？”
我道：“原本是要回去的，只是太妃开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正好也是空腹而来呢。”于是帮着积云一道端了一盘玫瑰豆腐、一碟紫姜ä、一碗丝瓜汤，并着白粥，都是夏ri里清爽开胃的小菜。三人一并坐下吃了。
说话间，积云已经把食盒里的菜端了出来，摆在葡萄架下的石桌上。太妃笑道：“这菜看着就有胃口，我是极喜欢的。”说着拉我坐下来，“我还没用晚饭，不如嬛儿陪我一起，如何？”
可是眼下听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心里顿觉安慰舒畅。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
其实我不知道我们可以走到เ哪里去。我是皇帝ຓ下旨逐出宫修行的废妃，他是翩然如玉的天潢贵胄近支亲王。如槿汐所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而已。
我淡淡笑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倒是比春花更可赏些。”
良久，舒贵太妃笑道：“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赏赏落花了。”
浣碧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道：“是。龙须菜和福建肉松是王爷素ri喜欢的，所以叫厨房备下了。”她脸上微微一红，旋即依旧淡然自若：“采蓝说起过一次。”
却是四色小菜，鸡髓笋、莼菜羹、龙须ี菜和一道福建肉松，并一碟点心玫瑰酱，白粥滚热冒着雪白热气。玄清向浣ã碧笑道：“你倒是十分有心。”
他双眼睁开的一刹那，迸发出火烧云一般的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病而黯淡的脸，他挣扎着起身，道：“你来了，你可好了么เ？”
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我喘得喉头紧缩，哑了声音道：“少说两句罢。”
浣碧气结，道：“谁这样胡说了？我瞧着小姐就是这样被她们折磨坏的！”
浣ã碧的声音在瞬间变得尖锐：“那么王爷的意思，究竟是要我嫁给阿晋呢，还是借我和阿晋婚后让小姐小住清凉台，究竟是方便我们姐妹相见呢，还是方便王爷与小姐相见？有些话，王爷大可说的明白。”
玄清温和道：“你若嫁给阿晋为妻，常居在清凉台，与娘子也是可以常常见面的。若不方แ便，接娘子去清凉台小住也可。”
秋凉时节，别处都是黄叶覆落，似织金锦毯一般。徐婕妤的空翠堂中却依旧ງ是草木扶疏，半点不见凋零枯黄之色，唯有深深浅浅的绿将空翠堂包裹其中，连地下亦是半片枯叶也不见，打扫得纤毫不染尘埃。
还未到เ掌灯时分，内堂里光线已经幽暗了许多，徐婕妤只身站在满架子书籍前，执了一卷《三言二拍》看得入神，整个人仿佛是隐没在明媚亦照耀不到的地方แ，书卷气隐隐绕人。
我扬一扬脸，浣ã碧寻了个由头拉了赤芍一同出去，方แ含笑望着她道：“婕妤苦读读书，本宫来得不是时候了。”
徐婕妤柔柔一笑，半是戏谑道：“正要用晚膳，娘娘来得正是时候。”
她的侧脸露了一小块在即将晦暗的天色下，似一块皎洁的玉块，莹白而剔透。她轻柔地笑着，似三月初时沾衣欲湿的杏花雨，蒙胧而轻软，“娘娘宫里出了不小的事，难不成娘娘这个时候与嫔妾来谈心说话。”
她冰雪聪明，如何不明白我的来意。我索ิ性笑道：“与聪明人说话自然能茅塞顿开。”
她放下泛黄的书卷，衣袂间还沾染着久远的书香，“嫔妾算不上聪明人，只是以己度人便能猜出几分娘娘的来意。”
我坦然微笑，“妹妹如此聪明，本宫多言亦是徒劳，只不知妹妹肯不肯帮本宫？”
徐婕妤爱惜地抚摸着自己的脖ๆ子，温柔中透出一分坚冷之气，“若没有娘娘，天地间早ຉ没有嫔妾了，更没有将来嫔妾和皇上的孩子。为着这个缘故，娘娘所说嫔妾都会尽心竭力去做，以图能报娘娘万一。”她略๓停一停，“只一件事，娘娘所做之事需得不伤害皇上才好，否则ท，请恕嫔妾不能为了。”
“怎会？”我忽而笑了，恳切地望着她清澈的眼眸，“本宫只想救槿汐和李长，自然也是为ฦ了皇上，李长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最清楚皇上的脾性。如今乍然被拘了，一则cāo作皇上的颜面，二则ท皇上身边连个会服侍的人都没有了，处处不得顺心遂意。”
她想一想，“那么，但凭娘娘吩咐。”
我璨然微笑，“本宫相信婕妤会做得很好，说得很好，只要把这层意思带到เ就可以了。”
我附在她耳边低低说了一晌。徐婕妤微微垂头思索，光影在巨大的书架前勾勒出她脖颈่到锁骨纤瘦柔和的弧度，那样静谧的姿态，仿佛她是从书页ษ上走出来的水墨美人，单薄而柔软。她静静道：“娘娘所言并非很难，只不过……”她的目光似波澜不惊的湖面，安静望着我，“嫔妾从不在皇上面前多言语，娘娘为ฦ何要嫔妾来说？”
我舒展长眉，似漫不经心地吐出几字，“因为你少言寡语，所以偶然所言才会有振聋发聩之效。”
夜幕如巨大无边的翼缓缓从天边垂落，掌灯的桔梗一盏一盏点亮了堂中的蜡烛，烛火的明亮一点一点染上她娴ຒ静的面容，似乎化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光芒，徐婕妤的嘴角扬起宛若新月，“既然娘娘如此器重，嫔妾愿意尽力一试。”
从玉照宫出来，人也不觉有些疲乏了，仰首间但见满天星斗璀璨，几乎ๆ如银河倾倒，钻辉夺目。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身子轻飘飘地还在甘露寺下的长河之中ณ，泛舟时搅动河水中的星波摇曳，如在银河中ณ漫行一般。
几乎是这样以为ฦ了……然而身边，高大华丽的轿辇之上，除了我自己，再没有别ี人了。朱墙粉壁，似望也望不到头的山脉迭伏，再也走不出去了。
深重的失落与迷茫无法寄托，被风吹起的瑰丽硕大的裙幅似绮丽ษ的蝶翼，想振翅高飞亦飞不出去。我缓缓按住裙ำ角，所有的期望，只盼望这一步棋不要走错，只盼望能ม保住槿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