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颔首道：“妹妹话虽这样说，却没有这般做，可见不是心口如一之人。崔尚仪。”我转头吩咐槿汐，“请教习嬷嬷去穆贵人宫中教她规矩。”我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以后一个月贵人好好学着规矩，不必来昭阳殿请安了。贵人也该知道宫中有的是眼睛耳朵，不要顺嘴胡说，顺心乱ກ做，指不定谁便听见了来回本宫。等贵人学会了不当面说一套、背后做一套之时再踏足昭阳殿请安吧。”
穆贵人的裙摆上有一点不起眼的灰色污垢，想是行走时带起的尘泥，她不觉满面通红，慌忙道：“嫔妾不敢不敬皇后。”
玉姚闻得“祺ຘ嫔”二字，又听她自称“管氏”，身子微微一摇，不觉脸色青白。待得看清她的脸庞，不自觉倒抽一口凉气，失声道：“你们兄妹长得很像。”
她心内忿忿，又有些气性在，不肯自称一句“嫔妾”，我当下也不计较，只道：“祺嫔起来。”
槿汐答了声“是”，“还有一双沛国公府送来的文犀辟毒箸是极好的，虽说银箸也能ม测毒，却远不及这个稀罕了。”
“九王哪有那个心思留心女儿家的东西，那是庄和德太妃肯费心。这样的好东西，想是先皇积年的赏赐。”我停一停，“稍后把本宫那串金丝香木嵌蝉玉数珠送去德太妃那里，就说本宫谢她的心意。”
端妃笑道：“我何尝疼她，只不过心里总有个ฐ疑影儿——听说胡昭仪话里话外的意思，总没下那么重的手。”
眉庄轻轻一横，头也不抬，“姐姐就心疼她，我却不心疼。先别说谁没熬过那ว样的ri子，只怕落在她手里吃苦的人就不少。”
他笑吟吟牵过我的手，抱我在膝上，“只不过什么？”
“上仙帝姬？”我低低念了几遍，回身笑道：“徽静也尚好。只不过……”
我见众人皆在近旁，独不见方才尚在身边的温实初与眉庄，不觉问道：“眉庄姐姐方แ才还在，怎的一转身就不见了，连温太医也不在？”
玄凌丝毫不以为ฦ意，剑眉轩然长扬，“你是朕身边第一要紧之ใ人，腾与你新近些又有谁敢妄论？”
吕昭容最是心直口快，“嗤”地笑了一声脱口道：“奇技吟巧啊！安贵嫔未必是有心这样说的，若说到寒微出身，难道安贵嫔是大家闺秀么？一样的人罢了，安贵嫔若有心说这话，岂非自己้打自己嘴巴了。”
胡昭仪低低一笑，耳上的嵌明玉蝶恋花坠子便晃得花枝乱ກ颤，“安贵嫔的意思说滟贵人本是驯兽女出身，寒微之人最擅长弄些本色的奇枝吟巧来讨好皇上？”
红颜弹指老，刹้那ว芳华呵！这句话让我夜宴时见到恁多的年轻宫嫔时，更是深有感触。
时光缓缓划过，如一潭静水，虽然潺涴缓和，到底也是徐徐向前云了。一如宫中女子暗暗流云的如何也挽不住的流年。
徐婕妤笑得宁静恬淡，“《孟子。万章》上说‘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礼记。礼运》亦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到了朱熹口中却宣扬‘存天理，灭人欲’，实在大大不通。”她转脸看着玄凌，“我朝以来皆以孔孟之道为正宗。朱熹虽在理学上颇็有成就，文章亦写得漂亮，然而其人品之ใ劣，由严蕊一事便可知，为ฦ一己之私严刑é拷打无辜女子，逼得她委顿几死，心肠冷酷可见一斑。”
玄凌兴致更浓，道：“婕妤为ฦ何这样说？”
我心头骤然一跳，旋即平和下来，笑吟吟道：“是呢，皇后娘娘是六宫之主ว，有娘娘亲自掌管那ว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后静静看了我片刻๑，缓缓道：“本宫病了这些ri子，后宫的事一应托付给了敬妃和端妃，如今身子好些，也该一一应付着过来了。”
她这才微露喜色，恭敬屈膝谢道：“多谢娘娘。”
我索性也不言语，扬了扬脸对身后的几个小内监道：“滟常在喜欢那合欢花，你们拆了轿辇的帐帷铺在树底下，等雨停了去了水，只把花瓣送到滟常在处。”我微微一笑，向她道：“这法子不用常在淋雨，也可收尽了花儿，常在看如此可好？”
眉庄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讥讽的笑意，“我倒是想有欲有求，不过是他给不起罢了。”她紧一紧ู发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这两ri我也真是尴尬，偏叫太后支着挤在皇上和徐婕妤中间，多少不自在。我只瞧着徐婕妤对皇上十分上心，而皇上呢，却只对她腹中的孩子上心。”
我起身，几乎ๆ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姐姐明知，何必再问？我与姐姐都是一样，不值得罢了。唯有不同的是，我对他尚有所求，而姐姐则ท无欲无求。”
端妃脸上微微一红，很快别过头去，道：“众人皆已在此，皇上可安排人彻查了。”
端妃入宫最早ຉ，言行颇有份量。一时间在场人等都被看管了起来，不许擅动一草一木。不过多时玄凌和敬妃都赶了过来。玄凌见一切如仪，纹丝不乱，不由向端妃露出赞许的神色。
我斜倚在妃榻上，柔软的缎面叫人激ng神松弛。我沉吟着道：“我是想问问徐婕妤的胎像。”
槿汐半跪在妃榻前为我捏脚，道：“娘娘身子不爽快么？这个时候去请温大人。”
“哦？”我微眯了双眼，“这话我却不知从何听起了，皇上眼中ณ妹妹最是温顺安静，难道也曾做下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么？”
陵容温柔的双眸黯淡垂下，“姐姐想问我是如何得知这些的吧？”她幽幽叹息，含了一丝悲凉，道：“妹妹从前做过的错事太多，见别ี人的错事也多，有些事本是想烂在肚子里的。可是姐姐刚回宫就差点被人暗算，我如何还敢再隐瞒。”她带着忏悔的口气，低低道：“昔ri之错已经铸成，妹妹只能再如今稍稍弥补了。”
我似笑非笑看着她，“是么？那也是比不上有些人的心从白的变成黑的这样可怕。”话音未落，庆嫔已经忍不住笑了一声。那ว笑声虽然低，祺贵嫔却也听见了，狠狠瞪了她一眼。庆嫔丝毫不以为意，只报以一丝嫣然的冷笑，在旁拈了绢子道：“嫔妾还以为祺贵嫔多尊重莞妃娘娘呢，把皇后亲赏的玛瑙串都戴上了来盛装拜见，却原来说话这样的含酸拈醋呢。”她话音清脆，我的目光顿时被祺贵嫔颈上的玛瑙串吸引，不由多看了两ä眼。
祺贵嫔脸色微微发青，显然就要作色，忽地把怒气沉了下去，笑道：“莞妃娘娘这张嘴向来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好，自然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死的说成活的。”
说罢和眉庄二人重新า匀面梳妆，备下了轿辇去太后处不提。
眉庄打量着我道：“你这身打扮就很好。虽然太后不喜欢太素净的妆扮，可是你刚回来，自然越谦卑和顺越好。”
我伸一个懒腰，面色沉静无波，道：“不只是你，要嘱咐着底下人对各宫各院的嫔妃宫人都要和气。尤其是你，在安陵容她们面前一定要沉住气。”我紧紧按住浣ã碧的手，亦是按住自己้多年的积郁与沉怒，一字一字清凌凌道：“若按捺不住，只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浣ã碧咀嚼着这句话，倏然微笑，“是了。奴婢明白了，不会再心急。”
心中如重重的受了一击，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无数条细碎的冰纹，那样无止尽的裂ฐ开去，斑á驳难抑。我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听得耳边风声细细，吹得枝头落花拂地，软绵绵的“嗒”一声，又是一声。
他一时未懂，遥遥望着天际，目光萧瑟如秋叶：“没有你，这福寿绵长于我不过是满目山河皆是空而已๐！”
我过去抱住阿奴的肩膀，轻声安抚她，“是，都是过去的事了。阿奴，咱们不会再提，咱们忘了它，riri记着，只会让自己难受。”我转过头看着莫言，神色沉重，“阿奴我留下，我带她进宫去。”
阿奴的神情痛苦而迷茫，骤然尖叫起来，“娘！不要说了！娘——”
我微笑道：“公公在皇上身边久了，自然知道怎么说才好。我就在这荒山野岭之ใ中安安静静待产就好了。”
李长哪有不允的，一叠声地应了，又道：“从前娘娘生育胧月帝姬就是温大人照顾的，皇上一向又赞温大人妙手仁心、忠心耿耿，必定会应允的。”
我用绢子拭了拭眼角，楚楚道：“我当初ม年轻不懂ฦ事，所以才一意离宫落得如此地步。其实ri子苦些又怕什么，只是心里更不安乐。”我泪眼汪汪望着李长，唏嘘เ道：“若此生还有福气见皇上一面、见帝ຓ姬一面，我死也瞑目了。如此种种，还望公公成全。”我停一停，“只是世事无常，皇上身边的新宠不少，只怕早忘了我这个人了……”
李长觑着眼叹气道：“奴才也看出来了。娘娘当年是奉旨去甘露寺修行，如今却在这里，槿汐告诉奴才是因为娘子得了病才搬离到这里。其实奴才也明白，必定是甘露寺的姑子们叫娘子受了不少委屈。这里虽然清净，可到底是荒山野岭的，娘娘受苦了。”
温实初拿了几副安胎宁神的药来，道：“这药是我新为ฦ你开的。你先吃着吧。”他看一看我眼下一抹黛色的乌ไ青，不免心疼道：“这两ri夜里都没睡好么？不是叮嘱你要定时吃安胎药了么？”
那ว朵桃花孤零零开放在枝头，俏生生颤巍巍的，迎风立在枝头。那ว花瓣的颜色红而单薄，远远看起来竟有一点妖异的浓艳。
我唏嘘道：“你何苦如此呢？”
眉庄似笑非笑，只摸着手腕上了一串ธ玛瑙镯子，轻轻道：“你的消เ息倒也灵通。”她眉目间有淡如烟雾的厌倦，道：“棠梨宫是你住过的地方，他是不会再踏足，更不会叫住在棠梨宫的我去侍寝，于我，这是一件好事。”眉庄目光轻轻划过我的脸庞，轻声道：“你一走，我在宫里连个ฐ知心相惜的人都没有，敬妃虽好，到底也是外人。不如就让我守着你住过的屋子住下去吧，也好有点念想。”
结挽得似双手合拢成心，他轻声接口：“始知结衣裳，不知结心肠。坐结亦行结，结尽百年月。2๐”
我软软“嗯”了一声，弯下身，拉起他的品蓝ณ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锦袍的袍角，又扯起自己的衣角，郑重其事地结了一个结，徐徐含情道：“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一度欲离别，千回结衣襟。结妾独守志，结君早ຉ归意。1”
不知过了多久ื，我偶然回首，见浣碧站立在我身后三尺，举目仰望天际浮云，默默不语。我并不晓得，她是何时过来的，来了多久，只觉得若被她看去了我们方แ才的亲昵，是很不好意思的。
我笑得伏在他怀里，柔声道：“我晓得你不会，才这般和你玩笑。若你当真风流，我理都不会理你。”他闻言只笑，紧紧拥住我。
心念激荡，觉得如此犹是不足，又在反面写下几行小字：“山是郎眉峰，水是君眼波，欲问伊人何处去，总在郎君眉眼中ณ。此番错过，来ri与君相见，不知是否在山花烂漫处。”
雪白的鸽子犹自“咕咕”叫着。我提笔另写了一张，写道：“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2
我颔首，“至少也在将帅一流。那么，他为何而来？”
他略略沉吟，眉毛有曲折如新า月的弧度，道：“此人在赫赫必定颇有权势。”我知道他的思量，赫赫可汗之下有南院、北院两位大王，分管政事，颇具权威แ。玄清自然在他二人身上留心。
“手这样冷。”玄凌握一握她的手腕，“身子没好还穿得这样单薄。”他回头吩咐李长，“去取朕的貂裘来。”
纯黑色的貂裘裹住她纤瘦的身体，愈加显得她一张小脸莹白如玉。领ๆ上的风毛出得极好，她每一说话呼吸，那柔软水滑的毛就微微拂在她面上，煞ย是动人。
她臻首微垂，秋水含烟的眼睛在黑夜中如灿灿星子，“臣妾无福伺候皇上，乃ี是臣妾失德。一切都是臣妾的错，皇上略๓加薄惩也是理所应当。今ri能为皇上一舞博皇上一笑乃是臣妾三生之幸。臣妾是不宜出门之ใ人，舞已๐毕，还请皇上降罪，臣妾无怨无悔，自甘领ๆ受。”说罢又要跪下。
玄凌轻叹一句，已经拦住了她，“雪地寒冷，可别冻坏了才好。”他微微失神，“可惜你的嗓子……”
陵容垂首不语，皇后温和道：“姐姐自小声如天籁，皇上可还记得？有一年姐姐感染风寒声音沙哑，也是如安贵嫔今ri一般。”