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抿了一口，方才缓和神色。我笑得浅淡而柔婉，指着窗下的菊花道：“如今入秋，喝菊花是最当时令了。”
“一群好马也得识途老马带着才走得平稳顺ิ畅，何况他们这些向来听吩咐做事的人。现下李长做错了事被拘着，他们自然都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了。”我抿嘴一笑，舒展了广袖从缠丝白玛瑙碟子里抓了一把新鲜菊花瓣在茶蛊里，洒上冰糖碎，用刚煮开的沸水浇了上去，待凉上一凉，又兑了些许冷水，方แ含笑婉声道：“臣妾现冲的菊花茶，皇上试试可还能ม入口？七分烫的。”
我冷笑一声，“这也就罢了，现还有一个ฐ安陵容呢。虽则ท说是被冷落了，可瞧皇上那ri那样子，你说有孕时偏她就在，别叫皇上信了她已不是不祥之ใ人了。”
“三个！”她喃喃道：“只怕她有三头六臂，一时也应付不来。”
我回首望她，她眼中ณ有深沉的恨意，如暗沉的夜色。我轻轻叹息，“我何尝不想——只是，现在还不到เ时机，我也不愿便宜了她。”
我默然不语，只静静微笑出神。不知何时，浣碧已悄悄伫立在我身边，轻轻道：“当真可惜！为ฦ何不干脆烧死她，一了百了。”
她福一福道：“空翠堂人手不够，奴婢先告退了。”说罢转身又冲进了雨里。
我暗自点头，道：“你倒是个有志气的。”
玄凌抚着我的手，道：“宫里的妃嫔见了她禁足都避之ใ不及，唯有你还敢往里闯。”
我轻笑道：“臣妾又不是主月的娘娘，怕什么危月燕冲月的忌讳。”我依着玄凌的胳ฑ膊躺着，绞着衣带低低道：“臣妾不过是推己้及人，徐婕妤和臣妾一样怀着身孕，臣妾安坐在柔仪殿里，她就被禁足伤心，想想心里也老大不忍的。”
李长躬着身子嘿嘿一笑，道：“奴才这就去请滟常在准备着，只不过……”他为ฦ难地挠一挠头，“经过翠微宫时又要听祺ຘ贵嫔嘀咕。”
玄凌无奈，便向李长道：“去绿霓居。”
我从镜中看着为我疏ຕ松头发的槿汐，她面容沉静，只顾着手中的梳子，便问：“槿汐？”
浣碧思忖着道：“胡昭仪回这样重的礼，小姐如何想？”
我见周遭浓荫垂地，参天树木枝叶繁密，ri光一丝半缝也透不进来，果真阴凉清静。我环顾四周，轻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แ？”
那内监哭丧着脸道：“奴才们怎么เ敢欺瞒碧姑娘。这条路原不是最近，可夏ri里走这条路最阴凉不过。奴才们忖度着娘娘怕热才往这里走的，谁知出了这样的事。幸好两ä位娘娘没事，否则奴才们就是有一百颗脑袋也不够砍的呀。”
我掌不住笑道：“原来姐姐爱开玩笑的脾气并没有丢。”说着咬了一口糖糕，感慨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你做的藕粉桂花糖糕最好，我在甘露寺里也时常想着。”
眉庄命采月上前，打开雕漆食盒，取出一碟子藕粉桂花糖糕，微笑道：“莞妃娘娘先尝着吧，不好再罚嫔妾。”
“容儿素擅制ๆ香，此便是她的手笔。也难为她，配了数千种香料é才配得这古方，若换了旁人，必没有她这分细心。朕有时不能安眠，闻得此香便会好受不少。”玄凌如此极口夸赞，便知这几年安陵容如何圣宠不衰，平步青云。我按捺住气性，只想着要叫温实初ม看过方能用此物。
我微露赞叹之色，不觉含了一缕笑意，“此香原是南唐国后周娥皇所调，南唐国破后，此法失传已久，不知皇上何处得来？”
去长河边的路早ຉ已走得熟了，却没有一次似今夜这般为难。晚风飒飒吹起我的斗篷，心跳得那ว么急，我迫不及待想见他，却又无颜相见。
我披了浣碧方才出去时披的碧色斗篷，头发打得松散，似与人赌气一般，怒气冲冲便往外走。我本与浣ã碧身形相似，夜色浓重更掩了一层，外头的守卫知道浣碧是我近身侍女，自然不敢阻拦，一路放了我出去。
我安静伏在太妃榻边，轻声道：“清是太妃的命根子，太妃只有这一个ฐ儿子，清死了必定会伤心不已。可是太妃只要儿子就不顾孙子了么？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要等着唤太妃‘祖母’的，孩子已经没有父亲，连太妃也要这样舍他而去了么？”
太妃无动于衷，依旧平躺着纹丝不动，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一般。
他伸手温柔地拭去我的泪珠，轻怜密爱，“嬛嬛，朕在来时想，只要你对朕还有一丝情意，只要你知道你从前错了，朕都可以原谅你。嬛嬛，你不仅没有让朕失望，朕甚至觉得，当初或许朕并不该任由你出宫。”
泪水的滑落无声无息，只是落在他手背上时会有灼热的温度溅起。“嬛嬛久病缠身，在甘露寺备受苦楚，未尝不是当年任性倔强的报应。嬛嬛虽然离开紫奥城，然而心心念念牵挂的无一不是紫奥城中的人。芳若来看望时我甚至不敢问四郎近况如何，只怕芳若会告诉我四郎已有新人在侧，全然忘了嬛嬛，嬛嬛不敢问……只能ม每ri诵经百遍，祈่求四郎与胧月安康长乐。”我凝噎不止，良久ื才能继续道：“如今能与四郎重会，已是嬛嬛毕生的福气了……”
我微微睁眸，眼中流不出一滴泪来，唯有泪水干涸ຈ带来的灼热痛楚，提醒着我的失去和伤心。
醒来时已经是夜半时分，我昏昏沉沉醒转过来，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冷汗，黏腻地依附着身体。贴身的小衣全湿透了，冰凉地贴在背心里，好似一个阴恻恻的鬼魂附在背脊上。半梦半醒的一个瞬间，我几乎ๆ以为ฦ是在做梦，只是梦到温实初ม向我说起玄清的死讯罢了。然而浣碧的哭声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传到我的耳朵里，她呜咽的抽泣似孤魂野鬼的哀叹，幽幽不绝如缕。叫我记得，玄清是真真切切不在人世了。
眉庄深沉道：“的确不会。你哥哥虽然被流放，但身子一直好好的。清河王同情你哥哥，暗中ณ派人照拂，这事我与敬妃也知道。但就在清河王奉旨去滇南后十来ri，清河王府安在岭南照拂你哥哥的人传来的消息——你哥哥晓得了你嫂嫂薛氏和你侄子的死讯，一时承受不住打击吐了血，醒来就神智失常了。这本该是报到เ清河王府的消息，清河王不在，他们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来禀报敬妃，敬妃连忙告诉了我。”
我怔怔地呢喃，“不会——绝不会——哥哥好好的怎么会疯呢！”
玄清所说的离开，也不过一个月。月亮圆了又缺，一个ฐ月其实也很快就过去的。
每一ri，每一刻，每一分的牵念与盼望，就是，他能快快回来。
玄清握着我的手握得更紧些，愉悦道：“我家娘子，自然是最好的。”
我颊生红晕，低头浅笑。
阿晋连连告饶，笑着道：“怕咱们王爷不能来，娘子心里多少不自在，逗娘子笑一笑呢。王爷说了，要是今ri娘子没笑上一笑，奴才这差使还交不成呢。”
我又羞又气又好笑，一叠声地叫浣碧，“浣碧你来，给我撕了这猴儿崽子的油嘴，他主子不在，愈发在我面前颠狂起来了。”
我话音未落，觉得身边动静有异，不知何时温实初已经掀帘进来，静静站在门边，脸色白得如一张最澄净的棉纸。
我别过身去，“扑哧”笑道：“尽会一味的胡说……”
玄清一把拦下我的手，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你杀了人，还打浣碧？！”
浣碧的尖叫还在继续，对我示意她安静的语言置若罔闻。我反手一个ฐ耳光清脆打在她脸颊上，低喝道：“给我闭嘴！”
浣碧捧了梳妆盒在手，仔细盯着我与玄清，忽然扭过头整理衣裳๙不再看我们，只淡淡笑道：“小姐和公子这样子，倒是很像燕尔之际一同去出游的新า婚夫妇。”
玄清的手按在我肩上，足足把我本不娇小的身量比成了小鸟依人，道：“你穿了粉霞色，我便选青绿色来配你，颜色益发热闹了。”
我更是害羞，道：“这样怎么好意思呢，我以后都不敢去见太妃了。”
他笑道：“这个自然，否则我要去哪里？”
夜色如墨水丝丝缕缕化开来，映得半边天色都晦暗了下来。半弯新า月隐隐从东边天际深处爬上来，踟蹰在树梢之ใ上。
我道：“原本是要回去的，只是太妃开口，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正好也是空腹而来呢。”于是帮着积云一道端了一盘玫瑰豆腐、一碟紫姜ä、一碗丝瓜汤，并着白粥，都是夏ri里清爽开胃的小菜。三人一并坐下吃了。
山风在耳边呼呼作响，零星初绽的凤仙花儿明艳动人，婵娟如烟。他执着我的手一步步往山顶ะ走，走一步回头看我一眼。
可是眼下听着他这样郑重其事的说，心里顿觉安慰舒畅ม。对于邈远的未来，也有了一丝可以依傍的想象。
玄清微微注目于我，很快又恍若无事一般转开了。
我淡淡笑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倒是比春花更可赏些。”
玄清却恍若未闻，只道：“你家小姐很喜欢鸡髓笋和莼菜羹，且这两样东西配粥喝下最落胃。”
浣碧神色微动，不觉笑生两靥，似绽开两朵粉色的春花，道：“是。龙须ี菜和福建肉松是王爷素ri喜欢的，所以叫厨房备下了。”她脸上微微一红，旋即依旧淡然自若：“采蓝说起过一次。”
我含笑，“已经能ม起身来看你，你说好了么เ？”
他双眼睁开的一刹那，迸发出火烧云一般的惊喜，照亮了他整张因病而黯淡的脸，他挣扎着起身，道：“你来了，你可好了么？”
正说话间，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闯进一群姑子，为ฦ首的正是静白，她一脸不耐烦地嚷嚷道：“咱们甘露寺里不能ม住得了肺痨的人，还有香客敢来么？百年古刹的名声可不能断ษ送在这种不祥人的手里。”
我喘得喉头紧缩，哑了声音道：“少说两ä句罢。”
周容华素与祺嫔有隙，她这个容华的位份也是因祺嫔的贬黜而得，立刻道：“谨遵娘娘教诲。”说罢去拉祺嫔，口中笑道：“姐姐的年纪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说话行事还这么เ不检点，由着年轻的姐妹们看笑话儿。”
祺ຘ嫔气得发怔，正要说话，却是剪秋出来说皇后已经起来了，众人也不再多言，一同进去了。
一一请安过后，皇后见槿汐随侍在我身边，不觉有些意外，道：“今ri槿汐也来了。”
槿汐含笑恭顺道：“伺候莞妃娘娘是奴婢的本分。”
皇后凝视她片刻，微微一笑，“是。你是该好好伺候着莞妃。”皇后语重心长道：“槿汐你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服侍莞妃应该格外上心，别惹出什么เ事端来叫莞妃烦心才是。”
槿汐坦然目视着皇后，“多谢皇后娘娘关怀。槿汐前次的事叫皇后挂心了，其实并不算什么事。既然连皇上都不追究，那就更当不得什么เ事了。”
皇后意味深长地一笑，深邃的眼眸中有冷冷一缕寒光划ฐ过，“是么？不过能让皇上为此向本宫开口，看来也不是什么小事了。”
“皇后是说奴婢与李长之事么เ？”槿汐淡然道：“娘娘手头的事千头万绪，奴婢之事实在微不足道。”她如此坦荡，旁人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皇后淡淡一笑，也不置可否，只道：“中秋将至，听闻清河王不ri内亦会回京，加之莞妃与徐婕妤都是产期将近，连沈淑媛也有了身孕，皇上的意思是要好好cāo办。”
众人异口同声道：“但凭娘娘做主ว，臣妾等不胜欢欣。”
喉头干燥得发痛，像吞了颗毛栗在喉头，吞下也不是，吐出也不是，只这样哽咽着刺๐痛难受。心沉沉地突突跳着，一下又一下，*โ*โ竦的，耳中只回想着那句话——清河王不ri内亦会回京。他要回来了！他要回来了！
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เ了柔仪殿，一颗心恍恍惚惚地没有个ฐ着落。中秋筵席我是必不可缺席的。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他终于要回来了。心头却苦得发涩，我又该如何面对他呢？
这样骤喜骤悲之ใ间，ri子也缓缓过渡到เ了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